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必安一拱手,宽大的官袍拢收,他恭谨垂下的头颅丝毫泄不出半分颜色:“微臣本是阉人,若以残身祭奠亡魂,恐引数十万亡灵震怒,伤我大秦气数,您的做法圣明,微臣钦佩。”
见这人拱手颔腰,口中尽是菲薄自毁之言,秦章仪心尖针扎似的痛了一瞬,还未开口,闻及左侧下首的黎远周语气中是难以压制的欣喜:“陛下,既谢大哥不愿上祭台,不若我先陪您奠酒罢,省的误了吉时,数万亡灵不得往生,您此行岂非功亏一篑。”
此话任谁听,都是顾全大局的体面话,若是自小在后宫长大的兰章女帝,却敏锐咂摸出,此人讨巧卖乖,话里话外有意挤兑谢必安,她不动声色,看向右侧的赵以宸,悠悠问道:“赵少使,朕且问你,你意下如何?”
赵以宸面上多了几分刻意泄露出的受宠若惊之意,似是不敢置信高高在上的女帝能过问他的意思,当即拱手道:“黎大哥和谢大哥所言都有理。若要小人说,谢大人就留在下首,最为合宜。”
几乎他的话音刚落,秦章仪威仪万千的嗓音便追着话尾压向他:“你们二人进宫竟不学规矩吗,站在你们面前的,是当朝九千岁,并非只是女帝区区面首,谁准你们一口一个谢大哥这般称呼,在宫闱,这是以下犯上的重罪。”
两人以瞠目之姿对视一眼,不曾想女帝在小小称呼上这般计较,见她震怒难以自持,自是诚惶诚恐地跪地讨饶,秦章仪却不依不饶:“我秦王室向来等级分明,行事规矩。你们且听好了,你二人与谢爱卿并非同级,他与朕一样,都是你二人的主子,见他如同见朕,须得行大礼时时侍奉,可知?”
那二人手指禁不住蜷缩一瞬,便是连交换眼神都不敢,只是以头抢地,口中不断惊呼:“小人知错,小人知错。是千岁爷,是我们二人的主子,我们知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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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必安从头至尾侧立一旁,并不置一词。见二人惊弓之鸟的抖擞模样,他反倒在女帝耳边勾勾唇角,笑道:“您又何必这般多费口舌为微臣抱不平,左右面前的,是两个...将死之人。”
秦章仪面上的威仪之色骤然瓦解,取而代之的,是温软的撒娇之意:“朕就是见不得他们欺侮于你。”
谢必安伸手将她发间凤钗正了正,闻言,言语温热了几分:“借刀杀人这招要用的出神入化,瞒天过海须得做全套,时辰将至,微臣恭送陛下上祭台。”说罢跪于女帝脚边,以沉静之姿静候帝王动身。
秦章仪将他官服上点缀的白玉石瞧了又瞧,终是深吸口气,对跪着的那二人道:“下不为例。你二人先起身和我一同奠酒罢。”
二人异口同声高呼:“小人遵旨。”
自陛下和千岁要祭拜万民冢之事九月初在咸阳敲定,消息各级分层传回金陵,大小官员筹备修建万民冢,在被七皇子屠城的宜州郡至西的金陵交界处修建万民冢超度亡灵,共修建一百零七阶台阶直通高耸祭台,上有三百得道高僧在风雪中打坐七七四十九天,更有数不尽的术士老道手执摇铃,口念无量天尊,烧符驱邪避祟。上置有三尺长,五尺宽的祭台上,七尺长的长明灯十三盏,燃烧了七七四十九天,丧钟每日被高寿僧人敲响一百零八响,秦国玄朱色龙旗飘荡其上,香灰味久久不散。
秦章仪在数万百姓肃穆注视下一级级登上台阶,宫裙曳地,面上是该有的沉痛肃静,心内却是冷笑连连,正欲开口打趣,却见身边不是谢必安,只是两个无关紧要的男人,心气儿登时湮灭,想说的话在舌尖上打了个旋儿又被尽数吞下。奇书屋
此次执行暗杀的人这一招高明。香灰味浓重,即便提前在祭台埋好火药,有香灰味遮掩,便不会有任何人怀疑半分,在女帝祭台前上香奠酒之时引燃火药,一代帝王便香消玉殒,与万民冢一同消散。秦章仪不动声色扯扯嘴角,怪道连谢必安都要提醒一句见机行事。
这祭台,分明是送死台。
一壁思忖,玉鞋踏上最后一级阶梯,礼仪太监尖锐嘹亮的唱喏声响彻金陵宜州交界:“陛下携两位男才俊祭拜亡魂,亡灵安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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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以宸甫一将手中香烛插进香炉,一阵惊天的爆破声遽然响起,他和离得最近的黎远周,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炸得如死雁僵直坠落七八尺高的祭台,而兰章女帝,早就在爆炸发生那一刻,被一道快如闪电的鹤影掠过,飞向车驾。
爆炸引得百姓四散尖叫奔逃,不知从何处奔出无数身着黑衣,手提砍刀的杀手,直奔御林军和朝廷大小官员,一时打杀之声源源不断,空中冷冽之气陡然一消,霍然腾起温热潮湿的血腥之气,断臂残躯四处飞溅,御林军不住高呼的“护驾”之声甫一响起,登时被淹没于哀嚎尖叫之中。
黑衣人中不知是谁厉声惊呼:“女帝和谢阉要逃!追!”
