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留村,本是富饶之地,有“神仙也眷留”之美称,可去夏之时,竟一滴雨也没落,到了秋收,又连月暴雨,田地好不容易长起来的稻子,颗粒无收。
饶是再富庶的地方,连遭天灾,也不能自救,是以到岁末寒冬之时,竟有牙婆前来买人。
要说这余自笙,也就是四丫的爹,虽是庄户人家,却学那附庸风雅之流,仗着前几年有钱有田,不顾正房夫人病重,纳了自家远房表舅的姑母的女儿为妾,妾室带来一子两女。
本以为是寡妇拖带着儿女投奔,谁成想,居然是余自笙的亲子亲女,于早年间无媒苟合所生,一直当外室,见正房夫人病的无力回天,熬日子罢了,才登堂入室为妾。
正房夫人被瞒多年,一朝事发,原以为与丈夫相敬如宾,谁成想内里竟早早有了外室,急火攻心一病去了,留下一子两女。
余自笙见发妻病故,毫无半点伤心,急急的把妾室扶正。
妾室也有手段,哄的余老爷子把发妻的孩子交给她抚养,正室过身不过月余,就逼迫大儿子娶了她娘家侄女,无才无貌,品性极差,母老虎一般,管的四丫的大哥余大郎唯媳妇马首是瞻,其余一概不听不认不管。
四丫的亲姐姐,算上继室的三个子女,排行第二,称作二丫,将将十六的年纪,被后母配了个二十七八的童生当继室。
跟余老爹说的花一样,说什么将来相公科考有望,不定是秀才娘子或者举人娘子,前途无量,倒把自己亲生的大女儿嫁了个富户,家里使奴唤婢,倒真真是个好日子。
余老爹可有可不有,觉得大女婿二女婿俱好,自己以后都受人敬重,且不管女婿人品如何,只把亲事做准。
余二丫每每回娘家哭诉,说婆母如何不堪,只一味给媳妇立规矩、挑刺,丈夫如何花天酒地,吃了花酒倒把家里能卖的都给人抵了酒钱,苦不堪言。
继母白氏装作感同身受,可实际不作为,去了几次,说是给继女儿撑腰,前几次那魏童生母子还真以为会闹出什么,结果都轻轻揭过,雷声大,雨点小,也渐渐变本加厉,四丫姐姐苦不堪言,也渐渐不回来哭诉,只一味忍耐。
四丫看不过去,悄悄劝姐姐把银钱握在手里,给自己留好傍身的钱,任那魏氏母子如何搜刮,一概没有,索幸那魏童生也不是极恶之人,手头没银子人家也不认,这才好些。
四丫自己在家被后母当做使唤丫头一般,伺候着全家人,索性有个聪明的好处,倒也没多受他们母子三人的磋磨。
只白氏听闻村子上有人卖儿卖女换了银钱度日,且自从他们母子四人来了,家里每况愈下,遭了天灾收成不好,家里更是入不敷出,余老爹也只仗着自己上了年纪,只贪图享受,家里一概交给白氏和大儿媳小白氏,白氏的大儿子余二郎,也是好吃懒做的一个,只见家里入不敷出,不想着细心经营,倒结交狐朋狗友斗鸡走狗不着家,白氏也乐意惯着儿子,有钱就给,家里早从白米换成了细糠。
是以听说有人卖儿卖女换银钱度日,白氏也打起了主意,余老爹起先不同意,可耐不住白氏天天吹枕边风,又恰逢大儿媳小白氏有孕,以家里添丁进口,花销不济为由,撺掇着余老爹卖了四丫。
这下余老爹自然同意,在他看来,女儿终究没有孙子重要,孙子是家门传承,女儿将来是别家的人,也没有大用。
余四丫也不是没想着逃走,可自个才六岁,又没有路引,不管去哪里都束手无策,只能安慰自己或许出去也是一番天地。
此事一商定,余家就在这样别人都开心,只有四丫一个如行尸走肉般的情况下过了个年。
年初六一早,乡路上哐哐当当走了一辆牛车,停在了余家门前,大家都知道这是镇上来采买的牙婆—马婆子。因乡路狭窄,行不了马车,只用牛车接仙留村的女孩子。
牛车上已经有三个小姑娘,大冷的天坐着没有围布的牛车,冻的瑟瑟发抖,都似哭过,红着眼睛,看着好不可怜样。
余四丫在院子喂鸡,听到敲门,去开了门,眼睛一扫,见是个生人,知道自己逃不过命运,暗自叹了口气,只开了门,叫了声婶子,便又自个做活。
白氏早等着这一遭,听见响动,热热情情的迎马婆子进屋。
马婆子在里屋跟白氏说话,四丫自个默默把鸡喂完,到自个屋子把早收拾好的小包袱又仔细收拾一遍。
说是包袱,其实也就一件余三丫穿的不能再烂的褂子和裤子给了四丫,她自个拢了拢头发,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破乱。
白氏一迭声笑着招呼四丫进里屋,给马婆子相看,把个继女说的跟亲自养的女儿一样好,只为了卖个好价钱。
马婆子进门的时候打量过一眼四丫,看着是个伶俐的,心里默默点了点头,却又叹了口气。
小山村里谁家不知道谁家呢,家里收成不好,却卖前头娘子的女儿,心里不齿白氏的做法,却也无可厚非,自个是商人,无利不起早,没有放着买卖不做的道理。
又叫四丫把自己姓甚名谁平时做些什么活一一道来,这是考验丫头们的口条怎么样,万一有那结巴口吃的,却也卖不上好价钱,得不到好去处。
