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澈出来时芜秋姑姑送上了一把油纸伞,如今雨未落下,那伞也无用武之地,便被她收起来当拐杖撑着身子。
半截子竹骨戳进潮湿的泥土中,她揉着后腰低头问蹲在地上拿着铲子仔细扒土的人。
“这花可有什么蹊跷之处?”
阿进歪头用肩膀蹭了蹭眉尾即将流进眼睛里的汗,倒是觉得主子这话问的蹊跷。
“娘娘,这就是棵普普通通的花。”
“有毒吗?”
“回娘娘的话,御花园里不准养有毒的草木。”
“那这花底下你扒出来什么东西没有?”盛澈不甘心,拿伞尖戳了戳蓝雪见的根茎。
阿进拿铲子的手都停了:“娘娘可别吓奴才,这花底下能藏什么东西啊!”
“你接着干活吧,我就随口一问。”盛澈纳闷的往旁边挪了两步,想着那日岳惜岚望着那花的眼神……
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她又凑回去:“对了,让你打听的事你打听过了吗?”
“娘娘想问宫里有哪位主子喜欢这花?”阿进说着已经将整簇蓝雪见的根茎扒开,从其中一边劈开了一束带根的枝子,小心翼翼的带着土移到一只浅口花盆里:“奴才特意找了一位年迈的老司植打问了,这花生的偏僻,没有哪宫的主子看上眼过,这么多年就得了娘娘这一次垂青,被移进了宫殿里。”
盛澈心思没在这花上,用伞尖戳着泥巴自言自语着:“奇了怪了,不应该呀,就只是棵好看的花?”
见盛澈锁紧眉头,阿进自以为说错话辱没了主子瞧上的花木,惹主子不痛快了,忙找补道:“不过听老司植说这花是大长公主亲自栽下的,金贵的很,所以老司植腿脚就算不便了还是每年亲自来伺候这花,不许他的徒弟们照料。”
“大长公主?”盛澈微微一怔。
这大长公主说的应该是昭禾公主了,若是昭禾公主种下的花,那岳惜岚那番睹物思人的神情与话语也就说得通了。
不过这结果对于盛澈来说依旧毫无用处。
或许,真的是她想多了。
二人移了花便赶回了交泰殿,正尘见他家九爷回来了,还带回了个栽花的奴才,好奇的很,也凑了过去。
“这是陛下赏的花?”正尘边说边挽起袖子帮阿进在小花园里挖着坑。
阿进看了一眼天色,手脚加快了些,“这是娘娘在园子里相中的花,特意命我移过来的。”
正尘拿手指拨棱了一下花枝:“平平无奇的,我们家娘娘怎么就相中它了?”
盛澈就站在园子边上,听见正尘如此一说,立刻为这花鸣不平起来:“这花的颜色多特别,再说了,这可是昭禾大长公主亲手种下的花,就凭这一点,你也不能说它平平无奇!”
话音落下,还没等正尘开口反驳,阿进却说话了。
“昭禾大长公主?”他培上一铲子土:“娘娘,种下这花的不是昭禾大长公主。”
阿进入宫晚,连陛下的兄弟都识不全,更别说是先帝爷的公主们了。
“可你方才说是大长公主。”
这皇室当中能称为大长公主的人,只有当今圣上的亲姑母,不是昭禾公主还能是谁,况且还与岳惜岚是旧识。
阿进回道:“奴才入宫晚,不知长公主们封号,但那老司植口中说的确实不是昭禾大长公主。”
盛澈鬼使神差的上前一步,绣鞋上沾了黄泥都不自知,“那是哪位公主?”
阿进道:“那老司植说是依安大长公主。”
忽然间,天空跃出一道耀目的闪电,几息之后,兽啸一般的雷声姗姗来迟。
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的落了下来,阿进赶忙蹲下身往花根上又添了两把土,用手使劲压了压,然后拿那只浅口瓷盆将花给罩了起来。
盛澈依旧僵硬的立在那,任凭雨水打在她的身上脸上。
“时辰刚好。”阿进起身迈出了院子:“花已经种下了,娘娘快些进去避雨吧。”
这时盛澈猛的抓住阿进的手臂,神色凝重:“你当时可有听清楚,那位公主的名号,是依安还是……宜安?”
