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角一抽,我实在是没忍住,便开口道:“王爷是想听真话还是想听假话?”
“哦?”晋王挑了一下眉毛,似乎对祈声这个回答很感兴趣,“真话如何,假话又当如何?”
既然话都已经出了口,就没有再收回来的道理,我毫不避讳的开口道:“若是王爷想听真话的话,那便是奴婢在宫中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么破败的院子,就算是旁人口中那能将人冰冻三尺的冷宫都不如这里荒凉。”
晋王沉了一下脸色,片刻之后便又展开了笑颜:“你倒是敢说,那假话呢?”
“既然听了真话,又听那花招子假话做什么?奴婢瞧着王爷不像是那种喜欢听人说假话的人。”我毕恭毕敬的立在晋王面前,屈膝朝他行了一礼。
方才那话无异于是我像晋王表明了诚心,以后定然是不会用谎话来应付他的。
这人分明是个大男人,但是心思却总是七拐八拐的叫人去猜忌。
唯恐稍有一处说错就会丢了自己的性命,若是方才我说的是这宫殿美的独有一番特色的话,现在的人头指不定就已经落了地了。
晋王瞧着我,忽然笑了笑,开口道:“你呀,倒真是个机警的人儿,人家分明没有害你的心思,却已经像只兔子似的朝人呲起了牙。”
没有这个意思?
我才不信。
但若是这个时候再多嘴多舌可就真的是拆了人家的台了,没有说旁的话,我只是稍稍垂下了头,开口道:“王爷谬赞了。”
话音一转,晋王又道:“本王瞧你倒是和晋王妃之位相配的很,如若不然的话,将这晋王妃之位让给你做如何?”
这话可不敢乱说,我连忙朝后退了一步,开口道:“承蒙王爷厚爱,只是这位子奴婢实在是担当不起。更何况您和叶姑娘之间已然有了圣旨,若是再和旁人提起这种话来是否不太妥当?”
晋王倒是没有多想,只是往那枯死的树上一靠,懒懒散散的开口道:“上次你都说了,本王并不喜欢叶潇潇,现在本王也想明白了,与其娶一个花架子回家,倒不如娶一个聪慧一些的,素日里说这话都叫人心中欢喜。”
就这种货色的人,我都为潇潇感到不值,可那个傻姑娘,竟然还真要服从了今上的旨意,嫁给面前的这个人。
糊涂!实在是糊涂的很!
“可是奴婢听闻,王爷在京都城中的风流史并不少,若是这些都算不得喜欢的话,那可要伤了多少卿卿佳人的心啊。”
“你倒是知道的不少。”
晋王抬头看着日头,刺目的光亮让他迫不得已的伸出手掌去挡,但还是有一些斑驳的光亮映在了他的脸上。
顿了片刻,晋王忽然开口道:“祈司计还想知道关于本王旁的事情吗?”
抿了抿唇,我没有做声。
正如太子殿下所说的,晋王行事诡秘,往往叫人摸不到头脑,我自然也不敢轻举妄动。
虽然方才我说话的语言大胆,但到底还是没有到踩了晋王红线的地步,我猜测,现在的我对晋王来说还算是有用处,否则他怎么会从一开始就注意到我,缓缓的动用手段让我发现他的秘密,从而卷入这场不必要的事端中去。
想来晋王应当也是看出了我的疑虑,边直接开口道:“这里其实是本王长大的地方。”
我心中暗暗吃惊,先前虽然在旁人口中听说过关于晋王的事情,但到底不如当事人亲口说出来的冲击力更大。
朝四周环视一眼,仍旧很难想象本该含着金汤匙出生的皇子,以前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住在这种地方。
晋王瞧我一眼,似乎看出了我眼中的震惊:“很诧异吧,本王以前好歹也是五皇子,是老皇帝的亲生儿子,却住在这种破落的地方。”
默了默,凤眸中一闪而逝的流露出一丝伤感。
“其实以前,本王的母妃也是得过恩宠的人,当时本王虽然还小,但尚且有着一知半解的印象。”晋王大手一指,遥遥点向承明宫的方向,“从前本王的母妃就住在那里,整个后宫中最好的地段,享尽了老皇帝的宠爱。”
说着,晋王眼中流露出一丝鄙夷,开口道:“偏生那老皇帝不知好歹,竟然听信了旁人的谗言,说本王的母妃是霍乱天下的妖怪。上位者哪有几个不信鬼神的?所以即使我的母妃并没有做什么错事,也被他想方设法的弄到了这个破地方来。母妃的身子本就弱,到了这个宫中之后,也不知发生了什么,身子一天比一天虚弱,她是真心爱着老皇帝的,可那老皇帝却是吃了秤砣似的,怎么也不肯来看母妃一眼……”
这故事讲的真是听者悲伤,闻者落泪啊!
