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酒店那条路出来,他直接在路上拦上出租车,打算包车去麒麟研究所的原清市。
但是榕城的司机一听要开车去南方走长途,直接拒绝,他也不想挨个问太多人,问到第三个时候他开口就先表示自己来回油费全包,提价双倍包车,对方才肯叫上个副驾驶来轮换开。
从中部的榕城开往南下进入原清市,车内的地图导航上显示一共需要快十一个小时,两个司机轮着开才够。
方渡燃换上深灰色的休闲服,墨兰色运动裤,特意翻出来最旧的。
本身他的学生气都靠十二中的校服来体现,现在懒懒散散地窝在出租车后座里,一手掌心底下按着个黑色的双肩包,些微凌乱的额发垂下来,睫毛也盖下来,恰好遮住他澄澈的琥珀色瞳仁。
脚底下的空间不够他双腿往前伸展,就将腿搁开点往两侧占据,一个人霸占出两个人的位置。整个儿像个游街串巷的无业游民,还是不读书,时不时会在巷子里拿起棍子揍人那种。
年纪轻轻的不工作,也不上学的样子,一路上都十分沉默,面上一点儿表情也没有,让前面坐着的两个司机频频往后看。
“小兄弟,你这大老远的,既然急着有活儿赶,怎么不坐飞机哇。”
开车司机因为热脱了外套,露出穿的大红色的秋衣,普通话不标准,声音里有榕城本地人的方言腔调。
方渡燃打算拿装睡避过去,不然一路上没完没了了,他也懒得去编的瞎话来和司机进行长达十一个小时的感情交流。
另外一个他最开始打上车的,外形胖墩墩的司机也在旁边使眼色:“就是说,这十几个小时开过去,我们哥俩有的换,你坐在后面一直憋着也不好受哇。”
看来还是老相好,两人的关系匪浅。
也对,不然怎么有钱一起挣了。方渡燃想。
“小兄弟,我叫郭胖,你以后有事给我打电话,长途跑的人少,你打我电话不管多远我绝对把你送到!”胖墩墩的司机目光时不时就瞄向方渡燃手里的双肩包。
方渡燃也发现了,掀开眼,目光锐利直视前面的后视镜,在镜面上跟郭胖的视线对上。
对面瞬间僵住,收回去不自然地往窗外看:“我看你一个人出远门,怎么也没个人一起。这是出去做生意?”
“你好像不比我年纪大几岁,经常跑长途?”方渡燃反客为主问。
“哪能啊。”郭胖抖出来烟盒,正打算点着,被后座的男人叫停。
方渡燃冷淡道:“我咽炎,闻不了烟味。”
密闭空间里的烟味儿简直能让他鼻子疼,这两个开车的没一点职业操守,榕城室内禁烟上十年了,凡是带顶得地方对外使用和待客,一律禁烟。
加之看他背包的眼神也没什么好感,方渡燃警觉这两人有点不怀好意,不过对他而言完全不是问题。
“啥?”郭胖扭过头看他,才连连点头:“唉好好,长途闷得很,小兄弟又不爱说话,抽根烟解解乏。”
方渡燃看他说话间把香烟收起来,转头去看外面的路标,这是出城的方向。
“我们刚跑车没多久,看你岁数也不大,担心一个人跑这么远不安全。”
开车的红秋衣一开口就自来熟似的,带着喜气道:“你也别多心了,我们是比你大不了几岁。”
“嗯。”方渡燃随意应付,从包里翻出来自己的手机,静音之后好几个未接来电,全是方正海的。
下午跟郁月城说的也不算假话,自从他月考成绩有起色之后,方正海那头也知道了,微信上面勤快得很,隔三差五就对他展现关怀,方渡燃挑着偶尔回一两句。方正海就急着想给他做检测记录,电话也打过几次。
方渡燃之后的一两天都不能再开机,手机是他自己的买的,电话卡不一定没被监视,所以他翻出来方正海的号码拨回去。
“小燃?你放假了。”对面接得很快,话里话外都是轻松的气氛。
方渡燃脑袋一偏,把车窗放下来一个空隙,让风吹进来:“嗯,你找我干什么。”
“上次更新的药剂的效果很好,让你过来做个记录。”方正海手里刚拿到再次更新的R-20,剂量足够完全掌控对方渡燃这些年培育出来的身体。上一个易感期被迫对他求助送药不就是最好的证明。
方渡燃的心智太天真了,这几年没有一点长进,他的道德底线是不会允许自己在外暴露本性去伤害无辜的人的。
