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章（中）：来自文明之外

　　空无一物的宇宙空间中。

　　星与星之间的距离，动辄便按光年计算，而星体的单位，则常常为公里。

　　倘若将太阳等比例换算成一颗直径数十厘米大的球体，那么太阳至相邻恒星之间的距离，则足够从黎明国东海岸到欧洲的德意志。

　　漆黑、虚无、空无一物，其实才是宇宙中真正的主基调，有光与有物才是偶然。

　　而眼前瑾钰瑾汐所身处的这处空域中，便是星系群与星系群之间相隔的空旷地带，星与星间的空旷，星系与星系间的空旷与之相较，都能算得上饱满。若想衡量此处的空，或许连光年都不够。在瑾钰的记忆中，跨越这样绝望的空域，此前她也只经历过一次，且是被冰封在彗星之中。

　　可即使是这样的“空”，或许也藏身着一些不堪的肮脏东西，并且瑾钰瑾汐此次前来，自然也不可能是为了来怀旧的。

　　就连瑾钰也不得不承认，如此巧妙的伪装，如此空旷的“风水宝地”，或许骗得过凡人，骗得过灵界大圆满，骗得过寻常小神，甚至骗得过法则与天道。

　　可她如今是——神王。

　　从前，瑾钰还不理解，界虫都肆虐到了这个程度，对于一些强大的界虫，为何星河之上不派遣更加强大的神祇降临绞杀。

　　现在瑾钰理解了，这并非是星河之上不想，而是更为强大的神祇不能降临到下位面，一但超过位面的承受极限，稍有不慎，整个位面或许都会被撑碎，故而只能限制自身实力，可如此一来，比寻常小神也强不了多少。

　　在星河之上观测，灵界也只不过是一颗比寻常世界大不了多少的世界泡，而你却要往里面塞颗西瓜。

　　哪怕是小鱼这般特殊的存在，因为她便是最初的界兽，界兽生来便更擅长穿梭于世界之中，可即使是她，一但露出真身，就连扇动一次翅膀，都会难以避免的导致空间几乎不可逆的破碎。

　　只不过这一切，皆不适用于现在的瑾钰瑾汐，至少短时间内如此，因为她们生长于灵界，如今虽飞升到了星河之上，却并未在星河之上构筑出神体，而且灵界的身体也并未陨灭，那么她们便依旧是灵界的凡人，而非星河的神祇。

　　她们如今是凡人状态的神王。

　　虽然，这样的状态依然会存在诸多限制，凡人的身体也远远不及神王神躯来得实在，可对于在下位面对付一条界虫来说，完全够了。

　　“滚出来！”

　　面对眼前看似空无一物的空间，瑾钰忽然爆发出一声怒吼，她从不轻易发怒，可这并不代表她不会发怒。

　　紧接着，瑾钰便是一掌拍向身前虚空，没有半点花哨的空间波动与粒子暴动，一道银色长条状巨物便径直从虚空中被拍了出来，朝着身后倒飞而出。

　　这机械巨龙眼瞳中布满着不可思议，下一刻，瑾钰炸雷般的怒吼才传入它耳中。

　　真空中无法传声，可它却清晰无比的感受到了声波的震动，且并非是某一处，而是遍布全身的每一颗零件、每一块鳞片，皆在随着声波剧烈的共振颤抖，能做到这一切，便已经证明了许多。早已脱离了肉体凡胎的它，体验到了一股久违的情绪——恐惧。

　　“你果然没那么容易死，虫子的生命力总是不会出意外的，果然是虫子。”瑾汐的声音冷冷的响起，确认了它没死，瑾汐现在反而很高兴。

　　先前在交战的最后，瑾汐便能够确定，她已经彻底杀死了来袭的身体，并且这就是贪的本体，因为它气息并不稳，似乎才刚突破至九阶，且应该付出了诸多代价，比如……据兰若说，它应该献祭了嗔。

