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重现。
世界是一片灰暗，李武安已经十多天没有见过太阳了，密林深处尽是枯枝烂泥，每一脚踩下去都有一股难闻的恶臭涌上来，亚热带的台风刚刚席卷过这一带，连空气都是湿漉漉的。
远处的群山弥漫苍白的迷雾，让人根本分不清方向，到处都充满了腐败的气息，他就在这泥泞中艰难的孤身跋涉……
水还好说，虽然他清楚的知道，这水里可能有某种致命的病菌或者寄生虫卵，但别无选择，这里的山泉至少看上去还算干净。
食物是最麻烦的，可必须要吃，才能活下去，背包被伏击的时候就丢下了，枪支在摔下悬崖时也掉落了，现在手中唯一的武器是战术匕首，这就导致他的食物，只能是些不知名的浆果，其实吃得最多的是蚂蚁，只是他不愿意回忆这个细节——
远处又响起轰轰的雷声，李武安必须找个地方躲雨，雨季就是没有一天不在下雨，但有雷声响起的时候，并不太多，每当这时候，降下的都是暴雨，说暴雨有点委屈了，就如同有人拿着水盆向你的身上泼水，而且是不停的泼……
上次在这样的雨中赶路，让他虚弱的躺了一整天，嘴上也起了几个大泡，应该是某种不知名的病毒感染，因此他也得到教训。
现在只能祈祷在身体垮掉之前，能找到出去的路……他看了看两只满是溃烂的手，将其合在一起，虔诚的祈祷。
一声低吼，打乱了他的祈祷，他昂起头——
十多天逃亡的日子里，他看见过金丝猴在树枝上飘来荡去，也见识了河流一动不动如同朽木般鳄鱼，以及盘踞在湿草枯枝中黑白相间的毒蛇，但这次遇到的，是一只趴在树杆上睡觉的云豹，它警觉的发现他的到来，眼睛里露出惊恐的神色，转身跳下树干逃走了——
李智云僵硬的嘴角咧开了，伏击发生以来的这些天，他第一次笑，内心深处由衷的感激从远古到现在所有存在过的神衹，这代表自己离人类的文明不远了……
山洞应该天然的，但地上灰黑的灰烬表明有人来过，他大步走了进去。
面前出的却是花想容，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活着，求你别问了。”
李武安觉得自己的精神快要崩溃了，他的双手晃动，手铐上的铁链碰撞，发出一阵轻响。“如果你觉得我有罪，就给我个痛快吧！我恨自己，恨自己为何没有死在当场，也恨自己为何没有死在那些穷山恶水里，更恨自己为何还要活着。”
“我现在想死，请你帮帮我。”李武安哀求道。他不知道被困在这间囚室里已经多少天了，这里没有白天，也没有黑夜，只有仿佛永恒不灭的灯光，只有令人窒息的安静，只有让人绝望的孤独。
“李武安同志，我代表军部宣布，对你的审查程序正式中止。”花想容面无表情的回答。
李武安充耳不闻，仍是不停的重复着想死的愿望……
花想容叹息了一声，向外面招招手，两个军士进来，将手铐解开，架着如同一滩烂泥的李武安走出门去。
“这是哪里？”李武安摇晃着监狱的栏杆，大声问道。
“别吵了，”一个声音不耐烦的说道：“再有三天，你就可以离开。”
幸好有人，李武安在狭小的空间里转了一圈，然后继续的摇晃着栏杆，继续大喊：“这到底是哪里？”
“妈的，不是告诉你了吗？还有两天。”有人对他吼叫。
李武安打开水龙头，双手捧起水，不停的揉向脸。然后，怒吼道：“谁他妈的能告诉我，这到底是哪里？”
“05号军区。”回答他的是花想容。
李武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觉整个内腑都被吸入的空气胀得隐隐的作痛，他用尽全力的嘶吼，“这不公平！”
“是的，不公平。”花想容同意的说道：“但是因为国际法，国家不能承认这次行动，你们的部队也从未在军部的战斗序列里，0771这个军号也在两年前，就因为你的退役而注销了，当然你们的牺牲——”
她谨慎的措辞，“是无比高尚的，我们的国家正是因为这些无名烈士的牺牲，才会变得强大，我谨以我个人的名义，向你们表达崇高的敬意。”她抬起手向李武安敬礼。