方正海很多时候光靠这一点,就能拿捏住他,现在有了成瘾性的身体,压根不担心他会不会在成年后继续配合,还愿不愿意配合,因为他没有任何能拒绝的机会。
“我周末跟人约好了,没时间去。”
方渡燃懒得跟他打那些弯弯道道的谜语,跟一个脑筋有问题的疯子争论对错没劲。
他紧接着道:“你这两天也别给我打电话了,我看着烦心,影响我心情。”
“有朋友是好事,对方的身家背景你也要多加留意,多接触一些实力雄厚的朋友,十二中是个不错的好跳板。”方正海一直都在鼓励他社交。
“你自己不就是个摇钱树吗。我跟谁关你屁事。”方渡燃冷淡应付。
方正海的心情倒是很不错的样子,完全没有计较他的无礼,反而温和退步:“那等你周日返校之前过来一趟吧。我们又有了新的设备,做几个简单的检查就好,很快的。”
方渡燃微微蹙眉,实验室里的器材一直都很新,大多数都是国外进口的,国内的仪器也全是英文标注。
他虽然不懂实验,可是他知道这些仪器更新迭代是很慢的,他以前听方正海说过,目前用的是最顶尖的设备,最新的是五年的。
新设备是研究领域又出了什么成果吗?
还是有了新的投资人?赶在这个时间点有变动,方渡燃总觉得跟他成年期有关。
“行。”方渡燃一口答应。
“我有一个朋友,也对你很感兴趣,下次来的时候你们可以先认识一下。”
方正海转头看看病床上满脸被裹满纱布正在休息中的人,欣慰道,“你现在的状态越来越好,今后也要为自己打算了。”
方渡燃敏锐察觉到实验室确实要有变动了,方正海以前是从来也不会让其他人看到自己。
就算是他们实验团队的助手,也只是在他失控时才负责过来对他射.击麻醉针,出现在他面前把他拖进去锁起来,正脸都没见过。
现在居然要特意引荐?
“你想让我见谁?”方渡燃直言:“还是说想把我卖出去。”
方正海的嗓音带着舒适的笑意:“你在说什么,小燃?我是你的亲人,怎么会把你卖出去,只是他从项目初期就一直很感兴趣,也投入了不少,听说你成为非常优秀的Alpha,想要见见你。以后他还会经常出现在我们的实验室。”
“我、们、的?”方渡燃一字字道:“你恶心人的功力真是无穷无尽。”
“小燃!你要学会有礼貌。这不是绅士应该说的话。”方正海一次次不厌烦地为他纠正。
方渡燃一声没吭就挂了,顺便把手机也关机,拔出手机卡。
这下方正海应该也不会怀疑他的行踪了,不过赶在这个时候出现要让他认识的人,能是什么好东西?
现在在车上,说话不方便,方渡燃刚才是想过问问方正海自己父母的事情,但十来岁的时候被方正海欺骗,长大了就再也拒绝从他嘴里听到任何有关母亲的言论。
方正海是他唯一能联系到的,知道他的家的人。
刚刚他很想问一问她母亲叫做什么,说起来就可笑,他居然连他亲妈的名字都忘了。
以前偷偷地在网络上搜索过他爸和方正海的名字,居然什么也找不到,知道他爸叫什么还是在分化时被关押在实验室,从网上看到的。
那会儿的新文标题,名字他还记得清清楚楚——《本市药品实业集团董事长及夫人河边散步溺水身亡,据悉资金周转困难,被疑自杀》,充满噱头的句子,他一个字也没忘,他从里面的照片上听到方正业的名字,他记住了。
大概那时候新闻也出现过他妈妈的照片,但他实在是毫无印象,之后反复地实验,最开始那段时期,炼狱也不会有那么痛苦可怕,他也同时连新闻里他爸的那张脸也忘了。
本来应该留下痕迹的新闻,他猜测大概是方正海的运作,他从这些外网上一点蛛丝马迹也找不到了。要不是那会儿他能确定自己的清醒的,方正海也能作为他父母遗留下来的证据,方渡燃甚至都快怀疑那天看到的新闻信息是不是假的。
过去的痕迹都被洗掉了。
有时候看到方正海的脸,他也完全想不起来他爸长什么样。记忆好像有自我调节的功能,让方渡燃对他父亲一丝印象也没有。
不过方正业跟他亲弟弟一手造成他如今的局面,跟他母亲的死还息息相关,他记住也只能无处宣泄。
但是他怎么连自己的亲妈也忘了?