秦章仪手执长剑砍断冲上来的黑衣人头颅,转身对谢必安笑如荼蘼盛开:“你说朕今日会死在这里吗?”
谢必安抿紧了唇,只是将长剑旋转收于背后,搂住她的纤腰,施展轻功愈加快地向前奔逃,身后追上来的御林军统领带着一堆人马赶来牵制杀手,嘶声吼道:“末将拖住他们,千岁大人和陛下快走!”
身后一众死士穷追不舍,护驾的一队御林军在前杀出一条血路,吼道:“前面是灵隐寺,千岁快带陛下进来躲避。”
几乎谢必安的身形将将掠进朱红色大门,寺门关闭,将他的一片衣角撕扯开,连同寺门外穷凶极恶的杀手和死士一同阻隔在外。
外面打斗声和刀剑之声不绝于耳,御林军首领气喘吁吁对谢必安道:“我们人手并不很多,为今之计,只有发信号请求地方守卫军队前来救驾,方能得救。”
谢必安将搂住女帝的手臂放开,沉声道:“约莫得多久?”
首领思忖一瞬道:“按御林军兵力,只要撑过五个时辰,便能得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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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必安放眼死走亡伤的兵勇,微不可见皱眉:“可能撑住?”
那首领坚定点头道:“末将誓死守卫陛下和千岁大人。”说罢飞身掠过寺墙,加入打斗。
不知时间过了多久,打斗声逐渐减小直至消弭,耳边只剩风雪呼啸声和积雪压断竹枝的爆竹之声,安宁悠远。
秦章仪靠在主殿的圆柱之上,闭目不语,谢必安仰眸望向身后慈眉善目睥睨众生的佛祖,将手中佩剑扔于地上。
寺庙中的僧人大半被请去诵经,爆炸一起,祭台上的道士和尚们都被炸死在万民冢,老方丈被小沙弥搀扶着走进主殿,双手合十,对秦章仪谢必安二人并肩的身影口念一句佛号:“阿弥陀佛。”
二人回之以礼,秦章仪跪在慈眉善目的菩萨面前,双手合十闭目道:“贵寺数百僧人,竟无一人归。方丈,朕罪孽深重。”
老方丈深深叹息,念了一句:“善哉善哉”,便转身离了大殿。
寺庙中倏然闯入如此多不速之客修整养伤,数百僧人对此不闻不问,似乎身处两个时空,谁也看不见谁,互不干扰。
秦章仪瘫坐在软蒲团之上,谢必安看上去也是累极的模样,他虚靠在大殿柱子上,二人之间沉默许久,秦章仪终是闭了闭眼,沉声道:“千岁大人,朕以为,此次的爆炸和刺杀,并非是一伙人。”
谢必安抿紧了唇:“爆炸案似乎是民间秀才犯案。个中谋划尽是读书人的天真,拙略至极,否则也不会被如此轻易识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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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章仪竟扯了扯嘴角,凉飕飕笑道:“那帮读书人要是把心思用在科举上,个个都得是状元郎,偏生将心思全部用来刺杀你我,被识破不说,还被朕借刀杀人,将黎远周和赵以宸二人永远的留在了万民冢,这次回去看兰老头子还有什么好说的。”
谢必安面上是亘古的沉肃,他默默接道:“至于死士刺杀一事,比爆炸案凶险了太多,也高明了太多。”
御林军统领跪地补了一句:“末将与他们的头目打斗过招之时,竟觉那人训练有素,武功招式一板一眼而又狠辣非常,像是门阀世家豢养出的死士。”
秦章仪忍不住吭笑一声:“谢大人猜猜,咱们此次南下金陵,得罪最狠的门阀士族是哪一家?”