　　可最后令瑾汐绝望的是……杀死本体之后，本应该喷薄出诸多被它吞噬的世界与法则之力才对……可实际上却……什么效果都没出现……

　　在她法则本源的感知中，位面的消亡也仍然在继续，并没有停止，那时瑾汐便知道……它并没有死透。

　　可很显然，贪也并不具备再度反扑的实力，否则早就在己方死伤大半后给予致命一击，而不是蛰伏等候，世界的消亡速度也减缓了许多，因此……所有人都对此选择了闭口不谈。

　　一则，这本就是一场惨胜，瑾汐不想再刺激到瑾钰，二则，贪也不具备了实质性的威胁。

　　可现在……一切都变得不同了。

　　它应该后悔，当初没有直接死了，因为如今等来的只有二女无穷无尽的复仇。

　　对于贪，二女不会心慈手软半分，它是唯二彻底让瑾钰瑾汐恨之入骨，且不会感到半分同情的敌人，它的作恶，是自诞生之初便源自骨髓里不带半分杂质的恶，并且，它是瑾钰瑾汐所有痛苦的根源。

　　被拍飞的金属巨龙还在恐惧万分的颤抖着，前端类似四瓣花萼且内部布满金属锯齿的大嘴朝着虚空颤抖着发出一声咆哮，随后便像一条蚯蚓般疯狂的扭动着身体企图逃遁。

　　“还想逃到哪去？”连这方天地都在她们的掌控之中。

　　瑾汐秀手微微握拳，四道光柱转瞬间依次贯穿了它长虫般的身体，如一颗颗来自神界的天钉般，牢牢将贪固定在所处的空间中。奇书屋

　　下一刻，周围的空间开始像无数台液压机般，随后便是铺天盖地的压力如洪流般向其中一个中心点袭来，随着瑾钰开始一点点的收拢手掌，空间也在被缓慢压缩，而所有压力，自然会没有丝毫浪费的，完全作用于贪那长虫般身体的每一寸。

　　贪的金属身体开始一点点的开裂，一层层的剥离，状态正如同液压机下的水牛角一般，像被风化的页岩一样，崩落出一块块七零八落的碎片，而这些被剥落的碎片，又会随着四面八方被压缩的空间一起，继续如尖刀般插入贪的身体当中。

　　无数漆黑的液体，也开始从裂痕中一点点渗出，顷刻之间，原本光洁无比还能如镜面般反射光线的金属外壳，变得如一只被踩扁的烟盒般。

　　而贪本身，也在爆发出一阵阵濒死之际疯狂的扭动与乱吼乱叫，可被压缩的空间本身，并不会容许它做出任何动作，使得它只能像一只被囚困在树脂中的琥珀虫一般，可怜兮兮的，连挣扎的权利都已失去。

　　可它越是乱吼乱叫，越是无法挣扎，二女便越是觉得解气，这只会求生的肮脏虫子，也正好着了二女的道，二女本来就希望看到它这般挣扎所展现出的百般丑态。

　　“想叫就叫吧，但别指望还能有谁来救你！并且你放心，等你被彻底清算后，那些龟缩在星河之上的蛆虫，曾经帮过你的家伙，我都会一一找上他们算总账！

　　而你！只会在被人遗弃的绝望中挣扎死去，肉体被彻底湮灭，灵魂永世也无法超脱，我要让你囚困在无穷无尽的轮回与痛苦万分的炼狱之中，直到10081世之后，灵魂力量衰弱得无力支撑，才会彻底消散！”

　　语罢，瑾钰缓慢收拢的手掌，忽然加快了速度，原本被循序渐进逐渐压扁的机械身体，也被这忽如其来如一柄重锤般的压力压得彻底爆开，露出中心那条漆黑且无力的扭曲着的肉虫，这才是界虫真正的样子与肉体。

　　“对了，最后就让你尝一尝死在自己最引以为傲的毒素下的感受吧。”

　　二女同时伸出左手与右手，而后紧紧交握，四种法则之力融合在一起，一道无形的火焰，便缓缓浮现在二女手心之中。

　　“神技·终焉熵火。”

　　而后，这道无形的火焰，便缓缓落到了贪身上。

　　倘若它此刻还能说话，倘若真空中能传声，那么它此刻一定会爆发出这世间最极致的哀嚎与求饶声，只可惜，瑾钰瑾汐听不见，也不想听。实际上，破碎的外壳下，它那极致收缩成针尖大小的瞳孔，以及疯狂扭动的身躯，已经无声的将这些都说了出来。

　　下一刻，这道结合了神王层次瑾钰瑾汐毕生所学的神技，物质不断湮灭，而能量急速逃逸，还能作用于被它强行坍缩的空间与维度本身，最后再无限加快时间流逝速率而达到的极致熵增，或许杀死神王都游刃有余，就这般大材小用的作用在区区一条界虫身上。

