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前,沈云御特意去宋青绫的屋前敲窗告之。
宋青绫早就知晓今夜她去不了崔府。白日里的比拭用力过度,现下她正手腿酸疼泛力。这会儿躺在床上是半点也不想挪腾。
“小心着些。”宋青绫对着窗低声嘱咐。想了想又加了句:“回来给我带只……不,两只烧鸡。”
晚食刚过不久,这么快肚子又饿了?
沈云御嘴角露出一抹轻笑,叩了一下窗算作回应,随后与落风蒙上脸巾翻身跃出了宅子。
崔府是意料之中的颓败。凶宅本身就是一般人不敢接近的存在,更何况是合家被灭门的那种。
门上残破的封条,墙角从生的野草,檐上的青苔和梁柱间的蛛网,让人实在难以想象半年前这里还是一座仆役成群的兴盛府邸。
沈云御在崔府门外伫立良久,那日崔家的惨状和自己的冤屈在脑海中一点点清渐地浮现。
落风怕沈云御陷入回忆中不可自拔,只好出声提醒道:“老爷,咱们该进去了。”。
沈云御压下心头不断翻涌的情绪淡淡地吐出一个字:“走。”
沿着崔府外墙,沈云御找到了地图上的那处角门。主仆二人对视一眼,直接飞身翻上房顶。
俯眼看去,角门附近果真是几处小小的院落。
沈云御打开图纸对比,很快便寻到了那处针孔所在的院子。
院中,一棵巨大的老槐树枝繁叶茂,正盛开着一簇簇洁白如玉的槐花,其味清甜、淡雅,闻之沁人舒适。
只是院子由于无人打理,到处都是枯叶和残枝。
沈云御踏进了这处离崔家小姐的闺阁不远的院子,槐花的香气将他心中的郁气消弭不少。
环顾院中,沈云御的视线最终落到了这棵老槐树上。
不仅因为这棵老槐树便是图纸上落针的位置,还有……
“老爷,我上去看看。”落风以为自家老爷怀疑槐树上面那些粗壮交错的枝干缝隙有问题,他二话没说,立刻就要拨地攀上枝头。
“莫慌。”沈云御出手将他制止,“你且先去四下看看,再探探这树下有没有什么异常之处。”
“是。”
落风点燃火折,寻了个院中尚有残烛的灯笼点亮。他四处瞧了瞧,然后随手捡了根枯枝条戳划着地面,一寸寸地在树下搜索。
“老爷,发现了。”
“老爷?”
落风环顾四周竟没有发现沈云御的身影。顿时心头一惊。
“嘘……”沈云御的声音从他头顶上方传出。
落风抬头一看,登时张大了嘴巴,他发现自家老爷正一手拿着好几串槐花,另一只手还在往高处攀折。
这是……摘槐花?还是在眼下这个大半夜偷偷潜入凶宅的时节?
沈云御自觉摘得差不多了,便纵身从枝干处跃下。
“把下巴收了。”他一边制止手下露出一副惊呆的表情,一边极自然地撩起衣摆兜住满手的槐花。
落风刚听令闭了嘴,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道:“老爷,你弄这些槐花做什么?”
沈云御回答得十分淡定和理所当然:“我见阿绫今儿吃了不少摊子上的槐花饼,此处花开得鲜嫩,正好摘些回去做与她吃。”
落风:“……”
这羡慕、嫉妒,以及嫌弃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算了,还是先解决眼下的事吧。
落风指着一个黑漆漆的紧挨着地面的树洞说道:“老爷,这里面有东西。”
沈云御点了点头,指挥落风去掏那树洞。
落风扒开树洞口的残叶,将下面的苔鲜和泥士刨去一层,却发现里面埋的不过是个寻常酒坛子。
怪不得方才用树枝触到会有一种坚硬又光滑之感。
落风有些失望。因为这说不准是崔家哪个下人埋的女儿酒。
在沈云御的示意下,落风将酒坛取出。一上手,落风心中便是一动。
坛中无酒。
随着打开坛口的系绳,掀开封口,落风借着灯笼看到里面有一个用油纸包裹的东西。
“打开看看。”沈云御已经确定此物便是崔小姐故意留下的线索,甚至有些期待揭开这其中隐藏的秘密。
“是。”
油纸被层层扒开,露出了一个普通的妆匣。打开一瞧,里面赫然放着几封书信。
沈宅
浑身酸乏的宋青绫决定找梁恒针灸缓解。然而敲了半天门却久不见梁恒回应。想了想,她转去了今晚安置李馥月的院子。奇书屋
果不其然,梁恒正与李馥月坐在月下对弈。
“阿月,你可还得先皇后?”梁恒落完棋子,状似随意地开口问了句。
李馥月一怔,在棋罐里夹棋子的手顿了顿,有些不解:“怎地突然说起先皇后来,可是遇着什么事呢?”打今儿回来,她便发现梁恒有些不对劲,总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梁恒摆摆手:“无事,只是离京二十余载,今日在京里逛了一圈,想起一些旧事,你我相识,不就是因为先皇后命我替你父亲诊治。那时我便想,先皇后真是个心地善良的好人。”
李馥月回忆起当初扑倒在皇后凤辇前,皇后那温婉可亲平易近人的音容笑貌。不由惋惜:“是啊,可惜好人不长命。”
梁恒张了张嘴,似乎欲言又止,最终只化作一声喟叹:“唉!也怪我医术不精,没能救得她性命。”