阿进被盛澈的神情吓到了,再开口时声音有些发抖:“那位老司植并非京城人士,说话带了些口音,奴才,奴才也分辨不出来。”
听闻此言,盛澈即刻拽着他往殿门口走:“带我去见那位老司植。”
阿进被拽的趔趄了好几步,正尘瞧着事情不对劲,忙拿来两把油伞追了上去。
入夜,陛下处置完当日政务早早移驾交泰殿,到了那却听惜错姑姑说盛澈已经歇下了。
赵倾城担心她身体不适,步履即刻急了些,入殿时见榻上鼓起一座小山包,脚步又忍不住放轻了。
“澈儿,可是睡着了?”他踱到榻边,虚声探问。
只见那座小山包动了动,蒙在被子里的人缓缓将脑袋探了出来。
“没睡,就是有些乏。”话语间,盛澈整个人都懒恹恹的。
赵倾城坐上榻边,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午膳未见你来,我便差人去寻,听说你去了太庙,可是路上淋了雨?”
摸着额头不烫,他心下安定了些,将人拉起来抱在怀里,抚顺着她鬓边因为闷在被褥里有些凌乱的发丝。
“为何忽然想去太庙?”
盛澈目光有些游离,不知该定在何处,便将耳边的那只好看的手抓住绕到身前,一根一根手指的摆弄。
“昨夜梦到了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在梦里提起了她的女儿,我便想着去太庙上炷香。”
“皇奶奶这是想昭禾姑姑了,还是澈儿想皇奶奶了?”赵倾城眼见着怀里的人将自己的手指一根根捋直再一根根的蜷上,周而复始自得其乐的模样。
他侧首吻了吻她的耳廓,轻声道:“也或许是皇奶奶在暗示我们,将来会有一个像昭禾姑姑那么乖巧的女儿。”
盛澈捏着他小指指节的最末端,状似无意的问道:“太皇太后真的只有这么一个女儿?”
这事赵倾城曾与她说起过,但也只是只言片语,她当时并未太过留意。
赵倾城有些好奇:“怎么有此一问?”
“觉得太皇太后的子嗣实在是少了些。”盛澈轻声回道。
想着她分明是个不信神佛之人,却下着大雨执意去太庙奉香,那梦应是不太平顺。
他握住她的手,温声道:“皇奶奶当年是无上皇的宠妃。多年来盛宠不衰,或许因此太过招妒,皇奶奶年近四十才有了昭禾姑姑,也是唯一的女儿,不过在那之前父皇已经养在皇奶奶膝下多年,犹如亲子一般。”奇书屋
“你不是说过太皇太后还曾养育过秦大将军的独女,她的事你可知多少?”盛澈问完这句话,呼吸都屏住了。
只听头顶上的人几不可闻的一声轻叹,语气里也多了不少迟疑:“按着秦大将军殉国的年月,那位长辈论年龄应该比昭禾长公主大上不少,应是与父皇一同养在皇奶奶的宫殿里,倒是奇怪,我却从未听父皇提起过。”
盛澈睫毛微微扑闪,心也跟着跳的厉害,借机道:“照你这般说法,我倒是对那位长辈更是感兴趣了。”
“若是澈儿好奇,我明日便寻上几位在长乐宫中服侍过的老人问……”
话及此处,他忽然想到:“惜错姑姑便是长乐宫中的女官,不妨召她来问一问。”
“我从前问过,惜错姑姑只服侍过昭禾长公主。”
赵倾城缓了几息,猜测道:“可否是那位长辈幼年便离世了,与父皇并无交集。若是连惜错姑姑都不曾记得的人,恐怕这宫中很难再找到识得那位长辈的旧人了。”
盛澈启了启唇,本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道:“我有些困了。”
“那便歇着。”赵倾城将人安稳放下,俯身亲了亲她的脸颊:“我去洗漱,即刻便回来陪你。”
盛澈点点头,闭上了那双容易暴露情绪的眼睛。
第二日一早,赵倾城便去了勤政殿,今日是豫鲁巡抚请罪述职的日子,谏议院那群爱挑刺的谏臣跟着斥责的奏疏想来也该送到勤政殿了。
待赵倾城一走,本来安睡在榻上的人立刻坐起了身子。
她晓得今日是出宫见申屠的日子,可眼下她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卯时二刻是崇文院那些个文籍典官上值的时辰,宋夕潮交了腰牌满面春风的提着一盒糕点打西华门的侧门进来。
像他们这种平日里在宫中当差的典籍学士,是没有资格上朝议政的,便就没资格走东华门的侧门,不过他已然很是知足,如今托小盛子的照拂,他是正五品的司纂学士,俸禄多了,活儿却没多,依旧在史历馆里打理史册传记,最多三五日的教一教小世子爷,世子爷人又聪慧好学尊师重道,自然用不着他操什么心。
这几日李少傅留的功课多,世子爷已经有六日没来史历馆了,掐算着日子,这两天必定会来一趟,毕竟上次讲的八仙过海的故事才到倒骑驴的张果老。
这边他烧了壶热水沏好茶刚一坐定,殿外便响起脚步声,他不慌不忙将脚边的食盒拿到案桌上,就着手打开盒盖。
“世子爷来得正好,我家夫人今日做了好吃的糕点……”
他说着,抬头看向进门的人。
“……小盛子!”