李武安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大笑。
花想容静静地看着他，直到他笑得喘不上气来，才继续道：“接下来，你将接受为期三个月的心理治疗……”
“他们呢？”李武安打断道。
“他们？”花想容反应过来，“所有牺牲的战士都按照烈士的标准，他们的亲人也可以享受烈属的待遇，也就是说除了烈士这个荣耀，他们可以得到一切。”
“如果我非要这个荣耀呢？”
“不要这样选择，这会让我们很为难，李武安同志，我承诺等这件事情平息下去之后，国家会给你们荣誉。但这需要时间，三年、五年，十年。你明白吗？”
李武安沉默不语，花想容默默的看着他。
“你刚才说我怎么啦？”李武安问道。
“你自由了。”
“自由？就是我不再是军人了，对不对？”
花想容没有回答，而是慎重的点头，同时观察着他的脸色。
“我会去哪里？”李武安问道。
“一家大型国营机械工厂，但是因为保密条例，你必须隐瞒自己的身份和经历，做一个普通人，否则会上军事法庭。”
“好吧！”李武安机械的点头，然后他看见花想容严肃的表情，放松下来。
……
长安碧洗谷
梦境醒过来的时候，马车已经驶向蓝田县的碧洗谷了，昨天画图画到困乏，李智云刻意嘱咐了韩世泽，如果今天早上自己还在睡，不用叫醒自己，直接把他抱上马车就行了。
阳光隐隐约约地在马车的窄窗内浮现，李智云揉揉眼睛，这次没有头疼，他意识到这点，可这是否代表着这具身体已经适应了这种时空记忆的混乱？
“家主！”韩世泽本来坐在车上打盹，却在第一时间惊醒，将一盆洗漱水端了过来，然后又拿出食盒，在小桌案上摆放食物，动作很自然，也很熟练，一看就没有少做这种事情。
李智云捧起水敷在脸上，昨天想了三套应对生死对决的计划，但又一一否决，现在脑海里只剩下神臂弩。
在神智即将进入昏睡之前，他决定将这个难题，交给李渊和窦抗解决，把所有的资源都摆在他们的面前，让他们来作出最后的决定，毕竟真正上场搏命的人是他们。
擦干脸上的水，他的目光扫过车厢，“张公瑾呢？”
“在后面练习骑射。”韩世泽脸上带着笑容，但很难说这笑容中的意味，“不过，他的力量拉不开神臂弩，我用这个理由拒绝了他。”
“你试过了吗，能在马上用神臂弩射中目标吗？”李智云问道。
“如果马匹跑起来就不行，太颠簸了，我还不够熟练，但要是启步之前，就没有问题。”
李智云点点头，开始吃早餐。
“家主，都照你的吩咐做了，李阀主和窦家主会在今天下午赶到碧洗谷，张世力、周平仲带着床弩也在运送的路上，还有沈光兄弟，他和他的两兄弟都也已经去了碧洗谷。”韩世泽借机汇报道。
李智云咬着蒸饼，这个年代冬天发面无法保证温度，没有食用碱面，草木灰制作的天然碱，用来发面就没个什么准，经常会粘牙，味道发酸，稍微凉一点就会变硬，所以他吃的很辛苦。
酱菜更是满口的苦涩的味道，甚至他都叫不出来这种菜的名字，总之是类似苦苣那样的野菜，唯一有点营养的是煮鸡蛋，但上辈子早就吃够了这东西。
他放下了手中的蒸饼，拿起煮鸡蛋递给韩世泽，示意他吃掉，才说道：“以后告诉伙房，不要给我煮鸡蛋。”
“好的，家主！”韩世泽开始剥皮。
“你有孩子了吗？”
韩世泽笑着回道：“回家主，我有三个儿子了，长子仅比家主小一岁，幼子才出生不满一周。”
“你还打算让他们学武吗？”
韩世泽的眼光黯然，“家主，我们韩家累世为将，不学武还能干什么？”
李智云了然的点头，说道：“这次生死对决之后，咱们会去莱州，到时候你们把家眷都带着，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咱们都会住在莱州。”
“莱州？我听说家主要造船远洋。”韩世泽有些迟疑的说道。
“你怕水？”
“水倒是不怕，不过大海——”韩世泽解释道：“我曾经跟着皇帝去过一次江都，大海看上去有点……”他脸色有些红，露出为难的情绪。
“你不用担心，轮不到你上船，到莱州之后，你会是郡丞的角色，负责守卫整个东莱郡。”李智云许诺道。奇书屋
