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在前面漫无目的地走，男人在身侧松松散散地跟着，一柄柳叶刀划出一道道银白的轨迹，唇边笑意清浅，嗓音不紧不慢地传出，一副念念有词的模样，也不管晏时随回答与否。
从最高区讲到十八层，又从小世界说到玩家。
“每个监管者对系统来说都是特殊的存在，但并不是无可替代。”
“上一任监管者的消亡伴随了下一任的候选人产生，新的监管者由系统指定，一般来说，会从现任的非监管者的npc中选出。”
“也就是说有例外。”晏时随放慢了脚步，开始对走廊上那些精描细刻的壁画产生了兴趣。
“没错。”谢还尘对他的反应并不感到惊异，“009是那个特例，他是从玩家中指定的监管者。”
晏时随侧身而望：“所以他死了吗？”
着急选下一任。
“谁知道呢。”谢还尘依旧那副懒散惯了的模样。
晏时随抿着唇不再多言，静静抬手抚上墙上的画，然后下意识往下用力一压。
毫无征兆和异常，只受直觉支配，指尖忽得穿过了这堵色彩斑斓的墙。
“发现了啊，不赖嘛小学神。”谢还尘的语调依旧平稳，像是他早就料到了会这般，“没有完全开放的地图，暂时只能在限定范围内活动，比如前三层，至少现在是这样。”
“我知道。”晏时随当然察觉到了这个地方的不同寻常，就像是传送阵，无论走到什么地方，最终都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原地，然后从新开始。
即使不是一开始就明白这样的原理，但走了那么久，看见的却是实实在在地重复了，虽然古堡里的东西本就具有极大的繁复性和相似性。
谢还尘察觉到青年的意图：“在找什么？”
一个早就明白这个小世界运行规则的玩家，为什么还要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头开始，很难不让费解。
但谢还尘就是试图去揣摩他的心思。
一定有什么是他现在没有注意到的，或者是他当年注意到然后现在忘了的东西。
“厨房。”
穿过灯火通明、宝石斑驳的走廊，谢还尘望着青年，很是专注。
“我饿了。”晏时随收回了手，回过头来，深长的碎发安静地垂直眼睫，那张不苟言笑的脸上透着几分委屈。
这样啊，还以为他想说的是……
谢还尘没有就此放松：“跟我来。”
他们又向前走了一小段，右转再右转，沿着圆弧形的阶梯，一路从三楼下到一楼，直到前方不远处有熟悉的语调传来。
距离路屿舟他们吃饭的大厅仅仅一墙之隔。
谢还尘打开了面前这扇门，又关了上，隔绝掉外面的声音。
转过身后，他发现青年站进一片花花绿绿的世界，背影很是单薄。
厨房很大，很宽阔，说是一个顶级华贵市场也不为过，整个地面铺满了六边形的翡翠，物品有条不紊的陈列在四围，中间是四四方方的碧绿小餐桌，两个圆凳对放，上面铺了层厚厚的毛毯。
橱柜和墙体的主色调是暗金色，但上面镶嵌了大大小小的宝石，极尽辉煌。
晏时随左顾右盼，看着蔬菜、瓜果、鱼肉等分门别类地摆在眼前，却没有伸手去拿任何一样。
“想吃什么？”
“面。”青年毫不犹豫地吐出这个字。
吃面，倒像是他的风格。
走过鱼、虾、蟹分隔开的深蓝璧缸，从外向内拉开橱柜，里面放置的餐碗盘碟一览无余。
他谢还尘关了上，继续打开下一个，接着又关，又开。
反复多次之后，橱柜到了最后一个，里面放的是高高低低的酒杯。
不出意外，这里最多只有刚才发现的意面。
想来小学神也不会吃。
谢还尘无奈地关上最后一道橱柜门，打算另做一点简单中餐，却发现青年提着一袋面粉摆到灶台，撕开一个小口以后，往琉璃碗中到去。
这是要……做刀削面？
思索之间，只见晏时随从水缸中舀起一盆水，一半倒入碗中，另一半倒进圆形鎏金盆中。
他解开袖扣挽了起来，腕骨那串小佛珠晃了又晃。
正要洗手，那人一喊。
“别动。”
谢还尘当然想吃一碗他做的面，看他低下头来认认真真揉面的模样，那个充满烟火气的青年必定是极好的。
只是晏时随手上还缠着绷带，沾不得水。
“你啊，就老老实实歇着吧。”不由分说，谢还尘可舍不得让他动手，于是把人酿酿跄跄地推到那方碧绿的桌前，按着人坐下。
晏时随问：“你来？”
“无聊的话就玩会儿，里面有游戏。”终端从口袋中摸出，调出想要的界面，然后抛了过去，谢还尘洗好手后拿起银制的细棍，一边慢慢加着少量的水，一边和面。
