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朝胡太后正坐在榻前闭目养神,她双手微微张开,任由身边的宫女嬷嬷为其卸下满身的珠翠华冠。
“皇帝今个儿又歇在皇后处呢?”胡太后轻启簿唇轻启,连眼皮儿都未曾抬起。
太后不待见这个皇后儿媳,作为贴身的刘嬷嬷又怎会不知,她一边将华美的金凤步摇小心翼翼地自太后头上取下交宫女装匣,一边恭敬禀道:“回太后,陛下确是歇在坤宁宫中,奴婢听说今日王公公言语有失,不慎触怒龙颜,而后陛下便去了皇后宫中,一直不曾离开。”
胡太后眼睑微张,翘起兰花指抚了抚鬓角:“可弄清楚这王恩说了些甚?”
刘嬷嬷娴熟地替她按压起额上的穴位:“据说是王公公在陛下面前提到了……武卫将军。”
闻言,胡太后双目猝然睁开,嘴角现出一丝不屑的冷笑:“哼,我看这王恩啊,是嫌命太长了。”
自古伴君如伴虎,在这如履薄冰,有今朝恐无明日的皇宫里,谁又不想活得长远呢?刘嬷嬷是闭而不语,只殷勤地服侍着太后。
有嬷嬷按摩,有宫女捶腿,胡太后被伺候得浑身松泛,冷不丁地她又想起前些日子在坤宁宫撞见的一幕,不禁眉头一沉。
她的好皇儿为讨皇后欢心,竟舍得放下身段儿,像个宫人似替她揉肩擦手,端茶倒水。连她这个皇娘都不曾受他如此服侍,皇后是哪儿来的脸面竟要一国之君这般低三下四的讨好宽慰。
一想起这事儿,胡太后就周身不爽:“采选之事,进行得如何?”
刘嬷嬷知道,打上回自坤宁宫回来,太后便琢磨起为皇上选妃一事。其目的,自然是为了让那些更为年青漂亮的女子去分皇后的宠。
“回太后,国舅爷使人传话,说族中的各位小姐都已准备妥当,随时都能入京待选。”
胡太后听了,满意地又阖上凤眸,神情优然。她就不信此回选不出几个让皇帝动心的女子出来。
祁州府洛县。
宋学武这几日都有些愁眉不展。就今儿吃朝食的光景,便听着他叹气了三回。
“阿爹,”
宋青绫瞅了瞅自家娘亲怂恿鼓励的眼神,她将一个韭菜馅饼塞到她阿爹手中,然后道,“您这是还在为没能及时给知县大人报信儿而愧疚呀!”
宋学武闻着焦香油翠的馅饼,却是一点胃口也无:“丫头你是没瞧见,大人这两日被那事儿闹得,人都瘦了一圈。”说罢,又是一声长叹。
虽说圣旨下得突然,可他倒底是于前一晚便得了消息。按理说是该连夜知会大人才是。可他……
宋青绫却不那么以为。她喝了一口米粥,淡淡道:“阿爹,您真觉着他们冯家会比我这么个小捕快晚知晓选妃的消息么?”
宋学武听后一怔,与夫人张氏互相看了一眼,两人又齐齐望向了女儿宋青绫。
张氏问:“怎么说?”
“阿爹,娘,你们忘了知县夫人的身份了吗?”宋青绫道,“她可是祁州府胡家的女儿,而胡家又与当今太后连着亲,你们想,这圣上选妃一事女儿我尚且能打听得到,更何况是身为皇亲国戚的胡家,我记着前几日胡家有人来衙门探亲来着,保不齐就给知县夫人带了选妃的消息来。”
张氏寻思着直点头:“听你这般一说,没准还真是。”
宋学武却仍有些质疑:“那为何圣旨下来的那日,知县大人竟好似不知一般?”
宋青绫努努唇:“那便不知了,我只晓得,若是依着知县夫人的性子,她断是不会跟舍不得送女儿入宫的夫君说选妃的事,她只会想法设法瞒着才是。”
所以知县大人才并未责怪他们宋家。因为他早料想到他的夫人于圣旨一事定是知情的。
宋学武摸着下巴如是想着,倒也不再十分纠结,拿着馅饼大口啃了一块儿,就粥吃了。
宋青绫与张氏见状,一个笑着替他剥鸡蛋递上,一个却又嫌他吃得太快,边替他盛粥,边念叨着让他细嚼慢咽。
宋家总算恢复了往日的朝气蓬勃。
虽定了亲,可宋青绫却没有像寻常姑娘家一般,躲在家中绣什么嫁妆,她仍就如常到衙门上职。中晌去沈家面馆探望。
沈云御的身子骨一日好过一日,眼下已经完全褪去病色,恢复了往日清俊面貌及一两成的内力。
瞧着沈云御坐在竹蓬下,正认真擦拭着他那柄银光闪闪锋利非常的宝剑,对坐的宋青绫实在忍不住心痒,将自个的配刀往桌上一放,笑嘻嘻道:“沈云御,待你伤好以后,咱俩比拭比拭如何?”
能与曾经的武探花一较高下,宋青绫想想就兴奋。
然而沈云御却是嘴角含笑,眼也未抬,只顾着来回擦抹着剑身,嘴上还淡淡道了句:“不比。”
宋青绫一听,唇儿就是一沉,她眯起眼,抱着胳膊往后一躺,撇嘴轻声嘟囔:“这般嚣张,瞧不上谁啊,不比拭一翻,怎知谁的武功厉害。”
沈云御见她生了气性,手上剑一搁,抬眸笑问:“真想寻人比武?”
