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有人过来,原本扶在卫蘅胳膊上的手便抽了回去,那人站起来回答道:“兄长,只是救了一个故人。”
这声音极耳熟,卫蘅闻言不由抬头看去。
面前站着的这个人长眉入鬓,风采清越,看那双透亮的桃花眸和通身飒爽的气度,不是裴昀又是何人?
裴昀垂下眼帘,解下外披的鹤氅,递给卫蘅:“江面风大,卫姑娘先披上吧。”
卫蘅低头看了下自己浑身湿透,衣裳正不断滴水下来,确实不太雅观,连忙道谢后接过那件鹤氅。
她刚披好就见一个黄衣青年从船舱中出来,一脸吃惊地看着她和裴昀,失声道:“这位女郎是……”
卫蘅原先的妆容全被江水冲刷得一干二净,如今虽然穿着小厮的衣裳,但是肤如凝脂,眉若远山,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是个容貌极出挑的美人。
她形容狼狈,但依旧落落大方地行礼道:“洛京卫氏之女谢过郎君救命大恩。”
黄衣青年不由张大了嘴,洛京卫氏……那就不是卫太傅卫弘的女儿吗?
裴昀敛眉含笑道:“不过是举手之劳,何须言谢。”
说罢向卫蘅介绍道:“这位是雍州刺史府的长公子赵熙,也是我的表兄。”
卫蘅略一思忖,果然记得云州裴家和雍州赵家有过联姻,裴昀唯一的姑姑就嫁给了雍州刺史,可惜芳年早逝,只留下一子,应该就是面前的这个黄衣青年了。
她向赵熙福了福身,慌得赵熙连忙答礼:“咳,卫姑娘好……江面风大,我们不如先进舱说话吧。”
不知为何,说完后他觉得脸颊有些发烫,幸好卫姑娘和表弟都没有察觉到异样,纷纷弯腰进了船舱。
虽然这只是一艘小舟,但舱内也布置得极为舒适精致。四面悬挂帷幔,几案都是黄梨木所制,精美异常,足下放置着几方洁白的苇席,上面还修着精致的暗纹。
三人各据一方苇席坐定,卫蘅便将今夜两次遭遇胡人的经历告诉裴、赵两人,听得两人大吃一惊。
“这么说,北狄人已经到了洛江?”赵熙脸色有些发白,不由转头去看裴昀,“表弟,那我们岂不是正好撞到枪口上了?”
裴昀端起茶水轻抿了一口,眉梢微挑:“卫姑娘方才说,北狄军中举起了王旗?”
卫蘅点点头,虽然她不认识北狄文字,但她曾在燕山和北狄人打过交道,黑旗银绣意味着什么,这一点卫蘅再清楚不过。
想了想,她又补充道:“当时黑夜里瞧不分明,领头那人的眸色似乎是绿色的。”
她这话一出口,裴昀便抚掌笑道:“原来是北狄的楚王,他竟到洛江来了。”
赵熙见卫蘅神色有些困惑,便解释道:“这个楚王名唤萧裕,是北狄大汗和西域胡姬所生,地位低微,全靠狠厉的手段才登上王位,一直受命镇守并州。”
赵熙愁眉苦脸地看着裴昀,头疼道:“去岁他攻打云州却大败而回,胸口还被你射了一箭,心里早就恨毒你了。一旦萧裕知道你在这里,只怕非要拿下你的人头不可!”
裴昀朗声大笑:“北狄人想要我的人头已不是一日两日了,我如今不还好好坐在这里吗?”
说完,他又看向卫蘅:“卫姑娘巾帼不逊须眉,不知对洛江的北狄军有何见解?”
虽然卫蘅在讲述今夜动乱时已经掐头去尾,尽量将自己做的事省去,但她在其中发挥的作用实在太重要,因此明眼人一看便知这位卫家女郎绝非寻常闺阁女子,心中自有韬略。
卫蘅闻言谦逊道:“我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活命罢了,当不起裴郎君的夸赞。不过我方才听赵郎君说,北狄楚王一直负责镇守并州,如今仓促出现在洛水江畔,与雍州隔江对峙,显然是为了阻止雍州援救京师。”
“雍州兵强马壮,彼辈显然心中忌惮,只要两位郎君显露出浩大声势,料想楚王应该不敢轻率进攻。”
她侃侃而谈,脸上毫无怯色,让两个郎君不由地被她吸引。
卫蘅因着年岁尚小,面容还有三分稚气,可眉梢眼角却汇聚着与年纪极不相称的沉静,眸若寒星,端的是容光摄人。
赵熙又开始觉得船舱闷热,忍不住借着饮茶遮挡自己脸上的热气。
就在这时他听到卫蘅问:“不知道两位郎君此次带了多少人马出来?”