起初晏时随的确打算玩游戏，终端点开之后，自动呈现游戏页面，棋牌或是竞技、养成或是角色扮演、单机或是网游……一览到底，每种类型都有。
最后，他点向了左上角的第一个——贪吃蛇。
熟悉的背景音响起，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又一个会动的小人儿，他们像极了正在副本里做任务的玩家，你追我赶，一口一个，打得很是认真。
直到谢还尘和好面不经意抬头，发现那人已经放下手机，端坐在那里，目光灼灼地不知道盯了他多久了。
晏时随没由头地说：“你好看。”
谢还尘莞尔：“小学神，这算是你对我的夸奖吗？”
“嗯。”
“这副皮相还算没浪费。”在他前面，谢还尘没有丝毫藏匿自己的情绪。
他想看，他就大大方方给他看。
醒面还要一点时间，谢还尘挑了一把小青菜洗尽，姜葱蒜处理好后分别装入两个瓷碗开始配料。
“吃辣吗？”
“吃。”
男人像是想起了什么，手指微顿，错开红色的玻璃瓶，转而舀了小半勺盐，没往碗里放辣椒酱。
炉火烧得很旺，仿佛一直不会熄灭。
一边加水等大火烧开，一边从柜子里取出四枚鸡蛋，倒油下锅，内外翻滚。
两个番茄切成丁状，撒上些许白糖均匀搅拌，勉强满意。
青年太瘦了，一碗清汤面太过寡淡，谢还尘并不想就这样委屈他。
揭开锅盖，银白的刀刃唰唰落下，很快面团就削成了条入锅。
沸水咕噜咕噜地响着，那人慢条斯理地打着汤面浮起的泡沫，又加了小半碗清水接着煮，重复两次后，才把青菜放入锅中，之后一勺清汤先倒入配料的碗中，起锅挑面，一气呵成，两碗清汤刀削，一盘煎蛋，一碟番茄蘸白糖就端了上来。
[啧啧啧，认真做饭的男人就是赏心悦目。]
[神仙下凡，他们长得好称头哦～]
[这做法好熟悉，记得以前我妈也是这样弄的，煮面要打泡沫，要重新加水进去，这样面汤才不会浊。]
[真的哇？下回我也试试。]
[每天一个小技巧get！麻麻再也不用担心我吃饭啦！！]
[忒大爷的，好想魂穿小学神，怀念那种老味道，虽然是清汤，但是有煎蛋耶，看起来就很香。]
[呜呜呜呜我不管！我现在就要下副本吃刀削！悄悄端走这碗面，做鬼也要做饱死鬼！]
“试试？”银筷递了过去，谢还尘拖起腮望着他。
热腾腾的汤面直冒白烟，晏时随如是道：“挺好的。”
“还没吃就说好，哪有你这样犯规的。”谢还尘也不恼，他知道对面这人说的是不是假话。
很久以前，在这里他也吃了一碗这样的刀削面，那时的滋味已经记不清了，但想来没有今天的好。
“下回想吃什么？给你换其他的。”
晏时随斟酌了下：“鱼。”
“清蒸？红烧？麻辣还是酸菜……”
“都可以，你随意。”青年一如既往地夹起面绕成团再进嘴，再来就是一口热汤喝下，浑身都是暖意。
“嗯哼。”
想吧，之后试试烤鱼。
一个管吃，一个管投喂，一时间，世界仿佛安静了下来。
他们抛开了系统给予他们原有的互相残杀的规则，直到有人打开了那道门。
有人趁着上厕所的空档，悄悄潜入了青年休息的房间。
那人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走到窗前，伸出颤抖的手意图抚上“青年”那张肖想已久的面庞。
“你想做什么？”只听背后突然杀出一声，徒留剩了一半面条的碗摇摇晃晃地在桌上碰撞了好几下。
那人吓得手猛然一抖，正要回缩，躺在床上的“青年”已然将他捉了住。
顾奕瞳孔骤缩，门口，床上，有两个时随哥！！
“啊！”手臂被折断的痛感袭卷而至，惊恐的尖叫声和楼下的混在了一起。
“有毒！！”
青年霍然转身，冲出门外。
晏时随奋力往前奔去，心中担心路屿舟中招，却不曾想跨至阶梯尽头之时，栏杆咔嚓断裂，路面崩塌。
晏时随正要退回，但一瞬间仿佛背后有什么人推了他一把，转头一看，没有一人。
身体腾空之时，后颈传来猛烈的疼痛，那颗黑玉珠的系带松了开，眼看就要掉落。
他伸手想去接，只见黑影悬在半空，男人跟着从二楼跳下。
这是？？
来不及惊讶。
“咚——”人已轰然落地。
“阿随！”
耳边些许喊叫听得不是很清楚，闭眼之前，晏时随看到谢还尘背后高悬的正三角暗塔隐约闪烁着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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