　　顷刻间，它便被塌缩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来到过这个世上。

　　这场跨越时空的较量，终于彻底结束了。

　　一股浩瀚无比的游离法则之力，从贪消失的奇点中喷薄而出，犹如宇宙诞生之初的那场大爆发般，瑾钰瑾汐再次震惊，它到底从哪搞来的这么多法则之力，它恐怕不止祸害了一两个下位面那么简单……

　　但这都已经不重要了，因为随着它的彻底死亡，这一切都给灵界做了嫁衣，因为它吞来的这些法则之力，全都留在了灵界这个位面之中，在往后的千万年岁月里，灵界恐怕会逐渐膨胀一大圈，到时候，这个世界泡估计将比其他位面大上好几倍。

　　灵界的承载能力，以后只怕也远远不止七阶十万级这么简单，在灵界所诞生的黄阶小神，也即八阶这个层次，恐怕都能在灵界逗留相当长一段时间……

　　更加难能可贵的是，这或许将成为一个锚点，一个可双向自由选择的锚点……灵界诞生的神祇可选择八阶时是否飞升，相应的，星河之上的黄阶神祇也能不受限制的短时间内降临到灵界。

　　在瑾钰瑾汐可以遇见的范围内，灵界的未来，都将光明一片。

　　想到这里，二女不禁露出了无比欣慰的笑容。

　　然而就在这时，瑾钰却忽然察觉到了一丝异样，在贪被压缩至消失的那个奇点之中。

　　喷发了相当长一段时间后，奇点本身也变得无比脆弱，在消失前的最后一刻，它却喷出了最后一件物品。

　　心念微动，瑾钰控制着这块巴掌大的扁平东西，飞到了自己手中。

　　这是一块石碑，石碑本身似乎还是从一块更大的石板上崩落下来的一部分，可真正令瑾钰在意的，还是石碑正面雕刻着的类似象形文字的一个个符号。

　　瑾钰尝试着阅读石碑上的内容，紧接着，一抹震惊便逐渐爬满了瑾煜瑾汐的面庞。

　　观者，您好，首先，代表本文明，向您致以最诚挚的问候。

　　本段记录将由宇宙象形文篆刻而成，并搭载自译解系统，任何只要对微观世界、对宇宙运行规律有所探索的文明，都能读懂该文字，此段记录，将是对您及所在的文明进行的最高规格的劝诫以及预警。

　　在我所在的文明中，宇宙间的一切文明将被划分为三个等级，第一等级，文明将能初步利用母恒星系所在的一切资源，并自由穿梭于母恒星系，并能够保证文明在宇宙中一切天灾的侵袭下，皆不被摧毁。这一等级，我们将其命名为，童年文明。

　　第二等级，文明将能够自由穿梭于本超星系群之间，任何物质存在都将无法限制文明的发展与扩张，并能联合宇宙中的其他文明，帮扶其他囚困在一级文明以下的生命聚落到达此高度，并保证本文明不被摧毁。这一等级，我们将其命名为，群星文明。

　　第三等级，也即本文明所在的等级，在此等级，文明能一定程度上不受宇宙规律与法则的束缚，甚至能够制定新的法则，用我们的话来说，在此之前的所有文明，都只是在这套名为宇宙的大系统中逐渐适应规律与法则以求发展，但终究是宇宙的一部分，而在此之后，文明将登上宇宙的牌桌，抗衡的，也将不再是其他文明，而是宇宙本身。

　　因此，第三等级，我们将其命名为——奇迹文明，奇迹，便指那些原本无法发生的事件。

　　下面，由我用两册档案，将向您阐释本文明毁灭的原因。

　　β档案a-001号

　　今天，将是第一座零点能反应堆的点火仪式，请容我先向您解释，零点能反应堆为何物。

　　文明的所有发展，都建立在对宇宙微观尺度的不断探索之上，早在母星时，本文明便经历了数次技术革命。

　　第一次，文明对能量的利用，便只局限于扔石头，这是对大块物质动能的简单利用；

　　第二次，氕1发明了内燃机，文明对能量的利用下沉到分子层面，这是对化学能的使用；

　　第三次，氘1让文明步入了电气时代，以及氘2点亮的第一座原子能反应堆，文明对能量的利用下沉到原子层面；

　　第四次，也即母星上所发生的最后一次技术革命，氚1发明的装置，能高效捕捉两颗粒子对撞破碎为夸克时所产生的能量，文明对能量的应用，自此下沉到量子层面。

　　文明脱离母星的控制，开启群星时代后，大大小小的技术革命如满天星辰般，每一颗居住了生命的星球，都有可能发生革命，但这都是对于此前技术的积累与补充、完善，因此，他们只能被冠以氘2，氚3等等之名，直到氦1的出现，直到他终于有办法从真空中捕获能量，而这自然是划时代意义的。