赵熙不由地将口中的热茶喷了出来,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声。
卫蘅神色疑惑。
“不多。”裴昀神色自若,指了指自己和赵熙,“我,表兄,加上两个撑船摇橹的侍从,这就是全部人马了。”
这下咳嗽不止的人又多了一个卫蘅。
她实在是佩服这位裴家二郎的心理素质了,眼下北狄人占据洛江,他身在险境却这么淡定,真是厉害得不行。
赵熙脸上的苦色愈发浓重,两条眉头都快纠成一团了:“咱们快走吧。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趁如今北狄人没发现,我们赶紧还能回去报信,让我爹派大军来救回谢公他们。”
卫蘅闻言不由心头一紧。
且不说雍州会不会派兵救人,就算赵大人肯出兵,可军队渡江还要不知要多久时间。恐怕等他们赶到,谢公还有徐雍他们早就做了北狄人的军功了。
可形势所迫,卫蘅哪能再去要求赵熙和裴昀什么呢?
于是她抿了抿唇,最终沉默不语。
裴昀抬眸看了赵熙和卫蘅一眼,骤然轻笑一声:“不急,要救出谢公他们倒也不是没有办法。”
卫蘅眼前一亮,急问道:“不知是什么办法?”
“自然是去见见我的那个老朋友了。”裴昀笑得意味深长,犹如一只山中狡狐,“不过现在嘛,我们得先去白马渡看看情况。”
萧裕得知消息时勃然大怒,当即就摔了茶盅:“居然让齐人跑了一大半?乌图这厮是干什么吃的!”
传话的侍从战战兢兢道:“乌图大人和他的族人都在外面请罪,殿下您看……”
“本王麾下容不得没用的奴才,告诉军令官,将他们杖五十,活下来的人全部贬为最低等的奴隶。”萧裕眉目阴戾,声音冷得人心里蓦然空荡,“那群齐人逃不了多远,孤亲自领兵去追!”
侍从深知楚王这是动了大怒,连忙低眉顺眼道:“是。”
北狄军队接连赶了几天路,脑袋刚沾到枕头就又听到军中号角呜呜作响,勉强打起精神出营集合。
萧裕从中挑了两千人,披坚执锐,一路策马向着白马渡杀去。
两千重骑所过之处大地颤抖,百鸟惊飞,声势惊人地冲到了渡口。
只见洛江上白茫茫的一片,远远望去好像无边无际。不知何时起了晨雾,只能隐约看到河对岸的一点黑色轮廓。江面上波浪汹涌,阵阵惊涛拍击着江岸,激起的浪花好似卷起千万堆白雪,发出巨大的低沉闷响。
在这浩浩渺渺的江面上,停着大大小小的众多船只,而渡口却空无一人。
正当萧裕疑惑不解时,有眼尖的胡人用马鞭指着远处咕噜咕噜地说着胡语。
萧裕顺着他的手指看去,果然见白马渡不远处有偌大一座兵寨,那里早就被齐人朝廷废弃,如今辕门破旧,野草丛生。
可当萧裕看去时却不由瞳孔一缩,只见辕门下一个银甲银枪的少年郎正在马上冲他们遥遥一笑,端的是风流潇洒、光彩夺目。
“裴、昀。”萧裕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个名字,早已痊愈的心口似乎又隐隐作痛。
“看来楚王殿下还记得我,真是荣幸。”裴昀挑眉一笑,扬声问道,“去年云州城下,我送的礼物殿下可还满意?如今伤口可痊愈了?”
俗话说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更不用说裴昀这往伤口撒盐的恶劣行径,果真是把萧裕气得双目赤红,几乎要喷出火来:“你找死!”
他正要下令活捉裴昀,非凌迟不能解恨,哪知左右的胡人却是大惊失色,慌忙劝阻道:“殿下,小心中了裴昀那厮的奸计啊!”
“齐人狡诈,殿下可还记得去年的那场败战吗?”
萧裕恶狠狠地瞪向哪壶不开提哪壶的胡人。去年云州的镇北侯裴铮病死,他踌躇满志,一心想要趁着这个机会一举拿下云州,再不济也要咬下一嘴肥肉,可哪曾想裴家两兄弟都不是省油的灯呢? 奇书屋为你提供最快的与凤歌更新,第19章 再会免费阅读。https://www.yanbk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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