我佯装抹了两下眼泪,被晋王鄙夷的瞧了一眼,我总觉的他是识破我的小计俩了。
“那、那后来呢?”
“后来?”晋王双臂环抱在胸前,听见我的话之后冷哼了一声,开口道,“我母妃一心挂念着老皇帝,以为老皇帝是受到了什么胁迫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导致她的忧思更甚,到最后几乎到了要凭老药罐子吊着一口气的程度。再后来,我母妃就殡天了,那时候的我不过才几岁,还是个满地乱跑的奶娃娃。”
看来晋王是真的怒了,竟然将“本王”都换成了“我”。
这让我忍不住瑟缩了一下,不着痕迹的朝后退了两步。谁知道这人会不会突然发疯想要杀了我,我觉得还是保持距离为妙。
好在晋王并没有注意到我暗戳戳的小举动,只是盯着承明宫的方向,似乎再回忆着什么。
方才他也说了,他母妃薨逝的时候,他不过也才是个刚会跑的奶娃娃而已,这个时候的孩子能记住什么啊?分明只是一个会嗷嗷乱叫的小不点罢了。
因此我只当晋王是胡说的,也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顺着晋王的方向看去,我忍不住开口问道:“王爷瞧的可是承明宫的方向?”
晋王冷笑一声,反问道:“承明宫?就那个破地怎么可能配的上本王的母妃?”
我毫不留情的戳穿他,开口道:“可是……王爷看的那个方向,只有承明宫这一座宫殿。”
“谁说的?”晋王瞪我一眼,吓得我垂头连连往后退了两步,开口道,“都是奴婢的错。”
他嫌弃的看了我一眼,随后只是无奈的摆摆手,颇为大方的开口道:“也罢,也罢!不知者无罪!本王母妃的宫殿,早就被老皇帝一把火烧掉了……”
我心中暗暗吃惊,着究竟是什么仇,什么怨呐?竟然连最后一个值得怀念的地方都一把火烧掉了。
“……烧了也好,烧了也好。”晋王忽然发狂似的大笑起来,“这绝对是老皇帝办的最好的一件事了!不给本王留下这最后的念想,本王就好一并将他们都处置了!”
素日里谨慎的晋王竟然也会说出这种话来,现在但凡若是换一个人过来,我都恨不得上去捂住对方的嘴,甚至还要补上一句“慎言”来,可是不知为何,面对晋王我就是不敢说出这种话来。
但今天的晋王和往常的的确有些不同。
像是褪去了白日里的那层笑眯眯的皮,变成了另一个人,虽然模样还是从前的模样,但是给人的感觉却是完全不一样了。
一时无话,天也逐渐暗了下来,不久之后,漫天就会布满波光粼粼的星子。
我抬头瞧着那些星星,像是人眼眸似的,亮晶晶,非常喜人。只是这这院中一颗巨大的枯木枝丫横亘在靛蓝色的天空上,像是将夜色撕裂开了一道口子似的,冷不丁的叫人瞧见,心中就无端的升起来一股脑意。
顺着这一截枝丫一路往下看,便瞧见一个黑漆漆的影子在树上斜倚着。
那个地方怎么会突然出现一个人?
