“又起风了?”
仇远紧了紧自己的长袄,重新戴上了帽盔。
“要是能抽口烟就好了。”他用茅草踢掉了牙缝间的饼渣滓,小声说道。
各个村庄烙的光饼口味不一,长生带的光饼里加了不少花生碎和酥油,比别家的更香更软,却也更加塞牙。
这时吴权走了过来,踢了踢盘在地上的仇远,往他怀里扔了一个布包裹:
“行了,差不多冤家也快到了。”
“官军真的不会开炮了吗?这可是上好的军功类。”
仇远一边说着,一边检查着包裹里的东西,散装的教导营制式弩机,三盒六连装箭匣,以及两个火雷。
他熟练地将单兵弩机组装完毕,将箭匣扣了上去,而后向远处的山岗方向瞄了瞄。
他看着弩机望山后短促地三棱箭簇,嘴角露出了一个无奈地微笑。
“这东西可破不了建奴的重甲啊。”仇远嘀咕道。
“怂球玩意,那你还一个人在他们眼皮子下面蹲了一宿?”
仇远把弩机收在腰间,单手拿起了身边的双手斩马刀,掸去了上面的凝水。周围穿着铁壳甲的方阵枪兵们三三两两地围拢在一起,蹲在地上聚成好几团,都抬眼看着过来。
“去去去,没有了炮火支援,俺不得去为这些从后阵调上来的新兵蛋蛋们做点准备。”
“仇教头。。。俺不算新兵了吧?”一个怯生生地声音,从长生背后传来。
“算球,没和建奴正面砍过,在俺老仇眼里,就是新兵蛋蛋,无非就是长了毛的,和没长毛的罢了。”
话音刚落,长枪手们传出一阵哄笑,就好像对不久后要面对的强敌毫不在意。
仇远觉得有些理亏,并非是他改变自己对于新兵的看法,而是他昨夜的侦查的确超时了一个时辰。
这个黑汉子也没多说什么,便又蹲在了长生旁边,伸出双手烤起了火。
不知过了多久,天气愈发坏了起来,雨夹雪逐渐变成了风夹雪。一层白色的浓雾慢慢在远处形成了一道障壁。
整条防线的视野开始变得狭窄,仇远拉着长生站了起来,无言地帮他重新束好了板甲的绑绳,而后拿着自己的斩马刀,站到了长枪方阵后面自己的位置。
这时,一名趴在地上的教导营军士猛地站起身,大声喊道:
“建奴骑兵!上风口!”
“好!大明方阵,迎敌!”
不需要任何多余的口令,前一秒缩在篝火前的长枪手们,下一刻便快速站了起来,按照他们曾经训练时的流程,向前挺起了两丈八尺的长矛,五百多人在胸墙前结成六个四方形,前三后三,形成了一片刺猬般的长矛阵列。
每个方阵中间,都站着一定数量的教导营军士,他们双手低握着斩马刀,沉稳地对准敌袭方向。
在第一排长枪方阵的中间,长生用力挺着手里的长枪,张大着嘴巴奋力呼吸着。
水桶般的头盔只开了一条狭窄的横缝作为观察口,在仅有的一点视野里,他看到上风口的小山坡上,先是出现了一排旌旗,而后出现了一排马队。
长生尝试着左右移动视角,想要看看对面的阵型到底有多宽,可他即便是把左右看满了方向,也没有找到对方的骑阵的末尾。
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长生,报告距离!”
“三百步!”长生隔着厚实地头盔大声喊道,声音变得很低沉。
“平实前方,小心建奴彻甲箭头抛射!”吴权再次大声向方阵提醒道,仇远在他身边默默地用绳子把整个手腕绑在了刀柄上。m.ýáńbkj.ćőm
每个教导营的军士都知道,这一次将会是场血战。失去了水师炮灰的支援,他们不得不面对整个向北突围的后金军,并且是其中最为精锐的两黄旗。
即便是最新的飞箭令表示,他们只需要支撑到中午,但没有人知道几千人的民团到底能否在两黄旗的铁骑在撑多久。
远处的山坡上,传来了一声悠长的海螺号声。
三百步,后金骑兵抛射出三轮羽箭,长生只看到了远处好像连续升起了三排黑点,正感到好奇时,他觉得肩膀忽然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虽然没有穿透,但依旧很疼。
背后又响起了吴权的怒吼:
“阻箭!所有人蹲伏!”