以前不会有这么迫切和追根究底的心思,但是自从下午从学校出来,准确地说,大概是听郁月城讲过那家Flower的甜品店来历之后。
这个想法一直萦绕在方渡燃心头。
毫无关联的两件事,两个人,为什么能让他想起来他没什么印象,只出现在记忆的零散片段里的母亲。
也许是跟方正海的那通电话让方渡燃的此刻的脾气尽显,在两个司机眼里完全是个没耐心并且气性还大的男性。
方渡燃隐隐散发的气场,同时也凸显出他Alpha的身份,让前面两个一门心思搭讪的老实不少,终于消停下来。
从内地中部的榕城出市出省,再一路南下穿过两个省才进了南部靠海的清原市。
方渡燃睡睡醒醒,蓝牙耳机连接的多功能军用设备——那只秒表,在给他的耳朵灌输了长达十个小时的高中阶段英语课文连播及单词带背。
长途车让人睡着,他每次醒来看窗外的天从凌晨一步步地到远处朝霞浮现,在心里估算一下时间,又闭上眼养神,再次入睡。
每回醒着的时间里,听到的英文单词还都刚好跟着在心里背了一通。
这段日子正值榕城四节分明的秋季,到了清原市,前面的司机喊了一嗓子,他懒洋洋地睁开眼,皮肤上没有出汗,他只有运动和发烧的时候才会冒汗,平时的气温变化对他而言,夏天不热,冬天也不冷。
但他知道眼下的气候应该是变得很热。扫一眼前座,红秋衣连球衣都脱了,光着膀子,另外那个郭胖格子衫没脱,手臂上汗湿一大块,估计后背都是汗。
车厢里的味道越来越闷,有同样是Alpha的信息素味道被蒸出来,干瘪的,令人不适的,又怪又难闻,像是腐烂的香蕉。
方渡燃靠打开的窗户缝都不能缓解,一下子把后座的窗户全打开,风灌进来,他长长地迎着风换了口气。
“热啊?”
郭胖拍打空调的出风口说:“这车空调小,就能吹着前面,小兄弟,要不我跟你换个座,你来前面吹空调。”
方渡燃看看他满脸豆大的汗珠正刷刷地落,天生在眉眼间携带的那点不屑明目张胆展现,换了姿势让自己的脖子更舒服:“我不热。空调坏成这样,难为你们在车里蒸桑拿。”
夏天才刚过两个月,出租车上的有效期明晃晃登记着这车是他去年开始跑的,当他眼瞎吗。
方渡燃猜他们把自己想得太不正经了,不过是去送个血样,背包里的保险箱轮廓大概是让人误会成什么值钱的东西。如果要用钱来衡量,他身体每一个部位都可以被商业化,明码标价,不过价位太高太高。
不识货的人拿走血样,也没用。
方渡燃是有自知之明的,尤其是在身为实验品这件事上。
所以当车停在他指定的街头,方渡燃把灰色的兜帽往脑袋上一扣,拧着他的价值走去也许能开启他命运转折点的地方——麒麟研究所。
那地方很偏僻,已经在清原市的边缘,一个郊区废弃多年的学校旁边。
学校的老地址里无人开发,无人打扰,杂草丛生,树木随心所欲地生长,压弯了生锈破烂的老式大铁门。
从榕城离开的时候是黑夜,现在已经是艳阳高照的上午,然而一步步走近的这块区域愈发风轻宁静起来,方渡燃猜测这里的温度可能都比横穿的市区要凉爽些。
他的心跳很沉稳,原以为的犹豫在步行三条完全不热闹的街,又走过一个郊区的村子之后,完全消失。
等待他的有很多结果,每一种都无比地让人熟悉、意料之内,且没有一个好下场,而方渡燃在赌里面千万分之一的运气。
在学校里,他听过的话,总有人形容他下手狠,方渡燃发现他对自己下手才是最狠的。
大概没人能像他这样不择手段,连自己也能当筹码来利用。
什么时候成为这样的人,他一时想不起来。
决定要这样做的时候,无异于自爆于危险之中,他只是在方正业带来的危险,和其他危险里选择了后者。
他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想,自己看起来挺牛逼挺潇洒的,一点背景没有,一个实验品为了一点自由的希望,孤注一掷地全靠直觉的判断去和一个研究所合作,把生死都置之度外。
