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人们经过一批大清洗,无不战战兢兢,伺候着谢桀更衣完毕,便都自觉地退了下去。
阿赫雅坐在小几边,垂眸注视着金制莲花灯盏,眸光微微泛着柔。
庆功宴上,酒过三巡之后,众将士都放开了,欢笑宴饮。
连带着她也被那股情绪感染,喝了两盅清酒。
阿赫雅指尖搭在一处,想起方才的热闹场面,眉梢弯了弯,眼角余光瞥见走近的身影,又不禁抿起了唇。
谢桀自顾自在小几另一侧坐下,目光落在她脸上,良久不动。
殿中寂静下来,只有更漏滴答声。
他们之间,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坐在一处,却不是针锋相对了。
谢桀一时竟然有些舍不得打破这份平静,然而很快,他还是开了口:“阿赫雅……”
“今日……”
阿赫雅几乎是与他一同开口,又怔住了。
她睫羽微颤,掩住眸里的凉意,浅浅勾唇,恭敬而生疏:“陛下想与我说什么?”
质问自己当日为何出冷宫,还是猜忌自己为何能领着林家的亲兵闯入帝宫救他?
谢桀顿了顿,问的事情,却不在阿赫雅的任何一种预料之内:“前日夜里,你有没有离开过冷宫?”
他重伤中毒,高烧昏迷之际,分明有人陪在他身侧。
他知道的。
阿赫雅警惕地抬眼,凝视着谢桀的表情,没有在他脸上看到半分的杀意,便微微蹙起眉头。
帝王落魄,见证之人,总是危险的。
尤其谢桀半梦半醒之间,说了不少要命的话。
她咬了咬下唇,明知不妥,可在谢桀的眼神之下,却还是承认了:“有。”
只有懦夫,才会为了保全所谓尊严,恩将仇报。
谢桀不是。可那又如何呢?
“前夜闯入帝宫的人,确实是我。”阿赫雅眸光里含着水色,声音轻缓,似是自嘲:“陛下要赏我么?”
他们都清楚,两人之间的隔阂不会因为这一夜而解开。
夜色微凉,谢桀的视线落在阿赫雅垂落的发丝上,莫名有些烦躁。
她的气性怎么就这么大?
他没有计较阿赫雅私自逃出冷宫的罪过,也没有去问她什么时候与林家走得那么近了,甚至在庆功宴后,刻意遗忘了她本该回到冷宫待旨的事实,直接将她带回了帝宫。
让步了这么多,还不够吗?
谢桀拧眉,埋在阴影里的侧脸显出几分凉薄。
他为阿赫雅的冷淡而不快,又为阿赫雅以身涉险,在他最危难的时候,陪他熬过了那个长夜而愉悦。
他眼中闪过一缕亮光,似是含情,又似是戏谑:“你想要什么?”
好歹是救驾之功,他也不会亏待了阿赫雅去。ýáńbkj.ćőm
阿赫雅顿了顿,缓缓抬起头,与谢桀对视。
她确实是有所求。
她的眼中是一片清亮的坚定,指尖攥着袖口,先摆出了自己的功绩:“陛下中毒高热,是我伺候了您一整夜,直到您退烧。”
“今日,也是我传信林衡,带领林家亲卫,里应外合,助陛下脱险。”她深吸了一口气,直直地望着谢桀,“我腼颜邀功些,也算是救驾两回。”
谢桀目光深了深,定定地盯着阿赫雅,眼神略有些发暗。
这些话听起来,倒像是她为自己做的那许多事,都只是交易的筹码罢了。
阿赫雅眼睫如蝶翼微颤,似是忐忑。
两回救驾的功劳,她不要权势,不要富贵,只想跟谢桀换回一个人——
“请陛下将柳奴赐还与我。”她轻声道,“我别无所求了。”
她只想要柳奴。
谢桀的脸色发凉,舌头抵在下齿间,一时气笑了。
她跟那奴婢倒是一片情深。
他捏紧了拳头,似笑非笑:“只要这个?看来那冷宫小院,你住得倒是很习惯么。”
阿赫雅垂眸,凉凉地勾了勾唇,眼底闪过讥讽,声音柔里带刺:“陛下所赐,总是最好的。”
终归只要身在皇宫之中,就逃不脱谢桀的股掌。住在哪儿,又有什么不一样呢?
谢桀最看不得她这幅模样,看似乖乖巧巧,不争不辩,却分明心有反骨。
他一只手便捏住了阿赫雅的下巴,强迫她与自己对视,冷冷道:“你那奴婢,我可以还你。”
“你还有一个条件可以提。”
两个条件。
谢桀抿紧了唇,面色冷硬,可细看,分明能窥见几分隐晦的期望。
救驾之功,还没那么轻贱,赏一个婢女就算揭过了。
他倒要看看,阿赫雅会跟他要什么——离开冷宫?还是更贪婪些,讨一个高位的名分。
可阿赫雅依旧没有如他预料,为自己求什么东西。
她蹙着眉,直视谢桀的眼睛,试图在其中看出几分对北戎的态度,“听闻北戎递来国书,要求娶长公主。”
虽然不知道谢桀这突如其来的好心是打的什么算盘,但送上门的试探机会,她也不会放过。
阿赫雅抿紧唇,声音里满是不赞同的意味:“昭宁长公主年仅六岁……”
怎么能和亲呢?
阿赫雅的话没有说完,便被怒气冲冲的谢桀含住唇瓣,堵回了喉咙里。
交缠的吻带着恼意,带着不满,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萦绕着,化成春水,在唇齿间弥漫。
“那是朕的亲妹。”谢桀眸光冰冷,幽深的眼中仿佛有怒火在烧燃,“你当朕是什么人?”
阿赫雅眼神闪了闪,虽然早知道以谢桀的骄傲,不会做出下嫁幼妹,和亲敌国的事情,但有了许诺,才总算彻底放下了心头的担忧。
只要谢桀不松口,北戎丞相对弟弟阿瑟斯的算计,就只是一场空梦。
她长长吐出一口气:“可北戎国书……”
国书已经在路上了,如果被大胥不留情面地拒绝,于北戎也是一场羞辱。
“这些都是国事,与你无关。”谢桀捏住她下巴的手指略用了几分力,留下一片粉晕,漫不经心地扯了扯唇角。
阿赫雅听出了他话语中的不满,及时止住了话头,以免引起更深的猜忌。
她垂下眼,往后躲了躲,试图挣开谢桀的手,嗯了一声:“陛下说得是。”
“阿赫雅既然不知道该要什么,那朕替你做主,解了你的幽禁。”谢桀攥住她的手腕,猛地一拉,阿赫雅便隔着小几,几乎与他呼吸相交了,“让有功之人住在冷宫,叫天下人知道,还当朕刻薄。”
灯火微微晃了晃,谢桀的语气又缓和下来:“琼枝殿里还有只猫儿,你以前最喜欢。”
他到底是有心与阿赫雅和好的。
阿赫雅怔了怔,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有些疼,更多的是一股没来由的鼻酸。
然而很快,她就回过神来,避开了谢桀的眼睛。
明显是拒绝。
谢桀目光中闪过一缕郁色,抬手盖住了阿赫雅的眼睛,一把将她腾空抱起,揽入怀中。
“朕没什么耐心。”他贴着阿赫雅的耳根,声音里带着几分危险,“阿赫雅,乖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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