我心中觉得稀奇,于是就忍不住仔细打量了片刻,却忽而听见上头的回话:“祈司计为何这般瞧着本王,是不是被本王的美色给迷倒了?”
竟然是晋王!
忍不住朝下面张望了一眼,方才晋王所在的地方果然空无一人了,只剩下树上还依靠着一大团黑影。
心中暗暗咂舌,也不知道这人是什么时候跑到树上去的,难道晋王素日里就喜欢住在树上吗?对于这个疑问,我心中没能得出来个结论,但是我却也不敢开口问,于是只应和着晋王开口道:“王爷当真是国色天香。”
这话原是形容女子的,本想着说出来膈应一下晋王。但是晋王却并不怎么在乎似的,只轻轻笑了两声,伸手遥遥对着空中的月亮,什么都没有说,而后一口饮下手中的酒……
酒?
我几乎双眼一翻晕过去,这晋王到底是哪路的神仙,怎么会突然间上树,有突然间从衣袖里面变出一坛子酒来?难不成方才他真的是喝多了才同我说这些的?
不可置信的摇摇头,我认命的扒在晋王躺着的那棵树下,扯着嗓子道:“王爷,您还是快些下来吧,若是出了什么意外,奴婢怎么担当的起?”
晋王却像是并没有听到我说话似的,开口道:“自从本王的母妃薨逝之后,本王便跟着母妃的贴身侍女秀锦姑姑一同住在此处,那时候老皇帝讨厌本王的母妃,在她死了之后更觉得母妃晦气,连带着本王都一同不受宠起来。那时候宫中几乎没有几个人能记得本王的存在,那些个下贱的宫人们,便把他们在各宫中受的气都撒在本王身上。”
“那时候,本王身上每天都没有一块好地方,旧的伤口还未曾愈合,新的伤口便又叠加了上来,就连肚皮上都是青青紫紫一层叠着一层,看起来渗人的很。”
天实在是太黑了,我看不见晋王的面容,只能凭借着惨淡的月光去瞧他眼中的神情,可兴许是因为我涉世未深的原因,那双眼睛中空空洞洞的,我竟然瞧不出一丝情绪。
晋王却还在自顾自的说着,语气里逐渐带上了哭腔:“那时候秀锦姑姑每天为本王擦药的时候,眼眶都是红的,哭着说是奴婢对不起小皇子,是奴婢对不起小皇子。可那时候我心中想的却是,本王并不是一个好主子,旁人家奴婢的主子都耀武扬威的,立在我面前的气势恨不得能和老牛打个平手。那时候我就在想,若是有一天本王能让秀锦姑姑也成为这样的人该多好啊!”
然而儿时的梦,终究只是儿时的梦而已。
我心中唏嘘,心中已然猜测出之后发生的事情,如若不然的话,晋王也不会悲天悯人成这个模样。
果然,晋王开口道:“可是现在本王终于要成为那样的人了,秀锦姑姑却早已经不在人世了。”
“你知道她在临死前朝本王说了什么吗?”我原本以为晋王已经将我忘了,没想到都说到这个时候了,他忽然垂下头看着我。见我没有反应,便又重复了一遍,“本王在问你话呢,你可知道秀锦姑姑在临死前朝我说了什么?”