　　对于真空中含有能量的猜想，早在文明还停留在母星上时便有人提出，可只有氦1是行动上的巨人，他捕获了第一度零点能，他证明了，真空中确实含有能量。更因为他的发现，停滞在奇迹时代许久的文明，此刻终于有了继续前进的迹象，要知道，宇宙中最不缺的便是真空。

　　我们将超越恒星，超越黑洞，甚至超越这方宇宙空间本身，我们将真正具备逃离亦或对冲这方宇宙空间本身的能力。

　　β档案c-031号

　　氦1的理论模型是正确的，装置也无限趋近于完美，第一座零点能反应堆的点火进行得无比顺利，一兆又一兆的零点能源源不断的从反应堆中送出，全文明都爆发出了海啸般的欢呼。氦1将被奉为英雄，因为他将文明带入了一个全新的时代。

　　一座又一座的零点能反应堆，从文明的领地上接连拔地而起，第二座、第三座……在第一座零点能反应堆点火后的第三十二飞秒后，十二座零点能反应堆所提供的能源总量，便已经超过了文明此前利用的所有能量的总和。

　　或许……正是因为文明的野蛮扩张，宇宙……生气了……

　　正当人们还在欢呼雀跃，探讨该将新时代命名为何种名字时，第七座反应堆点火的第十七飞秒后，二号真空仓的腺体内出现了一种全新的物质，两飞秒后便已撕裂了腺体，反应堆迅速停转，可裂痕很快便扩散至整座反应堆，一百二十四飞秒后，裂痕已扩散至空间本身，并导致反应堆发生猛烈爆炸。

　　尽管所有驻守人员与相邻星球很快便做出了响应，可在一母星天过后，第284号星球还是无可避免的走向了毁灭，整颗星体都消失得无影无踪，那条长度十二光天的空间裂缝，至今还存在在那。

　　可灾难却并没有就此止步，284号星球并非直接毁灭了，而是整个被‘吞入了腹中’，或许这样的形容并不准确，在空间裂缝扩张到一光秒长时，一条从未见过的巨兽便从裂缝的另一端‘游’了出来，先前二号真空仓内发现的未知物质，就是组成它身体的‘血肉’。

　　它是一种此前从未见过的血肉生命……可我们从未见过如此强大的单个生命体，哪怕是虫族母皇、格雷塔黑域的星空巨兽，在它面前都只配沦为饵食……

　　它仿佛为宇宙专门向我们投放的报复，哪怕是恒星级死星的歼星主炮，中子星改造而成的脉冲武器，我们甚至将它引诱到了一颗即将爆发的红超巨星周围主动引爆，而后波及超过百余光年的超新星爆发，亦无法伤它分毫……

　　它专找零点能反应堆下手，沿途中的一切恒星、粒子、陨石、乃至于中子星……皆被它吞噬得无影无踪，且它还会随吞噬不断增强，而我们对此束手无策……

　　正在阅读这块石碑的文明呐……不要傲慢，不要傲慢，不要傲慢！纵使早已步入奇迹，也不要忘记最初安身立命的东西——敬畏，是啊……生命最初能从众多竞争者中脱颖而出的东西——敬畏……

　　可当我们终于明白了早已遗失的这一切……却已为时过晚……

　　在文明弥留间的最后之际，所有奇异夸克皆用于与β生物的大战争之中，可我早已明白，这场战争不可能会获胜……所做一切不过是为部分族人的逃亡争取时间……我将最后两颗奇异夸克，一颗用于制定最后一条铁律，所有逃离者皆永世不得返回此宇宙，永世不得接近β生物，而另一颗，则用于留下这块石碑。

　　这石碑无法剥离，无法毁灭，由强互作用力物质组成，它将永远存在下去，成为我们文明永恒的墓志铭……曾有一方文明，以奇迹为名字，曾经遨游于星辰之间……

　　正在阅读这块石碑的文明呐……我还要谢谢你，毕竟，我已猜到β生物既然无法毁灭它，便一定会将石碑的影响归为最小，吞入腹中，显然是最好的选择，能拿到这块石碑，便意味着您已成功击败了它，请容许我代表整个文明，向您的复仇，致以最诚挚的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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