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绍坐在床上生闷气,对李秀宁又怨又气,尤其听到马三宝说到那个仆役就是沈光之后,心里更是无法安分下来,李秀宁她会移情别恋吗?应该不会,秀宁根本就不是那样的人,可是真的不会吗?
房门突然被打开了,几个仆役端着炭盆,铜锅走进来。
柴绍皱眉,怒道:“拿出去!我不吃饭。”
“怎么啦?臭小子,陪潘伯吃个饭都不行吗?”潘玢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指挥着仆役将肉菜都端进来。
“潘伯,改天吧!好不好?”柴绍以手抚额,哀求道:“我现在真没心情吃饭。”
潘玢也不理会他,看食材都摆好了,就将仆役们都轰出去,将房门关好。
他独自坐到桌前,给自己倒一杯酒,一饮而尽之后,才缓缓说道:“你这个臭小子,就是不知道能吃上饭是多大福气,当年要是一口饭,那怕半块面饼,我妹妹就不会饿死了。”
说完,又是一阵长吁短叹,连眼睛都红了,继续叹道:“要是她活着多好啊,好歹能给我生个大外甥,就不用孤老无依了,想吃个饭都没有人陪!”
柴绍知道躲不过他的死缠烂打,无奈的坐到桌前,拿起筷子,说道:“潘伯,你这话说的也不怕老天爷拿雷劈你,怎么就孤老无依了?你四个儿子,六个女儿,都算什么?”
潘伯根本就不接他的话,说道:“这就对了,吃饭!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能耽误了吃饭,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柴绍瞪了他一眼,打定主意我就吃,就不和你说话,反正吃完了,你就不能再赖着不走了吧?
潘伯也不着急,给柴绍倒了一杯酒,然后自斟自饮。他自是知道柴绍的,这个臭小子刚毅,还容易认死理,现在强行和他谈李秀宁,他肯定转身就走——所以只能迂回。
灌进一杯酒之后,他吃了一口菜,瞟了一眼闷头干饭的柴绍,淡淡地说:“臭小子,你知道吗?我老潘,这辈子就服你爹一个人,你说当初咱们有什么?那可真是一无所有啊。”
柴绍眨眨眼,一脸迷糊,这老头儿怎么说起我爹来了?他不问李阀的事情吗?
潘玢摇头叹道:“你别看柴家在临汾算是郡望,当时可真是要人没人,要钱没有钱,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可就凭借你爹那脑袋瓜子,硬生生的就闯下这么大一番家业。”
柴绍知道这段往事,当年东魏、西魏把河东之地当做战场,接连无数场恶战,将一个本来富庶的河东打的人迹荒芜,白骨遍地,柴家也受到波及。
见柴绍的注意力被吸引过来,潘玢掰开短粗的手指头,数道:“智慧,胆识,魄力,运道——就是你爹这个运道,就没有其他人能比的,当宇文邕缺粮,正好咱家就有粮,而且整个河东就咱家有,一个中郎将轻松到手,还连带着赚得盆满钵满的。”
“那是大长老从南方运回来的粮食。”柴绍纠正道。
“那为何早不到,晚不到,就正好赶上宇文邕没粮的时候,这粮食就到了?”潘玢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说道:“还不是运道?”
“算你说的对,接下来呢?”柴绍来了兴致,他爹的事迹他自是了然于胸,可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用运道来解释他爹的一生。
“接下来,生擒北齐的统帅尧远,尧远啊,名将尧雄的后代,他就偏偏跑到你爹领军埋伏的地方,你说这是运道吧?”
“这个可不能算了啊,反正已经他已经中埋伏,跑不出去的。”柴绍否定。
“好,不算就不算,”潘玢再饮一杯,说道:“那你说你爹这辈子,从军二十多年,大小五十多战,能把命保下来,这算运道了吧?”
“远得咱们不说,就说跟着达奚长儒守秦州,跟着史万岁鏖战大斤山,就这两场恶战死了多少人?你爹不但活着回来了,还赚来了一个钜鹿郡公,这运道可以吗?”
说到这里时,他刻意加重语气,说道:“开国郡公啊!多少人一辈子的奢望,你爹就得到了。”
“这太牵强了,”柴绍摇头说道:“当时我爹已经是骠骑将军了,哪有骠骑将军还上阵搏杀的?不过,潘伯,你到底想说什么?”