我无奈,只能摇头:“王爷尚且年轻的时候,奴婢又去何处知晓这种事情,因此自然是不知的。”
他忽然发出了一声喟叹,像是在哀悼,又像是在惋惜。
懊恼、愤恨、惊恐、悔恨几乎都夹杂在了一起,这庞大的力量压得晋王嗓音都是微微发颤的。
闭了闭眼睛,晋王开口道:“本王还记得那是一个雪天……”
……
晋王被秀锦姑姑含辛茹苦的拉扯好几年,才终于长成懂事的孩童模样。且先不说这艰辛的生活条件,但到底还是长大了。
秀锦看着满院子跑的小娃娃,心中的酸涩忍不住堵成了一团。
眸中盛着热泪,秀锦想,不过还好,还好小皇子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长大了,如此也不愧于娘娘对自己的一番轻易。
可是,一病如山倒,变故就在这时候发生了。
这要是搁先前的时候,秀锦也算是个能干的丫头。可是自从傅诚钰的母妃薨逝之后,这身子就一天不如一天了起来。在闲暇的时候秀锦经常靠着窗枢想先前的事情。
她进宫的日子其实并不久,侍奉的第一个主子便是锦妃娘娘。
锦妃娘娘不像旁的娘娘一样贤淑温婉大方,相反的确是一个非常跳脱的性子,时常将整个宫中闹的鸡飞狗跳的。不过当时的陛下就是喜欢娘娘这不拘一格的性子,便也由着她在宫中胡来。
兴许是她逍遥快活太久了,竟然忘了现在还是在宫中,而自己的枕边人是整个大顺最尊贵的人儿。他有能娶走大顺中任何一个女子的能力,要知道,皇帝可坐拥后宫佳丽三千,可从来都不只是说说而已。
身在宫中的女子总要有一个自觉,待到年老色衰之时,总会有新人入宫,来代替他们这些旧人。
闭了闭眼,一串晶莹的泪珠顺着面颊落下。
让秀锦没有想到的是,这一天竟然会来的这么快。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已经到达了极限,她也不甘愿就这么倒下去。她还没有见到小皇子长大的模样,还没替娘娘将小皇子养大。
秀锦原本以为自己可以再多撑几年的,但那人好像并不愿意放过她这个漏网之鱼。
可怜了小皇子,若是没有自己的庇护,以后要怎样平平安安的长大呢?
来不及多想,秀锦便就着这个姿势倒在了床榻上。
婢女不会有太医来救治,秀锦是知道的,也知道自己的命数已尽,有时候迷迷糊糊的睁开半只眼睛,她甚至还能看见娘娘的身影。她还是没有变,面若桃花的朝她笑了笑,开口道:“秀锦已经做的很好啦,接下来的事情就让钰儿自己去做吧!本宫相信钰儿……”
人影随着话音消散……
秀锦本想伸手抓住面前的人,但手一伸出去,便被一双温暖的小手抓住。
“秀锦姑姑……”
像是小狼崽子的低声呜咽。
秀锦想到了什么,强撑着眼睛往生源的地方看,猝不及防的就对上了一双泛红的眼睛。
泪水在眼眶中打着转,可因为他主人太坚强的缘故,始终没有从眼眶里涌出来。
秀锦的心中一揪,没由来的也红了眼睛。
五殿下是个非常懂事的好孩子,可怎奈世事无常。原本一个该含着金汤匙出生的皇子,竟然落得了如今这个模样。ýáńbkj.ćőm
伸手碰了碰傅诚钰的面颊,秀锦心中固然不忍,但还是将那些话都告诉了他,让他从小便背负起弑母的血海深仇。
“先前奴婢都是骗殿下的。”秀锦哽咽着开口,“娘娘并不是身子弱才一病不起,而是被奸人所害,死于非命啊!”
小小的傅诚钰不知道为何事情会突然变了模样,有些愣怔,但渐渐从眼眶落下的泪串还是暴露了他心中的恐慌与仇恨。
秀锦瞧着心中也一抽一抽的犯疼,可若不是形势所迫的话,谁会愿意将这话告诉一个孩子呢?又有谁愿意让一个只有几岁的小娃娃从小便生活在血海深仇之下呢? 奇书屋为你提供最快的祁声更新,第一百四十四章 晋王过往免费阅读。https://www.yanbk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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