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两仪殿的前面,李渊的眼睛,平静的就像一片广阔的湖水,没有一丝的波澜兴起。这次与独孤阀的战斗中,李阀的损失太大了,大到他不能接受这些事实……
李阀从诞生的那一天,就被贴着独孤阀的标签,从李渊的爷爷李虎跟着独孤信,到他的母亲和独孤伽罗关系亲密,一直被所有人认定为独孤阀的附庸,这本来也没什么……
从当初的独孤信,后来的独孤伽罗,独孤罗,独孤整,独孤阀一直都算是关陇集团的在野党,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对皇权的一种制约,是对关陇集团利益的保证,因此也受到整个关陇集团的支持,李阀也因此水涨船高。
可独孤阀自从独孤怀恩当上家主之后,就从关陇集团的领袖,彻底蜕变成了皇帝的走狗,不但没有起到中流砥柱的作用,反而处处帮着皇帝针对,打击关陇集团,这就成为了整个关陇集团共同的敌人。
他们当然不敢明着对抗势力庞大的独孤阀,但弱小的李阀就受到了格外的关照。
李阀每况愈下的根本原因,就在于此,无论关陇系,还是山东系,江南系……所有人都在为难李阀,同一件事情,别人可能花个三五十贯,请顿饭,送个礼就行了,但李阀就是送出一千贯也不一定能办成。
所以李渊早就有打算,让李阀和独孤阀划清界线。
他一直在耐心的等待机会,也一直隐忍,因为李阀太弱小了,贵族圈里游泳的都是庞然大物,李阀仅仅是条小鱼,他既要和独孤阀划清界限,又不能成为别的世家豪门的附庸……
离开独孤阀之后,只能自立门户,否则就会变成杨广打击的目标——皇帝致力于消灭对他统治造成威胁的豪族,一个弱小的李阀他完全不在乎,但若是依附过去,壮大其他人的力量,皇帝肯定不能同意。www.ýáńbkj.ćőm
当时李建成提出荥阳郑家的拉拢时,他毫不犹豫的坚定拒绝,就是出于这个原因。
但这样的机会太难等了,很多时候,只能谨小慎微,忍气吞声,甚至在最初的时候,他也是决定用一张空白告身来解决和独孤阀的纠纷……直到李智云的横空出现。
独孤怀义的欺人太甚,以及皇帝对李智云的宠爱,给了李渊这样一个机会——杀死独孤怀义,对李渊来说,绝不是一时的冲动,是一件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
独孤怀义恶名昭彰,就连独孤阀内部都颇有微词,只是碍于家主的面子,故意装聋作哑,所以杀死独孤怀义,其实并不会带来整个独孤阀的敌视。
杀死独孤怀义就得罪了独孤怀恩,等于和独孤阀彻底切断了关联,这样可以收获关陇集团的信任,即便天下大乱,也有机会获取像窦家那样的世家豪门的扶植,还有一个好处,就是让李阀扩大了影响,让人知道李阀并不是任人宰割的。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皇帝对李智云的宠爱,这使李阀在面对其他世家豪门的时候,不用再胆战心惊,瞻前顾后,让李渊有了彻底与独孤阀割裂的胆气。
所以,在府门前,见到独孤怀义的那一刻起,李渊就生出了杀人之心,从最初的打算拿到口供兵不血刃的杀掉他,到后来派出李孝恭追杀,结果却是付出了巨大的代价,独孤怀义还是活得好好的……
这让李渊非常的愤怒,同时他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宇文阀为何要帮独孤阀对付自己?
事实上,刚刚得到消息的宇文述比他还糊涂着呢,正在快马加鞭的赶往皇宫请罪。
*****
“两位,皇帝宣你们觐见!”独孤盛从两仪殿里走出来,面无表情的说。
李渊当下迈步走了进去,独孤怀恩的眼睛,却在独孤盛脸上停留了片刻,可对方根本不看他,他也只能无奈的跟了进去。
杨广本来今天想早些休息的,昨天本来就睡得晚,早上被眼疾折腾,中午又和几位大将军议东征,他早就感到疲乏,但两个表兄打起来,这让他又好气,又好笑,却不得不强打精神,处理他们之间的纠纷。
他打量着两位表兄的表情,心中知道这件事情不能善了。
李渊没有了白天的战战兢兢,满是皱纹的脸上,也不见了和煦的笑容,密布着深沉的阴云,另一位表兄独孤怀恩也没有了往日谄媚的笑,皱着眉头一脸苦大仇深的模样。
是打压独孤阀,还是打压李阀?
杨广的心中也是举棋不定,独孤阀是他的母族,自己登基以来一直很听话,强行打压只会灭了自己的威风,
而李阀则是智云的家,早上刚刚封赏的,打压也不合适,而且刚刚听独孤盛汇报,李阀似乎损失惨重……
他拿不定主意,因此决定先敲打一番。
“朕记得上次械斗是京兆杜家和窦家吧?应该有四五年了,朕记得当初的旨意,就是告诫所有人,再有当街械斗就视同谋反,这没有多长时间吧,你们俩就都忘了?”
“回陛下,臣是被逼无奈,是李渊想杀怀义——”独孤怀恩立刻恶人先告状。
“朕不想听这些,”杨广扫了他一眼,打断道:“朕知道,一个巴掌永远拍不响,你家怀义的恶名,朕在这深宫里都一清二楚。”
独孤怀恩立刻闭嘴,心里明白皇帝这是不打算问明原委了,只想用权势强压下这件事。
杨广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水,淡淡地说:“你们自己说说这件事情,应该怎么处理吧?”
