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枚纯银制成的镂空徽章,设计感很强,最外圈是一轮弯月,中间则是一颗稍小的五芒星,整体干干净净的,晴明曾在鸦的记忆里见过。
这也是他们初见时白鸦“军服”上的配饰。
虽然只相处了几个月,但莫名觉得已经过去很久了……
已经习惯了这些奇奇怪怪的“家人”们的存在,每天做着与贵族身份不符、又离经叛道的荒唐事,如果被父亲大人知道了,一定会被训斥的吧。
但是真的很高兴……
不需要遵守那些奇奇怪怪的规矩,想说什么就说,想做什么就去做,虽然最开始搬出来住时十分担心一个人做不好事情,也已经做好了实在生活不下去就向父亲大人低头的准备,但现在也阴差阳错的达成了目标,还交到了性格很棒的朋友。
在这种让外人看了发笑,又闹哄哄的环境里,仿佛是拯救世界啊、振兴家族啊,这种事情也可以暂时不用去想的样子。
不是因为自己是独生子,也不是因为自己拥有着得天独厚的天赋,只是因为“安倍晴明”这个人,只是因为他是他,没有其他任何原因,就这样被关怀着。
所谓的“缘”,大概就是这样的存在。
因为遇到了很单纯的家伙,所以连妖怪这个群体都仿佛变得可爱起来了。
白鸦带来的很多东西、除黑切外都已经损坏不能使用了,看着式神每天穿着不习惯的狩衣到处跑,到逐渐适应了现在的生活,甚至能准确的分辨出繁琐的礼节,而两只小鸟不明不白的跨越了空间,又待在不熟悉的京都,除了最初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在现在一点一点学习之下,也已经有了自己的生活方向和目标。
这是个因“契约”而构成的庭院。
他们原是彼此不相干的生命,但同样需要着一个不被异样眼光所包围的归处。
起码,在这里特类即是同类。
说出来都会惹人发笑吧,被人类当做妖怪之子排斥着,却在成为阴阳师后被妖怪们所信任依赖,甚至把式神当做与自己平等的伙伴和家人,从这些非人生物当中获取温暖……
是父亲大人对他不够好吗?不是。
是贺茂老师没有竭尽所能的传授吗?也不是。
只是安倍晴明太贪心了。
总是想着,如果不是家族唯一的希望,父亲大人会如此看重我吗,如果不是天生灵力惊人,老师会认为这样的我是一个优秀的人吗?
这是永远都无法证明的问题。
更多的人畏惧着他,使得他自己也时常怀疑自己所拥有的爱是否只是由亲近的关系所带来的偏袒。
越是离经叛道,就越被排斥,反而促使他做出更多在别人看来不符合身份的事情。
最后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他不断寻找自己的位置,然后保持神秘,离群索居。
无法被接纳,那就被敬畏,无法成为常人,就去成为与神鬼打交道的阴阳师。
这样,不就很正常了吗?
父亲说,晴明,你是家族唯一的血脉,我们安倍家的命运绝对不可就此没落!老师说,晴明,你是天生的阴阳师,我将阴阳道传授与你,从此你与保宪要守望相助!
最后是凤凰火。
晴明啊,未来的灾难需要你来阻止,可千万不要死去……
他有一种被锁链紧紧扼住喉咙的窒息感。
有时也会羡慕家里有许多兄弟姐妹的博雅大人,但母亲既为狐身,能生下自己已是万般不易,而父亲大人对母亲的爱也没有错,更何况男儿本就该建功立业……
他说不出哪里不对,却又初处处都觉得令人无法呼吸。
直到他遇见了鸦。
这枚星月徽章是梦境中白鸦所在的“城邦”的标志,在那场被快进的回忆里,它象征着式神十六年悲剧的开始与结束,被强加的责任,被铺好的未来,被打断脊梁的英雄……
而现在,鸟儿在真实的天空下生活着。
即便已经伤痕累累,它也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晴明忽然就明白了这种窒息感的来源。
他不喜欢这些“本应该”,也不喜欢这样“被期待”。
母亲化为人身与父亲结缘时是怎么想的呢?博雅大人脱离皇籍远离政治时又想过未来吗?
明明身边都是一些跳出原本人生轨迹的案例,他却依旧无法做出选择。
晴明的元服是在十四岁时举行的,但却没有一点真实感,仿佛他换了一身衣服,改变了头发的样式,就忽然变成了大人,周围的人都很高兴,但只有他自己明白,安倍晴明此人依旧是个做什么事情都无法果断下决定的小孩子。
优柔寡断,左右逢源,在两件事情之中徘徊不定,就像老师所说的那样。
可责任的重量,比自由的心更加厚重。
少年阴阳师郑重其事的把这枚曾经意义重大的徽章放回去,它的确已经成为了一个普通的装饰品,不再是旗帜上的图案,也不是某个笨蛋剑豪需要遵守的铁律,这比什么都令人感到欣慰。
往更好的地方想,里面有五芒星呢。m.ýáńbkj.ćőm
这是晴明的“名字”。
某种意义上不正是缘分吗?
晴明用度量尺在线量了一下身高,大概是增长了“两厘米”左右,然后就把东西放回去了,他最近在研究怎么在生长期用灵力催一催,反正那么多灵力放着不用也是浪费,还不如贡献给自己一个好体格,以后遇到解决不了的事情跑路也更快点。
至于一些其他术法,作为学霸的晴明已经啃的差不多了。
只有他得不到的秘术,没有他记不住的知识。
现在的晴明已经开始研究怎么在现阶段存在的术法基础上开发新术式了。
白鸦赶在了饭点之前回来,还给大伙带了一只伴手礼,听说鸦原本是想找宇治茶,结果发现记错了年代,这个时候的宇治根本没有茶树,索性就跑到临近的奈良给大伙抓了一头奈良鹿……
别说,和药草一起炖还挺香。
晴明完全摒弃了平安时代视口腹之欲为耻的佛教思想,好吃就是好吃,我们要尊重厨师的努力和食材的伟大牺牲,不能剩!