潘玢叹了一口气,真是个傻小子,一点都不上道,怎么就不想想柴家的开国郡公,是怎么变成开国公的——无可奈何,就这么笨!
“我想说,你爹除了运道好,眼光更好!”潘玢只能继续迂回,说道:“我是你爹从一个商队领队,一步步提拔上来的吧?我老潘这辈子对得起他的眼光吧?”
柴绍默然点头,歪着头看他,心里更加糊涂了。
“大长老,老胡,他们都是你爹一个个捡出来的,哪一个都对得起的你爹的眼光吧?”
柴绍一脸无奈的说道:“潘伯,我知道我爹的眼光好,你直说吧,别兜圈子了。”
潘玢觉得火候差不多了,现在说,他也不会掉头跑掉了,于是,整容说道:“好,那我就直说,你爹眼光那么好,给你挑得媳妇,你怎么就不知道好好珍惜呢?”
“我不好好珍惜?”柴绍当时就火了,把筷子摔在桌子上,怒道:“我还要怎么珍惜啊?”
潘玢一抬手,说道:“别激动,你慢慢听我说。”
“好,你说!今天我非要听出个子丑寅卯来!”柴绍气鼓鼓的说道。
就怕你不听,潘玢举起酒杯喝了一口,润润嗓子,才出声说道:“嗣业啊,当年你把这丫头领回家的时候,我就喜欢上这丫头了,这孩子太聪明,太懂事了。那时候,看你们两个在一起,那可真是一对金童玉女。”
“随着你们越长越大,我就觉得你越来越配不上人家了,那丫头是越长越漂亮,也越来越聪明,心地也善良,可你呢?始终没什么长进,整个天浑浑噩噩的,一点也不开窍。”
“明明是她移情别恋了,你就只顾着贬低我。”柴绍怒容道。
“移情别恋?”潘玢做出一副吃惊的样子,说道:“你确定?”
“我——”柴绍语塞,“反正那个叫沈光的就在她身边。”
“沈光?”潘玢眯起眼睛,盯着他说道:“我记得前两年,你让我帮你一个忙,找虞世基把一个姓沈的郎中,给革职了——”
柴绍脸色通红,解释道:“那是沈光的父亲!”
潘玢神色一整,忠告道:“嗣业,我们家经商的时候,可以不择手段,但是做人不可以,沙场鏖战可以无所不用其极,但是做人不可以。如果你当时告诉我,是因为秀宁那丫头的事,我绝不会帮你的。”
“你是说秀宁知道了吗?”柴绍有些诧异。
“以她的聪慧还不能猜出这是柴家干的吗?有那么巧的事情吗?何况,就算她当时不知道,现在不知道,永远不知道吗?别说是你把沈郎中弄下来的,就算真是巧了,你为了避嫌,也要把沈郎中给扶回去。这才是你柴嗣业应该做的!”
“再说李秀宁深受窦抗的宠爱,李阀的门第又不低,人又聪明漂亮,身边有几个追求者,有什么奇怪的吗?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别说什么沈光了,就是你潘伯,要是年轻三十年,也想上前献个殷勤,万一看上老潘,那就是祖坟上冒青烟了。”
柴绍瞥一眼他的大肚子,忍不住笑了。ýáńbkj.ćőm
“还笑,一个追求者都容不下,让那丫头怎么看你?你怕输吗?还是输不起?”
这句话,让柴绍沉默下来。输不起,他心里想着,嘴上却不敢说,说出来肯定被骂没出息。
“咱们再说今天这事情,你有没有做错——”
柴绍分辨道:“我承诺会守护她,结果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却没有在,我只是想找她解释一下,结果她就那样对我。”
“解释!”潘玢脸色沉下来,说道:“李阀出事的时候,你和我在一起,所以根本不知道,但这需要解释吗?你们两个人青梅竹马十多年了,如果这都需要你跑去解释的话,那这丫头根本不配进柴家的门。”
柴绍怔住了,是啊,秀宁应该是明白的,根本不需要解释。可就算不需要解释,她也没必要那样对我啊?
“柴嗣业,”潘玢叫醒他,斥责道:“你自己想想你都干了什么?李阀突遭大难,李渊被皇帝招进宫里,主母窦氏不在,李建成昏迷不醒,这一家子的事情都落在李秀宁的身上,你就追着她没完没了解释?”