其实,宋青绫知道自己从小所习武艺不过是些江湖中惯常的招术,便是后来她技法日精自创了不少实用之术,估摸着也仍与自幼受名家指导,又久经战场历练过的沈云御有着不小差距。
她只不过是想酣畅淋漓地与人比上一场罢了。
宋青绫坐直身子,她先是点点头,而后又摇首道:“我也并非是个惯爱与旁人斗勇之人,若非相熟,便是赢了也是无趣。再者说……”她望着自个儿纤瘦小巧的拳头,“再者说,我天生力大,若以力胜人,也胜之不武不是。”
沈云御听完这话,稍是思虑:“我倒是想起一人,兴许你与他于力道一事上可称得上是势均力敌。”
宋青绫一听便来了精神,她探过身子,好奇地问:“谁啊?与你相识不曾?”
沈云御幽幽道了三个字:“荣不屈。”
京郊山野。
一名赤着上身,浑身毽子肉的大汉正攀着树叉砍树,手上砍刀轻轻一挥,碗口大的树枝便应声而断,直直地砸落到地面。
不多时,他察觉到自个儿左耳莫名发热得紧,然他只是浑不在意地用手揉搓了会儿,调整身形,又接着挥刀朝另一桠树枝砍去。
“荣不屈?那个御前扛鼎,力压番邦众力士的武卫将军荣不屈?”宋青绫先是一惊,而后低眉沉吟道:“若是与他私下里比划倒是可成,怕就怕被人知晓传扬出去,要是败了则罢,不外乎被人嘲笑两句,可万一胜了,且是麻烦。”
有时侯,名声在外未必就是件好事。
“我听说他被皇上免去职位,不能再上阵杀敌,究竟是为着何事呢?”京城的来信只略述此事,说他开罪了皇帝,至于前因后果,倒是不详。故而宋青绫便借此问出了曾经的疑惑之处。
沈云御斟酌片刻,轻轻往椅背上一靠,望着倾泻在屋瓦上的晖光回忆:“此事还要从一年前塞北一战说起……”
塞北一战,正康帝下令长远侯次子荣不屈挂帅御敌,又着皇后之弟监察御史钱举为监军随行,哪知钱举却在战场为蛮夷所掳,最终解救不成身死敌营。
皇后得知其弟死讯,是几次昏倒,伤心欲绝。皇帝也因此迁怒荣不屈。直接褫夺职位,收其兵权,永不录用。
一个威风八面,杀伐果断的大将军,从此便只能做那侯爵府中混吃等死的纨绔儿。
宋青绫听着沈云御所述,脑中却闪现出了当日飞石寨大当家对她说的话。
“蛮子大军压境,粮草又迟迟未到,兵士们只好日益削减口粮。一次蛮军偷袭,外出巡营的监军大人不慎被他们活捉了去。”
“为了救人,也为了解决眼下困境,大将军命令云参将带领一小队人夜袭敌营,当时胡都司手下有一名随行军医,他制得一味迷烟。胡都司让云参将携带此烟用来迷晕敌人,又给夜袭的军士们都分发了解药。”
“那烟十分奏效,倒在其中的敌军可谓不计其数,当时我等都以为他们是因为中了迷烟昏迷,想不到他们是真死了,最后也不知是这烟过于霸道还是怎的,连服过解药蒙着面的兄弟们也都纷纷倒下,我刚把监军大人救出,想不到他也晕了过去。很快就没气儿了。”
“当时我正不知所措,云参将也正好解决了另一拨人,我俩刚一会合,还没来得及讲上两句,一群穿着敌军装束的人就提着刀飞快朝我俩冲过来。”
“人太多,我俩寡不敌众。云参将拼死也要护住监军大人,为了挡下那些人刺向监军大人的刀,他最终被砍倒在血泊里,而我也身受重伤,后来被逼到悬崖,只能跳崖死里求生。”
“那时,他们以为老子必死无疑。可老子没有,老子不仅命大,还攀在崖下听到了他们的秘密,原来这些人压根不是敌军,而是胡都司的手下,他们这么做的目的,就是为了借蛮军这把刀来个一石二鸟,既杀了监军大人,又能让大将军在皇帝跟前彻底失宠。”
“为此,便是牺牲众多将士的性命也再所不惜。”
所以他才痛恨那些草菅人命的狗官,同时也憎恶那些与之勾结的富商们。
当然,小小的飞石寨对不付了掌握权势的官老爷,自然只能朝着富商们下手。
至于捡回一条命后,为何不去揭发胡都司残害朝庭监军的罪行,说到底不过是人微言轻罢了。
毕竟以鸡卵去碰撞大石,终究会难逃破碎之命,择一时之苟活,也实属人之常情,不过心中总会时常忿懑就是了。
而今,宋青绫这厢听了沈云御说起这事,总算将人物一一对应上。
大当家口中的大将军便是武卫将军荣不屈,而监军之人应当就是国舅爷钱举。还有暗害他的胡都司……
这都司姓“胡”啊……
“青绫?”
“啊?”宋青绫有些走神,回过神便见着沈云御凝神盯着她瞧。目光幽深若谷。
宋青绫轻咬着唇角默了片刻,缓缓道:“沈云御,我也不瞒你,当初我的确是从飞石寨当家的口中得知你的身份,他与我说了些你二人夜入蛮营,营救钱举的事儿,还有那幽冥烟也是你们当时所使。就是……”她又想了想道,“就是解药的药效不佳,好些救人的兵士也都中了毒。”说完她便拿眼觑着他,想从中分辩出他对那场夜袭的阴谋可曾知悉。奇书屋
沈云御的眼神在听到幽冥烟那刻随之一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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