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横回形阵,好生特别。”言语间,赵倾城指尖划过纸张前段,在某处点了点:“可是陆上用此军阵容易在正面被突围,此阵用在山地或者海上才可攻无不取,固若金汤。”
赵倾城自小习来的兵法皆是正统,自然少了盛澈那些不拘于形不役于心的构想,却并不代表他瞧不出其中玄机。
盛澈心中咯噔一下,不尽有些慌乱:“……是吗,这阵法竟有如此大的疏漏?那我得了空再改改。”
她将手压在兽皮纸上,想将图收起来,赵倾城却抓住她的手轻轻将人拉至身前。
“你可在首阵军里加上蛇头阵用以抵御强兵突袭,也可加连弩和遁甲,这阵便再无破绽。”
那颀长有力的双臂环过她身前着手拿起案上的紫毫笔在图上加了几笔,两具身体因为俯身的动作贴的极近。
赵倾城放下毛笔后,紧紧环着她的腰身,将脸埋进她的颈间:声色疲乏:“我以为你今日又不回来了,但我还是等在这儿,这间殿里有你的味道。”
盛澈看着图阵暗暗松了口气,侧首蹭了蹭他的鬓发:“你香囊里的干花是不是用太久了,摘下来我给你换一些。”
“你拿绿蓝打发我?”
颈间言语温热,盛澈感到一阵酥麻的轻咬。
她缩缩脖子:“不都是一样的味道。”
“不一样,”赵倾城低声轻喃:“有你在的地方就不一样。”
盛澈不知赵倾城所说的味道是何味道,以至于她沐浴更衣完毕,在浴房里左左右右闻了许久,是挺香的。
再回身看一眼浴桶里飘着的香料花瓣,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这后宫之中沐浴更衣所用的浴汤熏香大抵如此。
待她出来时,赵倾城已经褪去外衫倚靠在榻边,周身透着疲惫,方才说话时她便有所察觉。
“今日在勤政殿看来并不顺利。”她缓步走近坐于他身侧。
床榻上的人并未睁眼,只是抬臂将她拥进怀里。
盛澈就如此靠在那宽厚的胸膛上,听他徐徐道来。
“从前我还在太子位时,并不十分懂得父皇为何明明察觉到了皇叔的狼子野心却迟迟不动他,只是一再牵制,待我上位之后才明白,不是不想动,是动不得。”
“赵胤封带来的那二人比你想象的更难对付?”盛澈一语中的。
赵倾城只淡淡道:“一位是蜀中刺史王玦,一位是蜀南主簿上官纬,皆入朝三十余载,早年便挑明追随赵胤封,最后皇权之争尘埃落定,还能全身而退的人物……”
话及此处,他默然回神,自觉不应与盛澈透露太多,免得她跟着一起忧心。
“不过那二人早年与舅舅亦是同僚,想来他二人的行事做派舅舅应多有了解,明日我便宣舅舅进宫商讨此事。”说着,翻了个身,将怀里人带到榻上拥紧,垂首在她光洁细滑的额头上吻了吻:“今日往来军营与皇城,多有劳顿,早些歇息。”
盛澈被束缚在那温暖的怀抱中,却十分清醒:“我能做些什么?”
“你如此陪着我就好。”说话间,头顶上的人呼吸声渐缓,带着淡淡的花草香。
两个人身上明明是一样的味道。
这一夜,盛澈梦见了杨觞。
自从他离世至今,都不曾入梦过。
梦里盛澈与他并肩坐于断壁残垣的送青山顶俯瞰那满目萧条。
“决定了?”杨觞问道。
她点点头:“成,我便拿自己这一生偿还他。败,也就是舍我这条命罢了。”
杨觞依旧目色清冷,望着远处的寂寥:“既然决定了,那我便陪你回去。”
“杨觞,若我败了,你便将我的骨灰带回送青山,”她伸手指了指山腰处:“就将我葬在我爹旁边,我找人算过了,那处地界风水好,能帮我抵消不少的罪孽。”
凉风吹过山顶,荡过树梢草木,掠过如镜一般的湖面,将杨觞接下来的话带出去很远,远到整个送青山都听得到。
“这么好的地界,你怎么也要分我一处。”
一语成谶,他倒是先占了这风水宝地。
……
“澈儿,澈儿……”急促又温柔的声音将她带出梦境,盛澈睁眼的瞬间,只见赵倾城满目担忧的望着她:“做噩梦了?”
梦境与现实交汇,她湿漉漉的眸子看向窗外,一片漆黑。
“嗯~”她只是往身旁人怀里靠了靠,并未告诉他那并非是一场梦,而是真真实实的过去,她梦到了过去。
或许是因为一直在欺骗他,积压在心中太久,才沉重到在梦中也难以解脱。
梦的最后,她依稀看到了自己亲手在山腰间掘了三座坟,双手鲜血淋漓……
为何是三座坟?