“我——”柴绍哑口无言。
潘玢还要说话,突然房门被人一脚踢开,一个高瘦的老者的闯进来。他一见来人,连忙扭动肥胖的身子,站起来,陪笑道:“大长老,你怎么来了?”
大长老柴稹扫了他一眼,也不理会,直接对柴绍说道:“柴稹想请问家主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柴绍也跟着站起来,大长老柴稹是柴绍最畏惧的人,因为他总是冷冰冰的,而且总是瞅不上自己,动不动就责骂惩罚一顿,但他也没有办法,柴稹在柴氏宗族里比他父亲还高一辈,而且父亲去世前把自己托付给大长老照看。
“家主,你可是要向李阀退婚?”
“没有啊——谁说要退婚?”柴绍大吃一惊问道。
“既然如此,来人!请家法,柴绍违背家训,鞭刑二十。”柴稹直接喝道。立时有几个跟着他来的护卫冲进来,要将柴绍拖出去——
“别,别动家法了——”潘玢连忙阻止,“他不懂,我正在教他呢。”
几个护卫迟疑不定。
“执行家法!”柴稹喝道,然后冰冷的目光落到潘玢身上,问道:“你教他,你姓柴吗?”
一句话把潘玢怼的没词了。
“老潘,我告诉你,柴绍之所以变成现在这样,你要负最大的责任。”柴稹继续盯着他,说道:“只要惩罚他,你就是拦着,他不该挨打吗?”
“好好好,都是我不好,但好歹是家主,给他留点面子,你这么打他,以后他还怎么管理家族啊?”
柴稹也不理他,径自走到桌前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端起来,问道:“老潘,你几岁了?”
“六十三了。”潘玢也坐下,回答道。
“我七十一了,”柴稹盯着手中的酒,叹道:“今天晚上闭上眼,明天早上就不一定能挣开。可柴嗣业蠢成这样子,这若大的家业,能撑起来吗?”
“他还小呢!没经历过——”潘玢想替柴绍说好话。
“你二十岁在干什么?”柴稹问道。
潘玢立时又无言,想起自己二十岁的时候,首次带着商队去波斯,那正是萨珊王朝最动乱的年代,站在都苏林城的大门前,战战兢兢地看着那些奇装异服的人,用敌视的眼光盯着自己。
柴稹欣赏之后,将杯里的酒,一口喝干,又问道:“你觉得和李阀关系,还有必要继续下去吗?”
“你不是真的想退婚吧?”潘玢骇然道。
“还在考虑,那丫头虽然好,”柴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说道:“但是独孤阀和宇文阀的势力太强了。”
“可是皇帝都指婚了。”
“这倒不是难事,难的在外边那个傻子。”柴稹继续端详着杯子里的酒。
“我听家主的。”潘玢表态。
柴稹的目光缓缓抬起,盯在他的脸上,久久不移开,最后才说道:“等皇帝的处置结果出来之后,,再说吧!”
这时,行刑完毕,柴绍又被拖了回来,虽然他练过武,但是这二十鞭刑也打得他皮开肉绽。
“柴嗣业,知道为什么打你吗?”柴稹问道。
“不知道。”柴绍呲牙咧嘴的回道。
“家训的第三条。”
“静中得慧。”
“第九条。”
“行胜于言。”
“打你打得可心服?”柴稹问道。
“服!”柴绍回道,在对方的提点下,他明白自己当时因为李阀突遭大难,乱了心神,干下了蠢事,所以心服。
“心服就好,那我就走了。”柴稹站起来,正要迈步。
“等等,”柴绍咬着牙出声阻拦,道:“我还有一件事情不明白,需要大长老指点,我可以再挨十鞭子。”
“说!”柴稹嘴里冷冰冰地吐出一个字。
“为何李秀宁要这样对我?”柴绍问出心中最大的疑惑。
柴稹面无表情的脸上,露出嗤笑,转向潘玢,说道:“你看见了?就这么蠢。”
潘玢急得直搓手,连忙说道:“大长老,别打了,这孩子——”他想替柴绍求情,却实在找不到理由。
“柴嗣业!”大长老喝道。
“在!”
“你是谁?”
我是谁?柴绍一呆。
“回答我!”柴稹不耐烦的催促。
“柴绍,柴嗣业。”
“还有呢?”