原来是在愧疚。
李馥月出言安慰:“这也不是梁大哥的错。天命所归,又岂是我等凡夫俗子能奈何的。”说完她心中亦是难过酸楚,“只是先皇后对我李家的大恩,今生已是无以回报,只愿来世能够结草衔环报答她的恩情。”
梁恒闻言沉默片刻,突然握住了李馥月的手:“你的恩,我来报。”
李馥月愣了愣,随即羞红着脸呸了一声,瞋道:“我是你什么人,要你来替我报恩。”
“当然是……哈哈。”梁恒爽朗地笑了。
一切尽在不言中。
躲在月洞后头的宋青绫十分通情达理,决定转身离开。毕竟他们二人都一把年纪,若是发现被一个小辈听了墙角,那得多尴尬。
不过……
没来由地,一股熟悉的不安突然掠过宋青绫的心头,短促地令她来不及抓住。
她回头又瞟了眼梁恒。围棋下罢,此刻的他正扶着李馥月回屋,还贴心地为其拢了拢身上保暖的披风,叮嘱她夜里记得多添一床被子。
宋青绫回味起方才心里那抹奇怪的直觉,一时不得其解。而这边回来的沈云御又给她带来了一个更加令人震惊的消息。
崔家小姐留下了几封书信,其中就有她父亲崔主事与当朝国舅永安伯胡柄密谋借天灾人祸延误军粮,意欲趁机扳倒武卫将军和除掉监军钱举的来往书信。
崔主事正是一年多以前在那场塞北大战中负责调粮和督运粮草的户部官员。因为粮草迟迟未到,武卫将军荣不屈只好孤注一掷出城迎敌,而钱国舅钱举也因出城巡视筹措粮草遭到敌军俘虏,最终营救未果身死敌营。
虽然宋青绫已经从飞石寨大当家口中得知钱举之死的真相,亦隐约觉得那位设计杀害钱举的胡都司与当朝的胡国舅未必没有关联。但是如今当手上猛地持有真正幕后之人永安伯胡柄意欲谋害钱国舅,且故意延误军粮置边疆安危于不顾的证据时,宋青绫只觉一颗心都在颤抖。连手中崔小姐留下的亲笔书信都只是粗略地一眼扫过。
原来崔小姐之所以要陷害沈云御,是因为她被安置在外头的儿子被人掳走了。那些人留下口信,声称知道她与锦衣卫指挥使彭忠的奸情。只要她肯一命换一命,他们便会放过她儿子,亦不会揭发她与彭忠之事,让她死后留下污名。如若不然,便叫她儿子五马分尸而死。
并且,她的命只能结束在沈云御的手中。
崔小姐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这是有人要利用她的死来对付沈云御。而这样的后果,沈云御最后也只能落下一个死字。
虽然沈云御无辜,但他不死,她的儿子就会死。哪有比儿子的性命更令一个母亲在乎的。哪怕是她自己的性命。
之后那几天崔小姐整日忧心忡忡。直到灭门那日,喊杀身四起,她爹崔主事将几封书信交给她,吩咐她快些逃命。
眼见着整个崔府已经被杀手重重包围,而沈云御不知为何也在此时出现。她知道此刻是在劫难逃。
崔小姐迅速地写好一封给心上人彭忠的信,又简略画好崔府地图用绣花针戳出位置,并将其藏在随身的胡蝶吊坠当中。接着将所有书信装入匣盒再放进空酒坛里封好,之后埋到已经四散逃命的仆人院子里的槐树下。
最后带着对儿子与爱人的无限眷恋和对沈云御的愧疚,崔小姐毅然决然地死在了他的剑下。
宋青绫努力抑制自己激动的心情,看向一旁眉头深蹙的沈云御:“你打算怎么办?虽然这些证据没有明确崔府一案是胡柄的主使,但至少他延误粮草谋害钱国舅一事是板上钉钉。可要揭发他?”
不提自己,就是为了边疆牺牲的那些将士,沈云御此刻也恨不得立刻将胡柄的罪责告之官府。
然而,他也深深清楚这些证据不足以将胡柄一干人等彻底定罪。
一旁的落风见自家老爷沉默不语,想了想说道:“老爷,此事不如先告之伯爷。再从长计议。”
沈云御点了点头,吩咐落风:“你去趟伯府。”
落风拱手称是,随即离开。
转过头来,沈云御发现宋青绫突然脸色苍白,似乎大受打击,眼看就要站立不住。
他赶紧伸手扶稳,满脸关切:“阿绫,你怎么呢?”
宋青绫刚刚燃起的某种急切情绪似乎被那句从长计议给当头浇灭。
“腿有些乏。”她勉力地笑了笑。“我想躺着歇息了。”
“好。”沈云御一把将她抱起,轻轻地搁在床榻上,替她盖好被子。
“今晚你好生歇着,不可再去想方才的事,听话。”沈云御第一次带着些许严厉的语气命令他的未婚妻子。不知怎的,他心中隐隐有些担心。
宋青绫努力地挤出一个笑意,之后便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沈云御在床前守了一会儿。凤眸一扫,发现了搁在桌上的一个食盒,他回头看了一眼似乎已经睡着的宋青绫。决定还是先将烧鸡放回厨房。
听到轻微的关门声,宋青绫平静的睫毛颤了颤,旋即双眼紧闭,疾首蹙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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