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三顿哭闹是基本。
傅先生半回归工作。
江意时常在家里被吵得头皮发麻。
犹记得十一月中旬,江意接了一通工作电话,可电话那旁听到的,全是小家伙的哭闹声。
于是,初为人母的傅太太没忍住,哄了小家伙。
月嫂见状不妙,急忙抱着孩子离开。
事情发生在下午,后悔是晚上。
大抵是为了弥补小家伙,夜间,江意主动请缨带着小家伙一起睡。
夜间过半,傅先生电话响起,吵醒了小家伙,哼哼唧唧地有逐渐醒来之势。
电话那头不知说了什么。
傅奚亭拿着手机靠在床头,像是一个突然之间老了数十岁的耄耋老人。
江意发现异样,问他:“怎么了?”
傅奚亭眼眶猩红,不忍之中夹杂着悲痛,将人世间的七情六欲爱恨情仇全都体现得淋漓尽致。
他说:“带着孩子回趟别墅吧!”
小家伙出生许久,未曾见过奶奶。
傅奚亭未有提议,江意并未提起,一来,她跟孟淑关系不好,二来,丈夫没要求她不去多这个事。
可今日,这人在凌晨深夜突然提及此事。
江意隐隐约约知晓,出事儿了。
深夜,二人带着月嫂离开豫园直奔别墅,小家伙裹着厚厚的毛毯,月嫂抱在怀里紧紧地跟着夫妻二人走入一处院子里。
脚步刚至铁门,屋子里的悲鸣声缓缓传来,呜咽声如同午夜受了委屈的小鬼。
闻栖的哭声一声比一声悲切。
听得江意心中情绪泛滥,恍惚想起来自己下葬那日,邹茵的哭喊声。
绝望、无力、看着眼前人一点点地离自己而去而无能为力。
门前,傅奚亭拦住了江意:“我进去就好。”
江意望着他,目光坚定温柔:“一起吧!”
人之将死,终将释怀。
孟淑再不是,那也是傅奚亭的母亲。
这一程,送送也罢。
闻栖跪在床边,见傅奚亭抱着孩子进来,急切呼唤躺在床上弥留之际的孟淑:“夫人,夫人、宴庭抱着孩子来了,您不是念叨吗?看一眼,我们看一眼。”
大抵是闻栖的呼唤声起了作用。
孟淑缓缓掀开眼帘。
闻栖见她睁眼,万分激动地喊着傅奚亭且将床边的位置让给他。
傅奚亭抱着孩子坐在床边。
孟淑抬手,几经挣扎,行至半空缓缓落下,曾经那般高傲的人现如今连抬手都是艰难。
傅奚亭在时隔多年之后握住她的手,仅是刹那间,孟淑眼眶中的泪水奔涌而下。
十几年了,从她的丈夫去世开始。
从他还是个孩子到他有了孩子,这漫长的时间长到孟淑都记不清了。
傅奚亭握着她的手,握住襁褓中小家伙的手。
她说:真好,你不是一个人了。
三代人的交集,在这午夜无声而起。
而须臾之间,又消失不见。
霎时间,屋子里响起了哭丧声,和医生冷漠的宣布声:“2012年十一月九日,凌晨两点十五分,傅夫人,病逝。”
傅奚亭抱着孩子坐在床边,望着脸色寡白的孟淑,脑海中回忆起的是自己年少时的场景。
孟淑很美。
喜欢穿各种颜色的裙子。
而他小时候,每每与父亲出门时都会进商场帮母亲选一条好看的裙子。
拿回家的第一件事情,便是让孟淑试穿。
她穿着好看的裙子,笑容灿烂问他:“妈妈好看吗?”
他点头:“好看。”
傅奚亭的泪水砸在小家伙的脸面上,小家伙哼哼唧唧的,随即,嚎啕大哭。
江意从傅奚亭手中接过小家伙时,听傅奚亭目光失神,隐忍悲痛道了两个字。
他说:“好看。”
江意走到门口,听到屋子里传来隐忍的哭喊声。
傅家给了他良好的教育,让他成为一个心理正常的人,但却没有给他一个环境施展,孟淑于傅奚亭而言,是根刺。
死了心疼,活着憎恨。
十一月十二日,孟淑丧事结束,傅奚亭变得越发的沉默寡言。
仅有的笑容全给了老婆孩子。
可每每离了人,他独自坐在某一处像是一个没了根的老人。
飘忽不定,没有任何归属感。
十一月十五日,江意担忧傅奚亭,趁着女儿熟睡时,到了东庭集团,推门进去满屋子的烟味儿熏得她睁不开眼。奇书屋
关青说:傅董好像病了。
江意看,真的是病了,每日烟不离手,办公室俨然成了火灾现场,每每回家前提前洗澡换衣服,好瞒天过海。
十一月六日,温子期来首都谈工作,梦瑶同行,见到展书,二人都很高兴,梦瑶近乎爱不释手,无人之际,她问江意:“你不觉得这孩子眉眼神似江芙?”