“……晴明sama。”
收拾完碗筷的白色式神欲言又止。
“嗯?”阴阳师疑惑的看向他。
“您……不问我今天一整天做了什么吗?”如果闯了祸什么的,或是带来麻烦……
晴明眨眨眼:“会吗?我相信你会主动告诉我的啊。”
“嗨咿……”
俊朗的式神这才露出一丝微笑,像是放下了心中的大石,一五一十的将这一日的行程向主家娓娓道来。
……
“伊势神宫啊……得到了这样的情报,那的确是欠了很大一个人情啊。”晴明下意识用指节轻轻敲击着手背,“这个我们惹不起,不,以后还是躲着走吧,不要让那群祭祀人员看到,不然真的会被抓走也说不定。”
“这个时候的伊势神宫……很强吗?”白鸦还记得桥姬撺掇过他去那里看看,如果侥幸不被发现的话。
晴明有点不知道怎么向他解释:“这不是强不强的问题,而是如果你真的和传说中的那几位扯上关系,那今后会非常尴尬,如果是正面影响那还好说……”
最大的可能性还是发现鸦并不在八百万神灵序列当中,却拥有一丝天津神神力,甚至与三贵子相仿,不怀好意的人大概会想着怎么控制他,而觉得神灵的尊严被妖怪污辱的神职人员会直接选择把他消灭。
只是这话太难听了,他不会直接说给白小鸟的。
“总之,你可以理解为神职人员和妖怪不太对付,甚至有一部分还很精神洁癖。”晴明折中讲道。
所以karasu受诅咒之前的原型到底什么来头啊……
神神秘秘的。
白鸦听不到主家内心的吐槽,他只是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不会去主动找麻烦,以后看到神职人员就扭头绕道走,绝对不靠近伊势神宫方圆十公里之内……
不,他连伊势也不去了。
晴明看到他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着实松了口气:“桥姬那个人情暂时不着急,她让你十年之内给她找个大妖,大概是手里掌握了什么线索但不确定,水之女神的情报网只能随着宇治川覆盖途径的地区,这也侧面说明了从京都到奈良应该没有外来的大妖怪……”
“唔,这么说的话玉藻前阁下所离开的方向就值得推敲了,大天狗也是,肯定不在东南方。”
看到下意识开始分析情报的主家,白鸦稍微有一点担忧……
这样会不会太拼了?
“之前我有派遣妖狐寻找玉藻前的踪迹,关于你的记忆,也许玉藻前阁下会知道一些事情,所以不用太着急。”十六岁的少年人一只手揉了揉额头,思考着之前传回来的情报,“这边世界没有叫做逢魔之原的地方,但相同的位置还是有的,妖狐现在已经过了琵琶湖,大概很快就要有消息了。”
“我的记忆……”
“嗯,还是找回来比较好吧,虽然我们都不太在意,但是karasu作为当事人好像一直都很心慌的样子。”
白鸦初见时身上的伤口有很多都是刀伤,如果只是因为被抛弃了所以来到了这个世界,那也应该像童女和妖狐他们一样全须全尾的,不至于只有他出了事,还一身的刀伤。
很有可能是在玉藻前将其放置时发生了什么。
但依照这位大妖的习惯,在只是以给晴明找个保镖兼保姆的情况下,也没必要讲太明白。
“非常感谢……”
沉默许久,白鸦接受了这份善意。
晴明见状明显高兴了许多:“你看这样就很好嘛,不要整天一只鸟想东想西,一点点来,总会找到办法的。”
“我明白了。”
“啊,说起来,今天进了一趟阁楼……”晴明状似无意的提到,“那个银色的东西被我不小心碰掉了,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吗?”
问完后,超认真的竖起耳朵在听。
“银色的?”白鸦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多了一会儿才想到了自己的徽章,“那个啊……”
嗯嗯!
望着式神一瞬间怔愣的表情,只是一会儿,他像是恍然大悟,那双翡翠般的眸子如同被石子浸入的湖面,平白多了几分生命力,然而鸦很纠结该如何表达这种陌生的心情,他一直都觉得自己很在意的东西,好像并没有原来那样有压迫感,甚至……
很奇异的忽视了。
是工作太多了吗?还是最近经常往外跑的缘故?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过多想起那些悲伤的往事,去第一时间注意那枚徽章了呢?
“忘记了——?!!”阴阳师不可置信的睁大双眼,随即想到了一个令人震惊的可能。
“晴明大人,我、我现在好奇怪……”
可能由于太过震惊以至错乱,白发的青年的语气忽然慌乱了起来,他情绪不受控制的用长袖挡住脸,防止被主家看到这样的丑态。
陌生的心脏在激动的跳动着,血管里有着滚烫的血液在流淌……
但是……为什么……
这本该由无数设定构成的虚假意识,出现了预料之外的剧情。
第六维度的商标,被刻印在所有亚人顺位第一设定的图案,笨蛋亚人根本无法在混乱的脑子里整理出答案,他晕乎乎的感受着这副拟态躯壳一瞬间多出来的东西,又好像有什么离他远去了,所以,为什么他的设定会被自己忘记……
正当他感受着这股突如其来的陌生情绪时,往日里矜持而稳重的阴阳师忽然激动站起来的给了他一个熊抱——
“karasu!欢迎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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