盛澈走上前垂眸看了眼盒子里装的鱼饼,她从前没少吃,江南特有的点心。
“琉璃何时成你夫人了?”她不阴不晴的问道。
宋夕潮赶忙从桌后快步走出来,笑脸相迎:“这不早晚的事嘛。”
盛澈捏起一块鱼饼塞嘴里,囫囵道:“若没有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将琉璃名正言顺的迎进门,你休想我将人嫁给你。”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宋夕潮赶忙倒了杯茶双手奉上。
“我对琉璃真心实意,天地可表日月可鉴,自然要光明正大的将她迎进门做正头夫人的。”
盛澈抿了口热茶:“改明我让人置办几车嫁妆送去你府上。”
说着,又从袖子里掏出几张银票塞进宋夕潮手里。
宋夕潮低头一看,足足三千两。
“小盛子,你这是作甚?”他忙将银票递了回来。
从前给些赏赐的稀罕物件让他拿去换银子花已经算坏了宫规,如今这些银票足够他六七年的俸禄了。
盛澈往后挪了一步:“这银票是让你平日给琉璃置办衣裳首饰用的,她也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别委屈了她。”
宋夕潮攥了攥那几张银票,像在寻思什么。
“你对她是真的好,她也常与我说起你……”
盛澈不明所以的看着宋夕潮,只见他酸不拉几的继续道:“她与我说,她从前很是爱慕你,非你不嫁,是不是真的?”
盛澈挑挑眉梢:“她也说了是从前,怎么着,我如今还能娶她不成。”
宋夕潮伸手捻捻耳垂,嘀咕着:“那陛下也不答应啊。”
盛澈搭眼看向食盒里的鱼饼,不尽笑道:“你可晓得,这鱼饼她爹和亲哥哥都没吃到过,她只做给我吃过,只因她爱慕我。”
宋夕潮皱起一张脸,“你如此与我炫耀,摆明了是想气我。”
“你是不是傻!”盛澈拿起一块鱼饼砸在了宋夕潮脑门上。
宋夕潮眼疾手快的接住,“你这人,这可是琉璃天还没亮就起来给我……”
话及此处,他忽然顿住,紧接着就笑了。
“行了,少在这吃些陈年旧醋,好好对琉璃,若是辜负了她,我要你的命!”盛澈敲着桌子威胁道。
宋夕潮将那块鱼饼填嘴里,连连应和。
“你且安心,我在你眼皮子底下,若是琉璃受了委屈,你让陛下处置我就是。”
盛澈顿了顿,不知如何往下接话,也不知能不能亲眼瞧见他俩成婚。
“对了,”宋夕潮又给盛澈续上茶水:“你好些日子没来我这了,就为了送银票?”
盛澈缓了几息:“我想让你帮我查一查这馆里的记载,找一个人的生平。”
“倒不是难事,你与我说一说那人的生卒年。”
“不知。”
“那名讳可否知晓?”
盛澈摇摇头。
宋夕潮一时间有些犯难:“毫无依据,这可如何是好。”
“你查一查,从前宫中是否……”盛澈顿了顿,目色幽深:“是否曾有位宜安公主。” 奇书屋为你提供最快的女悍匪皇城流浪记更新,第 344 章 宜安公主免费阅读。https://www.yanbk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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