两人同时沉默,杨广也不着急,一口一口的喝着茶,但直到这杯茶喝完了,两人都不开口。
“都不说吗?”杨广的眼中流露寒意,“朕给你们和解的机会,看起来你们两个都不愿意啊?”
两人仍不语。
“那朕就决断了,”杨广警告道:“就按以前的旨意,把你们两个的脑袋都砍了,或者按谋反罪,把你们两个交给裴蕴处置——”他放下茶杯,冷然喝道:“你们俩觉得哪个更好?”
独孤怀恩连忙说道:“回陛下,臣愿意和解,只要唐国公交出打伤怀义的凶手,臣愿意赔偿唐国公府的一切损失。”现在他知道事情闹得太大了,连宇文阀都牵扯进来,因此只想着大事化小。
“嗯,不错,诚意十足。”杨广满意的点点头,目光转向李渊,“你呢?”
李渊仍不说话,但泪珠不停的从脸上滚落,这一幕,让杨广意识到不妥,于是问道:“李渊,朕在问你话呢,你怎么哭了?”
李渊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泪,平静回道:“陛下,交出凶手,臣做不到。打伤独孤怀义的是臣的长女李翠,她已经死了,怀国公想要凶手,就去阎王殿要去,臣不介意送他一程。”
死了?杨广一怔,而且看李渊的态度,是不打算妥协了,他有些头疼,为何李阀的女儿都这么彪悍?把人打伤了,还死了。
李翠,忽然他想起了什么,又问道:“朕记得你那个长女是个贱籍吧?”
“回陛下,是的,她小的时候,陛下就见过她,还喝过她亲手泡的茶,吃过她亲手做的点心,她是个婴儿的时候,先皇和文献皇后还亲手抱过她——”
杨广咳嗽了几声,这几句话将他噎的气不顺,连忙招手,让王德给他倒茶。
他本来打算用贱籍来宽慰一下李渊,再给些赏赐,就此息事宁人的,结果直接被李渊抬出往事,给彻底封死了。
他知道父皇和母后绝不会去抱一个贱籍的孩子,但李渊这么说了,他也只能认。
喝过水,他权衡了一下,对独孤怀恩,说道:“既然人都死了,就算了,你负责赔偿唐国公府的一切损失。”顿了一下,他又说道:“双倍!”
独孤怀恩看了一眼杨广,见他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只能应承道:“臣遵旨!”心中却在揣测李渊会不会狮子大张口。
“那就这样——”杨广满意的点头,他想着自己再赐些抚慰的钱财,就可以了结此事。
“陛下!”李渊噗通一声跪倒,大声说道:“此事绝不能就此结束!”
“李渊,你还想怎么样?”杨广怒道。
“回陛下,臣的长子李建成,长孙李承宗,五女李环昏迷不醒,生死不知,臣的长女李翠,妾氏莫氏遇害……
安阳县主李秀宁的腿断了,以后成了残疾,管事李平,账房谢夫子等仆役四十九人死亡,重伤十六人,全府上下人人负伤……
陛下!若不是臣带下人们拼死力战,若不是魏长秋、独孤将军来的及时,臣就灭门了。”李渊哭诉道,泪如泉涌。
杨广倒吸一口凉气,目光移向独孤怀恩,他只听说李阀损失很大,却没想到这么大。
“李渊你一派胡言,伤你唐国公府的人是宇文阀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独孤怀恩有些慌了,他也想不到宇文阀会派人来帮他,但人家来了,而且是关键时候来的,他本来是非常感激的,但现在知道了李阀损失如此之大,他也顾不得许多,直接将宇文阀给卖了。
“陛下!”李渊一声大喊,声若啼血,杨广转头看过去,心中顿时一惊,李渊此刻的脸上遍布恨意,面孔狰狞扭曲,犹如地狱里回来复仇的魔神。
“臣不接受赔偿!”他说道:“如果陛下非要用赔偿来解决这件事情,那臣想问问,独孤怀恩和宇文述的头颅值多少钱,臣倾家荡产也要买下来!”
殿中立时陷入沉寂,只剩下李渊的恨意在空气中回荡。
杨广脸色立变,他没想到事情如此棘手,现在李渊意志坚决,不达目的不罢休。
那就不能压下去了,上次他强压下杜家和窦家的纠纷,结果杜子其一出城就让人给宰了,让他大感没面子,下令严查,却没有任何结果。
看李渊的情况,也是不惜铤而走险的,这就不是简单几句话能压下来的,可李渊现在漫天要价,也不知道他的真实目的是什么,朕总不能将宇文阀和独孤阀两家家主的人头都送给他吧?
于是,杨广耐着性子,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又把宇文阀也牵扯进来了?”
李渊抽噎着不吭声,脑海里却在思量怎么才能把利益最大化。
独孤怀恩则是不敢吱声,他还在后悔,刚刚一着急,就把宇文阀参与其中的事情给捅出来了,宇文述是肯定不会满意的,这个人是出了名的睚眦必报,恐怕独孤阀从此又多了一个敌人。
杨广见两人都不答话,气得一抬龙案,喝道:“来人!给朕把宇文述找来!”
独孤盛走了进来,回道:“陛下,宇文述正在殿外请罪,一同请罪的还有宇文恺。”
“还有谁和此事有关的,都给朕宣进来!”杨广怒道。 奇书屋为你提供最快的贞观云记更新,第96章 来晚了「二」免费阅读。https://www.yanbk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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