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记忆不会。
姬轩回到了观天阁,看着那道扭曲得不成样子的身影委顿地倒在地上。
被异化的部分已经随着称为‘罪兽’的存在的消失而散去。
只剩下那还能被算作是人的一部分。
天地之间的灵气已经无法继续支撑他重塑肉身。
因为触碰了禁忌而遭到扭曲的元神也正在逐渐溃散。
鲜血已经无法从身体的断口处淌出。
血肉包裹着弯曲的白骨,把经络暴露在外。
他用那只干瘪了的眼珠盯着姬轩,似乎想要表达什么,只是现在的他什么也说不出口,只能瞪着姬轩,感受着自己体内生机的流逝。
绝望。
失落。
无奈。
生机开始转化为死气。
不可逆转地剥夺他的一切。
而姬轩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现在就算是伸出援手也是无用,哪怕以活死人肉白骨的灵丹将他的身体重新塑造,他的元神也无法得到恢复。
因为不论他本人是否意识到这一点,作为触碰了不该触碰之物的人,他早已经没有了退路。
“后悔吗?”
姬轩蹲下身子,伸出手触碰到对方残存的躯体上。
骨肉粘合之间带着些浑浊的液体,闻起来有些许腐臭。
他没有回答,但姬轩却从他的情绪当中得到了答案。
他不曾后悔过。
哪怕现在有再多的负面情绪,这些情绪当中也不存在后悔。
姬轩盯着他那只独眼,渐渐地露出了笑容。
“是啊。
你怎么可能会后悔呢。
修士不都是这样子的吗?
总要做一些职责之内的事情,也要做一些职责之外的事情。
而你……也不会为了职责之内的事情而后悔。”
姬轩取出了青铜古灯。
随着灯中火焰跳动,一股吸扯之力渐渐地笼罩对方全身。
很快,死气便彻底吞噬了他所有的生机。
那只干涩的独眼也在下一刻失去了神采。
一点光芒从他的身躯当中飞出,落入了青铜古灯当中。
“好好地睡一觉吧。
你虽然失去了活下去的资格,但还好,元神在彻底溃散之前离开了躯体,好歹是保住了自己的三魂。
到时候我带你去幽冥重新转世,希望来世能够活得轻松一些吧。”
姬轩没有感受到恐惧。
那位雨师似乎早已不惧怕自己的死亡。
哪怕到最后一刻,都不曾流露出那种情感。
「那种人究竟是如何面对自己的死亡的呢?」
「死亡对他们来说,又是一种什么感觉?」
姬轩将青铜古灯收回。
地上只剩下了一片狼藉,让人不想再去看第二眼。
他转身看向阁楼破碎的墙面外边,今天的燕宁之夜,要比过去都暗淡一些。
虽然劫后余生。
但姬轩却有种感觉,这一切只是开始,真正的劫难远没有到来。
“罪兽……”
他口中轻念这两个字。
心里头不禁有些沉闷。
不论如何,这一次劫难已经算是过去了。
当初和灵帝定下的度过三次劫难的约定,他也算是达成了。
接下来便是让灵帝履行约定的时候。
天宫第一卦。
他到现在还不知道那究竟是一个什么玩意,但就连洞虚子都趋之若鹜,那必定是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
晦暗的祭台之中,燃起了火焰。
首先是中间一簇金色,然后那一簇火焰如同鲜花一般绽开,四下分散。
十二把插在巨大剑鞘当中的石剑,有七把浮现出光彩,从剑鞘当中悬浮了起来。
「过去的无铭之兽消失了。」
「毋庸置疑,若是就凭这点手段就能让灵王朝覆灭,我们又何必等到现在?」
「困惑。
所有的劫难都并未扩散出去太远。
不该是这样的。」
「认可。
灵王朝拥有改变劫难的力量。
疑似与天宫有关,需要继续调查。」
「当年那位灵帝从天宫当中带出了一样东西,或许与此有关。」
「无法理解。
天宫至今未曾派人出来。
其立场尚不明确。」
念头交织在一起,他们互相交流着各自的想法,希望能通过这种方法得出一个有用的结论。
他们已经落下了至关重要的一子。
「关于那只罪兽的影响范围。
根据暗子传回来的消息可以得知,有很大原因是因为其宿主自身的意志约束了罪兽的力量。
区区生灵居然可以影响到罪兽。
我觉得应该对灵王朝的生灵意志重新进行评估。」
「认可。
生灵的意志固然是至关重要的一环,但让生灵发生如此改变的原因也需要调查。
昭明也并非没有那种意志的生灵,但面对真正的灾厄仍旧无能为力。」ýáńbkj.ćőm
「灵帝已然知晓青山之变。
关于此事也得抓紧时间安排好后续。
此前灵帝曾与青山圣地结盟,如今应该随机应变,防止意外发生。」
「关于灵帝的真正实力,暗子已经传回来相关资料。」
「在那之前,关于圣女……」
随着这些念头的讨论,祭台中某种气息也是变得越来越强盛。
直至某一刻。
祭台的石板上浮现出游动的灵光。
它们化作实体,将最中央的那道火焰一口吞下。
紧接着,四周发光的石剑当中传来最后的一道念头。
「那么,就这么办吧。」
「为了鬼天教。」
……
姬轩回到了王府。
熟悉的风景。
熟悉的人。
四周根本就不存在被侵蚀的痕迹。
仿佛那场灾厄从一开始就不存在意义。
小厮还是和往常一样为他引路。
将他带到了自己的住处之后,小院里还是和往常一样,少女从里边冲了出来,一把将他抱住。
姬轩已经离开了王府太久。
久违的亲近感,让他下意识地将怀中的少女抱得更紧了。
“夫君~☆你可算是回来啦~☆
人家可是盼星星盼月亮地盼着你回来呢~☆
夫君你不在家的时候,人家可是在家里无聊得紧哩~”
少女还是和往常一样。
她也没能注意到白天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