“还有?”柴绍不明所以。
柴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再和这小子说下去,可能就被气死了。
他瞪了潘玢一眼,说道:“你和他说,鞭刑免了,改成三天禁足!”说完,一摔门的走了。
“潘伯?”柴绍望向潘玢。
“你还是柴家的家主,”潘玢满脸的怜悯之色,给他解释道:“李秀宁这么对你,不是她心存怨恨,也不是她移情别恋,而是因为你是柴家的家主,所以她叫你柴公子。”
“可是你总也听不懂,她冲你发火,一方面是嫌你太笨了,帮不了李阀一点,却还添乱,另一方面也是在提醒你,你的一言一行不仅仅代表你自己了,还代表着柴家的态度呢,毕竟李阀的敌人是独孤阀和宇文阀,在这大隋朝还有比这两家更可怕的敌人吗?”
“这件事情不只是关系着你和她,更关系到独孤阀和宇文阀,她知道咱们家的情况,才不断的让你离开,是让你回家和我们商量柴家的立场。”
柴绍的心顿时乱了。“她可以直接对我说啊!”
“她要直接对你说,你怎么选择?”潘玢反问道。
柴绍无语。直接选择站李阀这边?那不可能,柴家宗族,商队加一起好几千人呢。稍有迟疑,那以后自己还怎么见她?即便以后站在李阀这边了,结婚生子了,这也是永远芥蒂,再也抹不去了。
怪不得她时一直在说,现在不想见我,现在!我怎么这么笨啊!?
潘玢叹了一口气,由衷的说道:“我老潘算是打心里佩服这丫头,凭你们的关系,只要稍微用点手段,你个傻小子,就肯定站在那边去了,柴家就和李阀绑在一起了,”
“但是人家偏不,反而处处替你着想,怕你为难,怕柴家丢脸,你居然还怀疑人家移情别恋!你小子真不是个东西,那丫头要不是知道你笨,可怜你,早就把婚退了。”
柴绍起身就要去穿衣服。
“干嘛去?”
“去李阀。”柴绍回道。
“又去解释?”
柴绍一怔,是啊,自己去做什么?解释吗?啊,秀宁,我终于明白了!他能想像李秀宁的一脸嫌恶的表情。
“行胜于言!你是柴家的家主,你可以帮李阀的地方很多,不需要你亲自去,你亲自去,只会给柴家惹来不必要的麻烦,而且还帮不了李阀。”
“那我应该怎么做?”柴绍满脸的困惑。
“最正确的做法是老实在家里待着,然后将家里的仆役,护卫派一部分到李阀去,李阀遭逢巨变,肯定急缺人手,伤药补药也肯定缺,帮他们置办好了,然后等待事情的进展,再决定下一步。”
“激进一点,就集合柴家的所有护卫,屠了宇文阀,宇文阀虽然深得对眷,但背景特殊,且作恶多端,没有人会帮他们,只要攻其不备,有七成的胜算,”
“只要别伤到南阳公主,你就一点事没有,就算没杀干净,柴家也不怕他们,皇帝出于利益考虑,也不会为了一个破败的宇文家,轻易动咱们柴家的,实在不行就去别的地方,等皇帝宾天了,再回来。咱们家早就有撤退计划的,你自己也知道。”
“最不应该就是跑到李阀去哭哭啼啼,你又不是一个娘们儿,你是柴家的家主,这遍布四海的商路就是你手中最大的力量,这力量就是皇帝都不能轻视,它能帮助李阀,李秀宁也需要你这股力量的帮助,而不是需要你去找她解释道歉。”
潘玢看着目瞪口呆的柴绍,叹了口气说道:“当然,这些的前提,是你决定帮助李阀。秀宁那丫头是个好孩子,但是李渊却让人看不透。”
【本来这部分情节的安排,就是柴绍回家被大长老处罚,禁足。大概一千字的,结果重新铺的情节,掰开了揉碎了,重写了近八千字,可能你们痛快了,可对于我来说这就像本来是一副泼墨山水画,追求的是韵味,结果变成油画了。但是也大概明白网文应该怎么写了。第一次写,没经验见谅!昨天没更新,整理情节着,另外想看看到底有几个人在追着看,感谢这九十四个催更,谢谢你们。】 奇书屋为你提供最快的贞观云记更新,第101章 教傻子「二」免费阅读。https://www.yanbk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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