四丫开口,“婶娘好,因在家姐妹里排行第四,叫四丫,过了年六岁,平时做饭喂鸡都有做,也自个缝些衣裳,其余没有了”。
马婆子抿了一口茶水,对着白氏点了点头,“倒也不错,值了我这五贯钱”。说着掏出身上的钱袋子,数了五贯钱给白氏,因卖的是死契,所以贵些。
“您说的是”,白氏一边盯着马婆子数钱,一边满脸恭维道,“这丫头还指着您教导呢”。
四丫拿着自个的包袱,低了头盯着破了的鞋出神,只希望能够卖个好人家,要是卖到那声色示人的去处,倒不如一死留个清白。
马婆子数好了钱,盯着白氏核对完数目,正准备走。
“这十文,您老拿着喝个汤酒,算我们报答您了”,白氏知道这行道,不管好赖,都是要给人家马婆子谢礼的,一边肉疼,却又不得已给这个钱,可是再多也没有,只是个面子情,给了就行。
马婆子点点头,收了这钱,示意四丫跟她走。
四丫心里叹了口气,还好二姐打听过这个婆子,做的都是干净买卖,买的人,不是给大户做丫鬟,就是送去茶楼绣楼这些高雅地方,这点还有点欣慰。
四丫虽说六岁,可也没过整生日,且平时在家被驱使,做的活多,吃的也不好,看起来面黄肌瘦,被马婆子抱着上了牛车,像是几个丫头里最小的。
马车上就马婆子自个有个垫子坐,穿着一件不新的斗篷。
其余四个都只是半坐半蹲在牛车上,单薄衣裳根本不够抵挡寒风,个个瑟瑟发抖,不知不觉互相挨着取暖。
能被卖出来的大多都是家境贫寒或者不受宠的,也没有谁会有御寒的厚实衣裳,是以大家都不觉得难堪。
马婆子赶着牛车,去村东头和邻村又接了三个女孩子,一行总共七人,接完,又连着赶路。
天将将黑的时候,才赶到马婆子邻村妯娌家歇脚,冬天天黑路滑,只得借宿一晚,明天一早赶去县上。
夜里,马婆子一间屋,烧着地龙,四丫她们七个挤在一间又小又破的柴房里,她们虽是马婆子带来的,这也算挺好的屋子给她们安置了。
四丫套上从家里带来的那套衣裳,总算暖和一点了,人总得向前看,得先有命活着才算。
其余的女孩子有年龄小的哭个不停,可能在哭父母的狠心,也可能在哭自己命运不济,前途未卜。
可大家本就是一处来的,身世相当,谁也不能安慰到谁。
四丫有心劝那哭的丫头看开点,人家只缩在被子里,头也不露一个,呜呜咽咽的,四丫只得作罢。在这样的环境下,四丫竟也想起她娘何氏,温温柔柔一个人,对待丈夫子女有用不完的耐心,长年累月劳作,身子落下了病根,靠着药石镇痛吊命,本以为就这样数着日子过了,可是,他那万事不关心的爹居然有个外室,趁着她娘缠绵病榻,带着那庶子庶女登堂入室。
她娘气的当时就出气多进气少,晚上抱着两女儿哭自己命苦,识人不清,第二天便撒手人寰,一个字也没留给四丫兄妹。四丫记忆里只有她阿娘那晚怎么流也流不尽的眼泪。
这两年在后母白氏手底下,大哥的性子被养歪了,遇事畏畏缩缩不敢担当,就连亲妹子四丫被卖,也躲出去撒手不管。二姐倒是对四丫不错,像极了母亲何氏,坚韧有主见,在四丫不小心打碎碗碟之时,替她受罚,为了给妹子省一点口粮,自己饿的昏过去也要护着四丫,这样好的人却也抵不过父母做主,嫁给那样性格的女婿,毁了一生。
那一家也就二丫姐姐一个让她牵挂之人,其余各自有各自的过法。四丫每每想起姐姐在那家里受苦,就心痛不能自己,可苦于自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不能改变什么。好在,跟着马婆子走,要是能在镇上当个丫鬟,有点银钱,好歹能接济姐姐一把,不至于让姐姐浸在那苦汁子里熬油似的过日子。
四丫神情紧绷了一天,好容易不用颠簸,用那薄被把自个裹了个严严实实,任外面寒风凛冽,早些睡觉,养得有个好身体才能图以后。
第二天,不足卯时,马婆子却已经催促起床赶路,四丫她们也只得听从。好在回镇上的路,马婆子赁了辆粗布马车,雇了个赶车的马夫,这可比来时四面漏风的牛车好太多了。
有个女孩子夜里睡的不踏实,发起了高烧,靠在大些的女孩子身上,口里痴痴呓语着喊娘,就算发烧也只能靠自己扛着,得坚持到下个落脚点歇脚才有的治。马婆子也没有闲钱给她们找好大夫,没有还没从他们身上赚钱反倒赔钱的道理,她是商人,又不是行善积德的大善人。
好在她命好,这个村庄还有赤脚大夫,开了两副草药,所幸这些女孩子都是吃苦人家的孩子,身子骨虽薄,但却有些底子,两副药下去,渐渐好转起来。因着是在本省,马婆子沿路也没闲着,去官府换了文书。虽都是些女孩子,却也风雨兼程,连夜赶路,终于赶在十一这天午时就到了镇里马婆子的居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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