事实上在回去的一路,姬轩看见路人一个个如常地走在道上,对于缺失的一整天没有一点疑问。
这件事情本身就充斥着诡异。
仿佛是这些人的某种认知被强行改变了一样。
原本黯淡下去的灯火也随着时间的推移恢复了往日的繁华。
寂寥的光景似乎也只是那么昙花一现。
或许。
这才是燕宁原本的模样。
长久的繁荣,让这座仙城拥有无尽新鲜的血液,得以一直存在下去。
“我回来了。”
他轻抚少女的后背。
一股凉意透过少女的长裙传入掌心。
他反手将少女抱起,就要往屋子里走。
“夫、夫君~☆”
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惊到,少女灵动的双眸中瞬间蒙上了一层雾气。
她搂着姬轩的脖颈,双唇凑了上去。
是夜。
疾风骤雨。
昏暗的屋子里时不时地传来一阵娇吟。
……
房间里重新亮起了烛火。
姬轩穿好衣物,将床边的帘子盖下,然后取出了引魂灯。
古灯之中幽蓝色的火焰一阵跳动,最终化作一道白袍身影。
他朝着白袍身影恭敬地行礼。
“师尊。”
“嗯,事情我已经知晓。
三次劫难都已经经由你的手化解。
这一点,你做得很好。
等明日你就可以向灵帝讨要报酬了。
到时候你以引魂灯为媒介,让为师使用一次‘天宫第一卦’即可。
而你,也可以通过天宫第一卦知晓你心中想要知道的答案。”
洞虚老人见姬轩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他低沉的笑声响起。
“吾徒,你可是心里还有什么疑惑?
不妨与为师说一说。
有些事情,不需要通过天宫第一卦,为师就可以直接告诉你。
想必经历了那三次劫难之后,你心里一定有许多的困惑吧?”
姬轩颔首。
他现在的确有成堆的问题想要问询。
他知道自己的师尊和灵帝到现在为止还有许多的事情瞒着他,而自己的师尊在他的身上也有一些算计。
过去他觉得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
但是现在。
他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
而在这些问题当中,最为困扰他的,便是——
“师尊,弟子究竟是什么?”
“……你是姬轩,是逍遥王的第四子,也是鬼师传人。”
“弟子想知道的不是这些。”
姬轩摇了摇头。
他将青铜古灯放在桌前。
“弟子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弟子会出现在这世上,为什么弟子会变成这个模样,为什么……”
“吾徒,那把玉剑还在吗?”
“它已经被修复了,弟子也不知道为何。”姬轩心念一动,那把玉剑便重新出现在他面前,薄如蝉翼的白玉所构筑出来的剑身,虽然看上去极为脆弱,却又带着某种极为强横的气息,“明明它已经被毁坏了,当年师尊说过,叫弟子无论如何也不得让自己远离这把剑。”
“你可知晓缘由?”
“弟子只能感觉到与此剑有某种亲密的联系,弟子可以从中汲取生机,让弟子可以如常人一般生活。”
“这把剑,是你的命。”
在长久的沉默之后,洞虚老人徐徐开口。
“当初为师曾经问过你,可曾记得自己出生时候的记忆。
你是这么回答为师的。
你听见了为师的声音,也听见了自己父母的声音。
婴儿是绝对不会记住这些声音的。
因为刚出生的孩子,他们的记忆力有限制。
但是你不一样。
你可以很轻易地记住任何事情。”
“过目不忘。”
“不,不不不。
过目不忘是形容生灵的某种能力。
那些生灵凭借那种能力,可以记住自己看见的一切。
但是你不一样。
吾徒。
你能记住那些,是因为你的本能。
这并非是通过记忆去记住某些事情。
而是当初发生的事情,以某种形式留在了你的身体里。”
就像是某个剑客在石碑上留下了自己的剑意。
石碑本无意记住它。
但是它还是留了下来。
姬轩自然是明白的。
他早就知道自己不是什么活人,若是正常情况下,自己根本无法成长到现在的模样。
“你本是死物。
那位王妃其实不应该将你生下来的。
她根本没有那个本事。
当你还在她肚子里的时候,其实就已经死了。
阴年阴月阴时,此三阴之刻,哪怕你母亲是仙女都没有办法承受住你的阴气。”
但是她还是将自己生了下来。
甚至还能听见那个女人的哀求声。
“但是天无绝人之路,那位王妃还是引发了奇迹。
她竟然是用自己的生机,为你强行凝聚出一条性命出来。
这把剑乃是与你伴生之物。
只要有它存在,你便可以如生灵一般成长。
你就还有成为生灵的可能。”
“天无绝人之路?
师尊。
天道,不过是阵法而已。”
“不错。”
洞虚老人的眼眸中带着深邃。
这一问一答,已经给出了太多的答案。
以至于让姬轩的情绪出现了波澜。
他攥着圆桌,声音带着颤抖。
“他想做什么?”
“关于这一点,为师不便回答。
你不妨去问问天宫第一卦。”
“那师尊您又想得到什么?”
“为师想要一个弟子,一个传人。
还有……一个答案。
吾徒。
或许你还没有办法接受这一切。
但是为师有一点可以与你说清楚。
为师所做的一切,从来都不会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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