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政会议室内，李洪喜听完吕斌关于食品厂经营状况的汇报后，沉着脸做出一个艰难的决定——对食品厂进行企业改制，公开招标。
所有人都大为震惊，市场放开之后，企业改革是常态，但是改制却是另外一回事，更别提公开招标了。
吕斌更是面如死灰，要是整改他还有希望将功补过，可是改制，就代表取消食品厂的国企待遇，公开招标更是放开了食品厂的经营管理，那他这个厂长，还说了算吗？
李洪喜但凡有别的办法，也不想做这个出头鸟，在眼下这个大搞经济发展的时候把国企改制，无异于站在老牌国企的对立面，成为他们的眼中钉。
可是他在食品厂问题爆发后，就立刻让人去找了周沂南。
食品厂闹出这么大动静，整个泾阳面粉行业几乎大洗牌，这幕后要是说没有周沂南的手笔，李洪喜是一点也不信。
可周沂南没来，只让人捎了封亲笔信，说是要上学，没空。
李洪喜气的牙根痒痒，把原料市场给他搅了个天翻地覆，这会儿想起自己是学生要上学了？
这个混账小子，真是太知道怎么气人了！
看完周沂南的信，李洪喜却陷入了沉思，一直到半夜两三点，满脑子想的都是周沂南信里写的，沉疴成疾，负重前行，步步维艰。
李洪喜一夜未眠，房间里的烟灰缸里满是烟头，嘴里苦，心里更苦。
天亮了，李洪喜才长长地叹了口气，发出了一声似是感叹又似低语的叹息，“改革啊改革，真是不改不行了。”
他好不容易才把泾阳发展成市，不可能就此停滞不前，周沂南的做法虽然偏激，却无意中揭开泾阳国企改制的最好时机。
车轮滚滚向前，无论是谁，都无法阻拦。
在李洪喜的坚持下，吕斌接受调查，食品厂开始改制清算。
1986年12月21日，食品厂召开职工大会，正式宣布企业改制。
周沂南拗不过夏青，混在职工中，一同目睹了这个重要的时刻。
会上，食品厂的老厂长总结了食品厂的发展历程，从计划经济时期既不采购原材料，也不进行销售，主要完成上级生产加工任务时期的顺风顺水，到市场经济中，企业自主经营自负盈亏的尴尬处境，进行了深刻的反思。
“我们厂由于产品生产成本高，质量不稳定，服务态度差等原因，逐渐陷入亏损。这两年，我们食品厂经常停产，工人的工资发放无法保证，为了增收，把厂里的仓库和车间都出租了......”
“我知道，当年为了建设好工厂，大家都付出了很多，我也是跟着大家一起开荒搬砖，看着大家为了咱们厂，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
“我们吃苦耐劳，努力生产，完成指标争先进，三班倒干的热火朝天......本以为有了新车间，实现了机械化，我们的工厂会越来越好，没想到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我和大家一样难受......”
说到动情处，老厂长忍不住热泪盈眶，台下不少老工人也感慨万千。
谁也没想到，好好一个国有企业，以为能干一辈子的铁饭碗，竟然就这么没了。
一个女工更是忍不住双手掩面，失声痛哭起来。
她是食品厂的困难户，男人因为打架斗殴重伤他人坐牢了，现在家里上有老下有小，一家五口都指望她一个人的工资过活，之前不管厂里再困难，终归还是有个保障。
现在连这个唯一的经济来源也要没了，她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生活了。
女工压抑的哭泣，刺痛了在场每个人的心，也让其他职工的茫然无措更加明显。
赖以生存的工厂要改制了，改完这个厂就不知道是谁的了，他们还能不能继续上班，怎么上班，该怎么生存，谁也不知道。
老厂长轻咳了一声，扶了扶眼镜，努力控制着情绪继续说，“我能力有限，没能把咱们厂干好，对不起大家......”
台下呜咽声更加明显，不少老工人都抹起了眼泪，夏青眼圈也有些泛红，她用手肘轻轻碰了碰周沂南，“现在你愿意采纳我的意见了吗？”
周沂南抿了抿唇，说实话，今天这个场面他确实没想到，但是想让他同情这帮人也很难。
在周沂南看来，老厂长最大的问题是识人不清，把食品厂交到吕斌这种人手中。
台下这帮老工人或许曾经吃苦耐劳，但是现在他们明显是倚老卖老，想让食品厂养他们一辈子，他们这种心态本身就不适应市场需要，必然会被淘汰。
他买下食品厂是为了赚钱，不是为了做慈善，让他继续用这帮只会讲情义不会讲效率的工人，他会觉得自己亏的很。
可是夏青想用，她想给这帮人一个过渡期，给他们一个机会，看看他们能不能适应明杰食品的管理。
如果适应，那就留下按照程序转正成为明杰食品的正式员工。
如果不适应，再按照规定进行淘汰，进行工资结算和工龄补偿。
这样做，就是变相把用人的风险转移到了明杰食品头上，远比周沂南一开始打算的彻底清除，重新招聘要麻烦的多。
所以他一口否定了夏青的提议，觉得那么做简直脑子有病。
可是今天在这个会场，看到这些人一把年纪了还哭个没完，看到夏青为这帮无能的人红了眼眶，周沂南还是免不了有所触动。
夏青望着周沂南，再次劝他，“人和人不一样，你不能要求所有的人都能迅速适应市场的变化，给他们一个机会吧，只当是替领导减轻压力，你先斩后奏，领导也很被动啊，是不是？”
周沂南看着夏青，说来说去，无非就是可怜这帮人罢了，算了，她就是见不得别人受苦。
“一个月试用期，能留下就留下，不能留下就走人，工资结算咱们公司出，工龄补偿必须由市政补偿。”
夏青见周沂南松口，高兴坏了，抱着他的胳膊连声夸，“我就知道沂南哥你最好了，你看这帮人其实也没那么不好，只是吕斌不会管，咱们接手后好好培训，他们一对比就知道哪个好了，一定会好好干的。”
周沂南无奈抿唇没吭声，她期待世人都如赵厂长，有理想有干劲，不贪不占知道分寸。
却不知绝大部分人都是林小强，鼠目寸光，自私自利，别看这帮老工人现在哭的这么伤心，等明杰食品接手后，他们依然不会珍惜工作机会，只想跟以前那样少干活多拿钱，浑浑噩噩让厂里养着。
比起这帮好吃懒做的老油条，周沂南还是更喜欢用自己一手培养出来的亲信，从一开始就把规矩立好，可比半路调教容易多了。
从食品厂出来，周沂南骑车带着夏青往方便面厂赶去。
食品厂企业改制结束后，就会进行公开招标，明杰食品将由赵厂长代表公司参加招标，其中有些细节周沂南得交代他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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