但方渡燃比谁都清楚,自己在生死这件事上或许真的……麻木了,或者说的确冷漠。
他是希望能像正常人一样活着的,他并不厌世,他还有一堆跟大白猫的约定要去履行,他因为看到了光才想爬出深渊去晒太阳。
他想要能上一个大学,用正常人的身份去跟郁月城说话。想要没有限制的呼吸新鲜空气。
不过这些都掩盖不了冰冷的骨血。
可能是人走到无路可走的时候,对生命是没有敬畏心的。
他刚进实验室那一两年,和很多野兽搏斗过,尝过冒着气的鲜血,看过强劲的脉搏让它们像喷泉一样绚丽扭曲地洒满!全身。
皮肤不会冷,却感受得到这些液体都是还是热的,手里捏碎的心脏,不止热,还会跳动。
他经常和那些野兽一样,衣不蔽体,偶尔会遗忘做人的模样。
方渡燃的生命也跟它们相差无几,失败的成为实验垃圾,成功了才会留下来改良,生命从未被尊重过,摆弄在他人的手里。
所以现在他也为达目的,成了赌徒,用命下注。
也可能是他紧绷的神经已经在这一个月用光了,现在反而有点脚下平坦的意味。
没多远的路,从看到麒麟研究所,到走过去,他跟走马灯一样,那些腐烂血腥的画面突然就从最后一层地狱里翻出来。
伴随那股烂熟于心的、浑沌的、滑腻的、肉块腥膻的味道。
方渡燃这次神情未变,还有闲心在耳机里的英语课文被他暂停之后,浅浅地念了一句。
“Tobe,ornottobe,thatisthequestion.”
他不是文绉绉的人,不知道从哪冒出来这句莎士比亚被人用烂的经典,自己都有点惭愧。ýáńbkj.ćőm
他要是文化水平高一点,像郁月城那样,现在怎么也得捡起来一句更好听的念,不然显得他太傻了。
走近看,麒麟研究所前年换的牌子,也是白色发黄之后的灰败,院子里没人也没车。
准确的说,是从村子走过来的路上都一片荒凉,全是几十年前留下的旧建筑,没有人居住的样子,路上数了数,就只有一个人在狭窄的单行道对面跟他相向而过。
方渡燃没想过多做停留观光,他径直走向院子大门口像门卫室的小房子,敲了敲上面的玻璃窗,比学校的门卫室高出一大截。外面看空空的,敲窗纯属礼貌举止。
等确实没人冒头出来,方渡燃先看了看玻璃窗的锁,没上,所以轻易妥妥地推开,然后从背包里提出来保险箱放进去。
视线范围内,高出五十公分的玻璃窗不够他看到里面的情况,他只能凭感觉伸长手把保险箱放到一个能撑住的平台上,然后再把玻璃窗妥妥地推回去。
不急不慢地擦掉自己的指纹,接着再步伐如常的离开。
目测范围内,一个研究所,大门上连个摄像头也没有装,街上遥远的摄像头照不到他的脸。
等他离开后,趴在桌上睡觉值班的研究人员才抬起头,眼神模糊地看向手边出多来的一个保险箱,擦擦午睡流出嘴角的口水。
照常戴上手套打开箱子登记科研送来的贵重物品,红色的三管血样出现眼前,半秒后爆发一阵尖叫,迅速躲开,哆哆嗦嗦地抱着座机蹲在墙角给自家导师打电话。
“师、师父父,有人送,送,送……把红色不透明状的黏.稠液体放值勤室了,保险箱冰,冰袋装……”值勤的研究员话都说不明白了。
那头短暂沉默,很快反应过来:“不要碰,离远点。我马上跟人过去。人看到了吗?是谁干的?监控呢?”
“街区监控,我我我马上联系人去警局调取!”
做实验的人,做麒麟研究所的基因实验,小徒弟被未知的液体吓破了胆。
那边沉着道:“冷静点。我来联系,保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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