每个方阵手立刻府低身子,尽可能地板甲最厚实的一面靠向前方。叮叮当当,四周到处是清脆的声音,长生依旧张着嘴巴,努力呼吸着,双手更加紧握着长矛。
这时,他耳边听到一声血肉撕裂的声响。
“我中箭了!我中箭了!救。。。”
紧接着一名长枪手痛苦地倒地,彻甲箭不偏不倚,正好从命中了他手臂甲胄之间的缝隙。
这个倒霉蛋倒在地上来不及多喊几句,脖颈暴露的缝隙便又中了一箭,立刻失去了生息。
“老王。。。”
长生眼睛睁地很大,死死盯着地上的同伴,前一个时辰他们还互相聊了几句家里的收成,和今后的安排。
长生知道老王家里有个十一岁的女儿,曾经不得已为了还债被卖给了地主家当童养媳。
要是黑旗军晚来两个月,只怕他女儿的贞洁就要别那六十多岁的老财主夺了去。
农会成立后,要在毕里河口建一座大社学,老王原本准备下个月就送女儿去学刺绣。
只要打完了这一仗,老王就能多赞几吊铜钱给女儿置办几件新衣服,尽管教育司的人说社学会发统一的校服,但他还是不那么放心。
“所有人,归位!”
当长生还沉浸在伤感之中时,吴权的口令再次响起。
当长生再次看向面前的敌骑时,心中似乎多了一层激动的情绪。他现在很想直接冲上去,用长矛刺穿那个向老王射箭的杂种。
后金骑兵缓缓向前了一百步,在距离二百步时,他们突然提速,从山坡上冲了下来,越来越近。
长生现在能够很清楚地看清敌人的面目了。
面前的骑兵,人数铺天盖地,他们单手拿着一杆骑枪,穿着土黄色的布面甲,甲胄上的钉子反射着光,每人戴着一顶梯形的奇怪帽子,脑袋像某种劈开的瓜瓤。
吴权用力吹响了铁哨,大声向自己的方阵下达着口令:
“准备好——”
长生猛地用力把身子再次挺起,和周围的同伴们一样,他怒吼了一声,把长枪重新抬了起来。
他脑海里如今很空,生存本能让他只能一遍遍回想起曾经训练时的模样。
眼前这些敌手,在两年前,还是辽东百姓心中的恶鬼,成千上万如同长生一样的人,被掳去当了包衣啊哈。
然而此时此刻,长生已经整整吃了一年的饱饭,身体长的很壮,民团教头们虽然没收了他们所有的农闲时间,但也却把他们训练成了一个合格的战士。
现在他们又有了制式的武器和坚实的甲胄,无论是想要噶人头充军功的兵匪,还是鞑子,他们都不怕了。
长生握着手里的长枪,闭眼深吸了一口气,感受着头盔里冰冷的铁锈味。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眸子里已经闪出无边杀伐之相。
眼前这些鞑子要来抢他们的财产,土地,甚至包括他们的人,长生决定杀光他们,哪怕今后手上因沾血太多而糟了报应,到了阎王那里,他也准备和兄弟们一起在地府成立一个农会,去解放十八层地狱的佃户们。
五十步,三十步,二十步,建奴的骑兵就要冲到脸上了,长矛的三棱簇已经对准了对方的马腹,耳边已经能听到身后斩马刀拖在地上的滋啦声响!
长生已经能够想到,面前的骑兵撞到自己长矛上的场景,那一定是比被疯牛顶屁股还要厉害的冲击力,他想象着三棱簇穿过布面甲的表面,穿过里面的甲片,扎破锁子甲,最后插入血肉之中,撞断骨头的手感。
“要来了——”
不知谁喊了一声,长生整个身体如同触电般,双手紧握方阵长枪,用尽全身力气往前一顶。
设想中的相撞没有发生,长枪插了个空,面前的后金骑兵在十步的距离上突然勒住了马头,而后急速往两边转向。
下一刻,长生便看到无数投矛扎了过来。
“鼠辈!”