“我？”韩世泽指着自己的鼻子，不能置信的问道：“那张长史怎么办？”
李智云是左卫率，正四品，但也就相当于东莱郡守的品级，如果他韩世泽做了郡丞，长史张须佗、参军李靖这些人就没地方安排了。
“这个你不用管，我给你的任务，就是守护好东莱郡，那里以后会是咱们的家，如果丢了，咱们就是丧家之犬了，明白吗？”
“明白，但是如果皇帝——”韩世泽迟疑着不敢说下去。
李智云脸色严肃，“任何人都不行，皇帝一般情况下，不会过问东莱郡的事情，所以你放心去做，出了事情，我来负责。”
他话虽然这么说，但是实际透露的意思是，就算皇帝也不能动摇东莱郡的控制权，郡守可以让皇帝派官员，但实际上权力还是要掌握自己手里。
“是！家主，我知道了，除非我死了，不然任何人都不可能夺走东莱郡。”韩世泽郑重的回道。
李智云满意他的态度，这两天的接触，他很欣赏这个家臣，思维缜密，头脑灵活，性格又沉着稳重，坚韧不拔，把后方基地交给他，可以完全放心。
而韩世泽出身庶子，在这个时代里，基本没有出头的机会，自己给的官职，恐怕他一生出生入死都未必能够达到，应该就会对自己死心塌地，何况他还有三个儿子，可以做人质。
“柴家通知了吗？”李智云问道。
“柴嗣业说他吃过午饭，就会和柴家的长老来碧洗谷，张长史，李参军也会来。”
“张须佗现在招募了多少人了？”
“我不知道他招募了多少人，早上他来的时候，说现在一共三十七人。”
李智云不再说话，收拾了桌子，拿出笔墨开始描绘战舰的图样。昨天晚上只画了马尼拉平底大帆船，是准备让柴慎他们看的，战舰当然要精心设计一些，他回忆风帆战舰的样子，先瞄出外貌，再计算应该有的各种参数。
他对于造船是一窍不通的，但这不妨碍他画出图型来，具体施工的时候，再做调整，龙骨这东西没那么复杂，和后世钢筋结构区别不大，只是需要考虑受力方向。
韩世泽看着他画的图样，与自己见过的船完全不同，但无论是宽大的甲板，还是高耸的桅杆，都让他感觉这将是一种称霸大洋的战争机器，心中涌起无限钦佩。
****
马车驶入碧洗谷的时候，门口有一辆马车在等候，远远地见到李智云的车驾，一位老者就从车上下来站在道边等候，不等李智云的车辆停稳，就上前抱拳道：“老夫史世休见过佛子。”
“史世伯吗？”李智云连忙下车，走到他的面前行礼道：“智云参见世伯。”
眼睛却打量着这位老人，他约莫六十左右，但头发胡须都白了，连眉毛都是白色的，可脸上的肌肉却不显萎缩，皱纹也不多，面目和善，眼神明亮，颇有点与世无争、道古仙风的意味。
史祥见他虽然年纪幼小，就身受皇帝的宠爱，却没有丝毫的倨傲，不由暗暗称奇，说道：“佛子，史祥感谢佛子在皇帝面前的美言，无以为报，听闻佛子看上这座山谷，就将地契拿来了，送给佛子，以表感激的寸心。”
“这可使不得，”李智云连忙拒绝，“这座山谷风景不错，而且还有温泉，价值肯定不低，世伯的心意我明白，但是不要害我啊！如果我收下这座山谷，岂不是成了落井下石的小人？”
“那好，老夫卖给你。”史祥也不再坚持，他以为李智云是不想和史家牵扯上关系，才坚持要买。“此座山谷外面看不大，但里面也有百亩之地，就坐价一百三十贯，可好？”
“多谢史世伯成全。”李智云作揖道。
史祥示意仆人将文书交给李阀的人，然后抱拳道：“如此，老夫就告辞了。”
“世伯且慢，”李智云连忙叫住他，“世伯此去燕郡，毗邻辽东，危机重重，可有对策了？”
“史世休已经过了天命之年，一生深受两朝天子恩惠，只有以死报国，”史祥洒脱一笑，继续道：“无他，唯兵来将挡而已。”
“不，不能这样。”李智云劝道：“世伯，要养精蓄锐，高筑城防，安抚百姓，尽可能的保存实力。”他别有深意的望着对方，又提醒道：“忍一时之气，以图后势。”
史祥一呆，犹豫的问道：“老夫听到些坊间的传闻——”
李智云直接打断，“世伯，尽管放心，大将军李景已经出任幽州总管，统六郡之事。”
“老夫明白了，多谢佛子指点！”史祥长揖到地，“日后佛子若有差遣，史家必定全力相助。”