会是谁的?
老天爷是否在暗示她些什么?
她是不是做错了?
赵倾城擦拭掉她额间的细汗,黑暗中去寻她攥在衣领处的手。
盛澈这才察觉到自己梦魇之间将脖颈处那块巴林石的平安扣紧攥在掌心,已经深深勒出了痕迹,一如梦境中双手鲜血淋漓的疼痛感。
自杨觞离世,那枚平安扣便戴在她颈间,并非睹物思人,而是时时刻刻提醒着她血仇昭昭。赵倾城早已见过那枚平安扣,却从未提及过什么,也更为要求过什么。
黑暗中,那只大手包裹住她的拳头,一根根扒开她紧攥的掌心,声音里带着难以言喻的情绪。
“非要如此逼迫自己吗?”
盛澈不言,默默松开手,将那平安扣塞进衣领内。
内殿一片寂静,只余二人纠缠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她缓声开口:“你不是与我提过要周医正的父亲为我调理身子,那就尽快安排吧。”
话音才落,盛澈只觉环抱着自己的那双臂膀逐渐在收紧,像是在确认,一寸寸的确认。
盛澈伸手拍拍他覆在自己肩头的手背:“我给你生个小公主可好?”
“都好……”赵倾城启唇的声音有些艰涩:“只要是我们的孩子,都好。”奇书屋
好像赵倾城更喜欢女儿多一些,如今她也只能描绘些触不可及的妄想来安抚他。
连风兮寒对她这满身伤病的破败身体都束手无策,她又如何指望旁的人能让她好起来。若能有孕早就该有了,她又怎会不想给赵倾城留下一儿半女,只不过她注定命里无后了。
周辞老先生来的时候盛澈刚离开不久,天启大营传话来说孙无恙被岳恒天关进了军牢,她不得已才匆匆离去。
老先生倒是不急,先将惜错与正尘叫到跟前问了皇贵妃的寻常饮食作息,月事同房,事无巨细,甚至连冬日沐浴用的药材,夏日驱虫用的熏香都问得一清二楚。
待盛澈回来之时,宫门早已落了锁。
“周老先生走了?”她褪去身后配刀扔给一旁的正尘。
“在偏殿等了三个时辰,实在等不到便被周医正接走了,不过老先生也没白来……”
正尘跟在盛澈身后将今日种种详尽说来。
盛澈换下外袍从屏风后转出来,惊讶道:“连我每日起身后喝的茶是凉的热的都问了?”
“何止如此,连……”正尘面颊通红,小声嘟囔:“连月信房事都问的一清二楚,这老先生也不嫌臊得慌。”
盛澈走向书案旁的步伐顿了顿,轻咳两声缓解尴尬,“医者眼中无男女,总比讳疾忌医的好。”
说着,将藏在案下的牛皮卷轴抽出来铺整在案上,这军阵本就不是为陆上行军作战所绘,盛澈并未再做更改,只不过她又重新画了一幅,以赵倾城那日所说作了陆上图,掩人耳目。
正尘还在纠结方才之事。
“那周老先生问完之后气定神闲,瞧着十分有把握的模样,连风师兄都说九爷难以有孕,这老先生还能有别的法子?”
盛澈并未在意,目光检视着军阵图:“老先生并未给我把过脉,也不知我这一身伤病,还在鬼门关走过好几遭,自然将事情想的简单。”
正尘站在案前不做声,直到盛澈觉得他实在有些碍眼,才抬头问道:“你有话要说?”
正尘双手绞在一起,开口前舔了舔唇角:“如果,我说如果,如果周老先生有法子调理好九爷的身子,那等九爷有了子嗣,是不是就不……”
“等不到!”盛澈出声打断他:“我等不到调理好身子了。”
话落,她将手中一枚铜扣摁在牛皮军阵的某一处。
正尘眉眼耷拉下来,刚想再说些什么,只听殿外有人传话来说陛下驾到,圣驾已经到了宫门口。
盛澈忙将卷轴收起来,又将那画好的陆上图铺平在书桌上。
不消片刻,殿外响起一阵脚步声,赵倾城推门而入,神色轻快。
盛澈起身迎上前去,笑问:“怎么,今日有喜事?”
赵倾城并未言语,一把将人抱起带到榻上。
盛澈一路紧紧环着他的双肩,一挨到榻边还来不及坐直身子,面前人便双手抵在榻上,将她禁锢其中,就这么近在眼前的盯着她,看得她有些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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