谢必安沉了一双如冰寒眸:“二公主。”
秦章仪依旧在笑,一双眸子比谢必安还寒凉三分,“还真被爱卿说中了。朕还没瞧见二姐姐呢,就被她和她的驸马当作仇人,对朕刀剑相向的。看来,这陌路人是真真当不成了。”
谢必安看向她便几不可闻的皱了皱眉,对御林军首领吩咐道:“打些水来。”
适才一路奔逃,秦章仪面上身上都是血污,整个人像是从血水中被捞出来的一般,谢必安外袍被血染红便直接脱了外袍,只着了中衣。
待水一来,他便将怀中绣着剑兰的帕子扔进盆中打湿,细细为女帝拭去面上血污,秦章仪便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侍奉,不时吩咐道:“这边再擦一下。”
伸出一双被冻得指节通红的玉手,发号施令道:“手也擦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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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她才反应过来道:“杨照娘和陆寿昌呢?怎得不见他们二人。”
正说着,就听外面传来杨照娘的声音:“陛下,千岁,咸阳宫出事了。”
二人循声望去,却见陆寿昌怀抱着手臂脖颈一片血肉模糊的杨照娘,在几位御林军的护卫下走进来,杨照娘手上还拿着咸阳宫八百里加急的奏报,她将之颤巍巍的递给秦章仪:“京城传来急报,傅含出事了。”
本就寒凉的大殿此刻如坠冰窖。
秦章仪心头咯噔一声,将奏报拆开,却见里面是刘勋的笔迹:“陛下,千岁,傅大人在十月二十五日,不知为何,突然发了失心疯。将内阁共同处理政务的五位同僚用剪刀捅伤,其中的李大人和笔贴式刘大人,二人均因为伤口太深伤到心脉不治而亡,剩下三位大人因为伤势过重至今未醒。
微臣已将傅大人暂时关押在大理寺监牢,一切事宜只请陛下和谢大人回京后再做处置,当务之急是,恩科在即,被傅大人所伤的五位大人,都是恩科的主考官和考卷负责主考,朝廷须立即加派人手,将缺损官员尽快补上,否则今年的恩科,恐怕难以进行下去。”
时间似乎停止流转。有一个心照不宣的事在众人心头鬼魅般的徘徊。
恩科,垮台了。
陆寿昌被炸伤了一条胳膊,血流不止,他强忍着道:“微臣实不该将刘勋一人留在京城,他到底经事少,不知如何转圜,偏生此刻我们躲在灵隐寺,想回都回不去。”
秦章仪思忖良久,终是开口道:“刘勋的顾虑是对的。大秦从考官到学子,问题不断。前有兰清砚被罢免,后有主考被捅伤,又是学子写状辱骂朝廷,甚至刺杀皇帝和千岁爷,朕瞧着,今年的恩科,干脆如刘勋所说,直接停止,倒也落个的清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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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必安却不赞成的摇摇头,“不能停,也不该停。”
陆寿昌此刻却反驳道:“谢大人,若要如常举行,只怕难上加难。距恩科不过四天时间,从上到下一塌糊涂,若想继续科举,只怕难以做到。”
秦章仪拉拉他的衣袖:“这不是容易事,考官整个垮台,若再想集齐,不是四天时间就能做到的。”
谢必安却坚定的摇摇头道:“即便是今年的科举考试只剩两成学子,也得进行。”
在几人的注视下,他站起身,迎着中午略带几分温度的炫白日光,振声道:“天踏下来,谢某顶着。”
陆寿昌还是一副不赞成的模样,杨照娘轻声叹息道:“难呐。”
秦章仪看了许久谢必安,首先站起身,一锤定音似的,沉声道:“既你决定了,朕信你。”
“自怨自艾可解决不了问题,你们二人,受伤可严重?”
陆寿昌终是欲言又止,只好回答道:“臣还好,只是受了点皮外伤,杨大人情况似乎不大好。”
杨照娘此时反而一改虚弱的模样,对众人道:“不必担心。我的伤看上去可怖,不过血流得多了些,实则无甚大碍,你们不必顾及我,只管放手去做,别因着我耽误了今年的恩科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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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章仪便拽拽谢必安的衣袖,对他眨眨眼道:“千岁大人,既你执意继续,事不宜迟,快请动手罢。” 奇书屋为你提供最快的枕上权宦更新,第一百五十三章 刺杀免费阅读。https://www.yanbk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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