李智云也同样还礼，脸上却是含笑不语，能帮你的都帮了，上一世的历史中，你被高开道杀了，这辈子提前五年把你送去燕郡，应该不会重蹈覆辙了吧？
送走了史祥，李智云被韩世泽抱着来到了鲁国真的小房子处，却见到鲁国宗正在指挥数名仆役提纯硫磺，方法却是很古老，用大瓮煮……
“佛子！”鲁国宗发现了他，立时迎了上来，屋子后的黄渚听到声音，也赶忙跑过来，向李智云行礼。
“你们辛苦了，材料准备的怎么样了？”李智云让韩世泽将自己放下来。
“回佛子，硫磺的数量应该够了，硝石也差不多，只是木炭的烧制还需要时间。”
李智云点了点头，转身对韩世泽说道：“世泽，从今天起这座山谷就封闭起来，里面的人不许出去，外面的人不许进来。”
“遵命！”韩世泽转身去布置了。
“鲁国宗，你跟我进来，其他人留在外面。”
李智云走进屋子，坐在床上，问道：“硝石提纯过了吗？”
“都按照佛子的要求提纯了两遍，不过损耗也非常大。”鲁国宗回答。
“不必管损耗。”
李智云一脸严肃的说道：“现在我告诉你三种原料的配比，记住从现在起，只能你一个人亲自配药，其他的人只能从事些辅助工作，明白吗？”
“明白。”鲁国宗有点兴奋，他有些迫不及待了。
于是李智云就将火药的配方，告诉了他，然后解释道：“硫磺的作用是点火，碳粉的作用是燃烧，硝石会释放出一种气体，加剧燃烧的速度，在密封的空间就会产生爆炸，威力十分强大，所以务必要注意安全。”
他又不放心的叮嘱道：“无论是硝石的粉碎，还是硫磺的碾碎过程中，要加入少量的碳，但总体上还要保证配方成分不会偏差太多，硝石的粉碎必须全部使用青铜材质。”
“混合粉末的过程中，要用木质搅拌，最后适当加入水，碾压成薄饼，用铜棍捣碎，再筛掉粉末和不合格的颗粒，这样做为了放便运输……”
“最重要的是封装的时候——”李智云把他召到身边，在他耳边轻声说：“加入糖。”
鲁国宗一脸吃惊的样子，他始终不明白为何佛子要送来珍贵的糖，现在终于知道了。
“不用怀疑，现在就开始做吧，我看你做出来竹筒能有多大的威力。”李智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配料的事情，交给了鲁国宗，张公瑾和黄渚则分别负责火药成粉和最后装筒的工序，在李智云挨个叮嘱他们每个人，务必遵守安全操作的方法，但巡视了一圈之后，他基本上放心了，这个时代的奴仆有一个好处——听话。
李智云让他们做着，自己带着韩世泽到山谷的后面去寻找合适的试爆靶场，最终选择了山谷的最靠里面的绝壁。
之后，张世力也带着床弩赶到了，床弩的重量并不轻，所以是用牛车拉过来的，众人齐心协力才将弩车运到后面的试爆靶场。
因为不能在决斗中使用，所以李智云并没有专门制作床弩的巨型弩枪，而是将一支马朔从中折断，充当了床弩的箭矢。在六个人的操作下，进行了第一次的实验试射。
张世力努力睁大的他的牛眼，嘴里一直温柔的叫着乖乖。原来，马朔不仅完全穿透了做靶子的皮甲，还深深地钉入了山岩之中。
韩世泽也是满脸的惊骇之色，李智云也觉得有些夸张，两百步之内可以穿入石壁，那射程和威力确实有点强。
看起来这个床弩，不仅仅是攻城利器，用作水战效果也应该不错，弩枪射穿对方的船板，再加上火药的爆炸，破坏力应该非常惊人，只是这弩枪的制作成本也应该不低，打仗其实打得都是钱。
不过既然自己要组建舰队，接下来就应该重点研究一下床弩的精度，但这个挺难的，因为沉重的弩枪，会受到重力的影响，而且每枝弩枪也不尽相同，所以肯定不可能做到百发百中。
“启禀佛子，外面有个自称是李靖的人，想要进谷来。”一名亲卫跑过来报告。
李智云抬头看看太阳，还没到中午，李靖这么早来干什么来了？难道是想要蹭饭吗？ 奇书屋为你提供最快的贞观云记更新，第146章 惊天雷「九」免费阅读。https://www.yanbk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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