江意乍惊,夜间因此事难免。
半夜将傅奚亭聊起此事,傅先生沉吟片刻,认真回应妻子:“你是想告诉我?江芙穿越过来成了你女儿?”
傅太太:...........
十一月二十三日,孟淑二七。
傅奚亭前去扫墓,约莫是忆起伤心事了,夜间吃饭,开了瓶红酒,傅先生饮酒过量,在卧室里借着酒劲儿将自己连日来的憋屈与苦痛悉数发散出来,他抱着江意,哭得像个小孩儿。
不言不语,失声痛哭。
临了,他问江意:“仇恨的意义是什么?”
江意告诉他:“认清自己。”
这场交心,交到最后到了床上,二人在江意生产之后的第一次情爱显然不太畅快。
江意怜惜他,一句一句地说着温软话。
傅先生搂着她,泪水湿了她的肩头。
以往都是傅奚亭顾及她的情绪,而今,江意似乎一夜之间长大了。
她抚着男人的肩膀,用一种轻快诙谐的语气撕扯开自己的伤口:“不伤心,我有两个妈妈,可以分你一个。”
男人猝然失笑。
抬起头,狠狠地吻住了她。
破碎的嗓音从她喉咙里传出来,变成了呜咽。
2012年十一月二十四日,从09年至今的第四个年头。
这日,首都迎来了由秋至冬的第一场大降温。
傅先生晨起时,不见妻女在身旁,起床洗漱下楼,仍旧是未见人,寻来素馨问:“太太呢?”
素馨惊愕,望着傅奚亭的目光流淌着惊恐:“先生?”
“天凉,让太太添衣。”
素馨慌忙问:“先生,什么太太?”
素馨跟了他多年,鲜少有失误时,傅奚亭见其惊慌失措且语调高扬,眉眼间稍有些不悦:“江意。”
素馨没想到晨起就被安排了一场心理战,她揣测着这位商业霸主的意思。
脑海中思索着江意这个名字。
想起了傅先生那位还没订婚的未婚妻。
她正思索着,关青来了。
压迫感从身上消失,素馨狠狠松了口气。
关青拿着文件直奔而来,急切地汇报今日工作事项:“今天要跟迈达签订续约合同,地点在.........”
“迈达的合同都是09年的事情了,现在才拿出来说?”男人神色不悦,逼迫感席卷而来。
关青错愕抬眸,看了眼手表之后才敢开口反驳傅奚亭:“先生,现在是09年。”
“不可能。”
关青掏出手机递给他。
男人低眸看了眼时间,仅是瞬间,素馨只见这位素来沉稳的商业大亨猛地转身上楼,中途因为步伐急切而踉跄数下。
男人推开二楼婴儿房的门,见原本满满当当的屋子里此时正摆放着客床,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脑海中响起江意轻微的吐槽声:“当初都跟你说了房间小了,你偏不听,现在好了。”
哪儿还有什么婴儿床。
他又转身去卧室衣帽间,拉开衣帽间大门,鲜艳的色彩从眼前消失。
整个衣帽间挂着他的西装、大衣,衬衫,显得空荡荡的。
“傅先生,你的衣服还能挤挤吗?柜子不够用了。”
傅奚亭从未有过如此慌张的时刻,此时的心跳堪比江意生产时那日。
他前后历经孟淑去世,在至此时、妻儿消失。
难道这一切都是一场梦境?
都是大梦一场?
他傅奚亭此生,难得只能当个孤家寡人了吗?
男人哇了一声,一口鲜血顺着他的口腔留下来。
他扶住衣帽间的墙壁,缓缓滑下去坐在地上,衣衫整齐的人曲起膝盖将脸面埋了进去。
09年。
09年。
09年。
他疯狂地在心里默念这个数字。
许久之后,忽而想起什么,随即连滚带爬起身高声呼唤关青。
“关青。”
“日期。”
“五月六号,您今天要跟江家小姐订婚。”
五月六号?
江芙的飞机失事是五月八号,来得及!来得及!
弗洛伊德花语:你漫不经心穿梭于我的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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