他怒吼着,双手不停抖动长枪,想要去格挡飞来的投矛,但效果始终有限,周围不断有同伴中矛倒地,即便是艰难地再次起身,却又被再次扎倒。
看着四周连绵的惨叫,长生怒火中烧,他大喊一声,直接挺起长枪便冲了上去,而没走几步,眼前便飞来一支投矛,他猛地一抖枪身,想要把投矛格开,却在枪身刚接触到矛尖时,那投矛便突然炸成一团。
爆炸不大,但在耳边却是震耳欲聋,长生趔趄地后退了几步,刚要仰面摔倒时,被身后的战友顶住。
耳朵里缓缓响着轰鸣声,长生用力晃了晃脑袋,视线中看到自己的甲胄已经渗出了不少鲜血,似乎是爆炸的碎片卡了进去。
后金第一梯队的投矛很快散开,后面的枪骑兵接踵而至,几乎就要突破到长枪阵的脸上。长生怒吼一声,和周围几个兄弟一起挺起了长枪,喊着耕田时的号子,往前步步推进。
似乎是被熟悉的号子感召,亦或是不愿意好不容易得来的土地再次被夺,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其中,浑身是血的长枪方阵手们不知不觉重组了阵线。
长生努力挺着枪,想要加快步伐,却感觉身体有些不听使唤,他几乎用尽了所有的意志力,力量却还是在不断地流逝,眼前也觉得越来越黑。
“教导总队!掷雷!”
耳边响起了长生从未听过的口令,就连发出命令的声音也很陌生。
命令既下,长生看到头顶飞过一排黑色的小球,在冲锋而来的枪骑兵头顶凌空爆炸,声音比之前的更大,还伴随着夺目的橘红色光芒。
建奴骑兵们冲锋的势头,如同被一柄巨锤狠狠砸在了地上。
战马慌乱地狂奔,带着受伤的主人疯癫地冲去长枪阵,被斩马刀砍成了碎块,冲锋的骑兵阵立刻没有了章法,阵型散了开来。
“斩马队!清理阵前!”
吴权大声下达了命令,六个方阵中间的斩马刀手们,如虎如羊圈般冲出了方阵,挥舞着手中斩马刀,屠杀着长枪阵前被火雷轰击后,来不及调整的后金枪骑兵。
这时,方阵背后的胸墙里,传来了三声急促的短哨。
赵小林一脚蹬上了胸墙,拔出了手中的细长战刀高高扬起,另一手拿着短铳,大声向身后喊道:
“匠农同袍们,清算的时刻到了,跟我冲!”
“老赵!趴低!”
赵福的声音几乎同时喊了起来,不知从哪里来的一支投矛,在赵小林刚回过身来,准备冲锋时,直接命中了他的胸口。
赵小林整个身体在空中转了半圈,而后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民团总队政委的倒下没有给胸墙后的战士们带来什么恐惧,而是激发了更多的愤怒,没有片刻的沉寂,整个复州民团总队几乎是疯狂地冲出了胸墙。
赵福更是红着眼睛,如同野兽般拿着两柄斩马刀,直接奔到了那名投矛的女真骑手面前,一刀斩下马蹄,另一刀插进了对方咽喉,用力扭动着刀柄。。。。
在长枪方阵里待命长生,看到身后不断有人冲了上去,面前的自己人越来越多,建奴越来越少。
“奇怪。。不是说。。。敌众我寡。。。么?”
他嘴里呢喃着,慢慢失去了意识。
。。。。。
“这小子,撞了大运了,仇远哥,你怎么就知道这小子还活着的?这身上的血都能做一道土匪猪肝了。”
“老子就知道他死不了,刘小姐,你能治不?”
“说了几遍不要叫我小姐,我是民团医护伍长刘白,你叫我伍长,或者白大夫都行。”
一团篝火前,长生躺在一张木床上,上半身赤裸着,他睁眼看到了仇远,这个给他吃姜黄粉的黑大个,正在用石碾子囊着药材准备给他上药。
忽然他眼前一黑,而后响起了一阵撕拉的声音,视野里出现了一个白色的人影。
“说了多少次了,包扎伤口要用煮开的纱布。”
是白大夫的声音,长生心想。
“啊——呜——”
他努力张开了嘴巴,想要说话,却只发出了一声奇怪地叫喊。 奇书屋为你提供最快的1621:重启大明更新,第427章 风向(二)免费阅读。https://www.yanbk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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