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昭死了。
一个青衣劲装的高瘦护卫反反复复看了手上那封信的内容不知多少遍。
良久良久之后,他深吸了口气,下一瞬将信塞给身旁另外一个同样装扮的人。
谁知那人飞快后退,绷着声音说:“我不敢。”
“难道我敢?”
先前那人面色发白。
十年了。
主子隐于暗处,默默护卫她十年,日思夜想惦记她十年。
如今终于等到一个可以名正言顺走到她身边去的机会,可她却死了?
而且消息传来的这么猝不及防,先前一点征兆都没有,是有人故意压住了消息吧!
他咬了咬牙,无法想象,这则消息送到主子面前去,主子会怎样。
“送吧。他迟早要知道的,早知道早发作,我们也好……早有个准备。”
青衣的高瘦护卫闭上眼睛,长吸了一口气,视死如归地捏着那封信进到了帐内。
*
辕门之前挂着东盛王旗。
此处为东盛军营,那中军帐,便是东盛太子议事的大帐。
东盛太子名为元祈,自幼身染重病于皇家寺庙之中长大,后病愈归来接掌朝政,以雷霆手段肃清贪腐,剪除异党。
这一年,东盛帝王也已病入膏肓。
太子把控整个东盛军政财权,国力强盛。
而邻国北梁与南齐,却天灾人祸战事不断,生灵涂炭。
东盛集聚兵力,沉兵乌兰山下,只等一个契机,便要挥兵而去,铁蹄踏平南北,天下一统。
那青衣的高瘦护卫——青禾此时看着大帐之中军阵沙盘,铺开的舆图,架子上挂着的紫晶软甲……心情忐忑地做着心理建设。
主子带了一队人出去巡关了,应该很快就要回来。
到时候,自己怎么开口呢?
是直接说,还是把信递给他……或者先提一点,让主子有个心理准备,之后才慢慢说?
沉闷的铠甲碰撞之声响了起来。
青禾心里一紧,刚要抬步过去迎人,帐帘从外面掀起。
一个玄衣黑甲,发束玉冠的青年走了进来。
青年五官精致样貌绝伦,但眉眼之间过于英毅,棱角分明的唇也抿的有些紧,让他看起来十分冷峻。
“主子……”
青禾赶紧上前,接下他脱掉的披挂。
察觉到他的视线落到自己手中那封信上,青禾来不及藏匿,信已被他抽走。
信封上有专门的标记。
那是与她有关的信,他素来收到第一时间就要看。
青禾微僵,眼看着元祈转到帅椅之中坐下,拆信,展开。
他欲言又止,最终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
而那看信的人瞧着上面的内容,平静无比,毫无反应。
“死了?”
元祈慢慢地将信合上,眉心轻轻拧起,手指捻着那信封,似是不信,“怎么死的?”
“说是——”青禾看他如此,反倒心中越发不安,回话也更加小心谨慎,“被骗回了梁都之后关在暗牢,后来就……死了。”
“哦。”元祈垂眸,片刻后忽然淡笑:“不可能。”
“可这消息是暗阁的人亲笔所书,做不得假,主子你——”
“去查一下。”
元祈声音淡淡,“查查看。”
青禾不敢再多说,连忙应下。
退出来之后,他看着等在外面的青锋,神色凝重地摇头:“不太好。”
青锋深吸了口气,“知道了。”
接下来,他们做好了一切准备,唯恐元祈忽然发作。
但他们自己心知肚明,如果元祈失控,他们的准备其实毫无用处。
可让人意外的是,元祈还如平常一般,没有一点异常反应。
他似乎真如他自己所说,不相信裴昭已死。
可裴昭的死讯却在三日之内传遍天下,以逆臣之名受尽百般酷刑,最后被弃于荒野惨死。
连东盛军营之中也在传这件事。
她死时如何惨状,被人描述的清清楚楚。
断裂的肢体,深可见骨的伤痕,面目全非的脸……
元祈偶尔从营中走过,听着那些描述,便如同旁人在说花如何香,草如何绿,半步不停。
而回到中军大帐后,他稳坐帅椅之上批复军报。
跳跃的烛火把他的眉目映照的越发冷峻严厉,青禾在一旁瞧着,心中咯噔一下,隐约有点不详的预感。
而这点预感,在三日后成了真。
东盛铁骑突袭清霞龙泉二关,抢占了关口。
当登上清霞关口时,一身黑衣玄甲的东盛太子挽弓,瞄准投降的守关将领,“她流干全身血泪也要守护,你却这么容易就投降,该死。”
话落,箭矢飞出,正中那降将眉心。
元祈微扬起头。
此时正是傍晚,天边残阳如血。
他似在那抹残阳之中,看到裴昭坐在马背上时那随风猎猎的艳红披风。
他轻飘飘下达了命令:“杀。”
自此,东盛铁骑过境,寸草不留。
东盛太子轻飘飘的一个命令,便致伏尸百万,血染江山。
天阙山上,一身白衣如似仙人的月天一闭关数年疗养内伤,如今也因此重大变故不得不提前出关。
他观星象,神色凝重:“星象逆转,竟是破军?”
因为自己的另外一个神智收那孩子为徒,并且教授无极功法,元祈便也算是他的弟子之一,所以这些年他十分关注此人命星。
元祈所属命星的星光一直黯淡,看不出前路来。
如今却成灭世之星。
阿昭是那点燃灭世之星的火。
如若不拦,生灵涂炭。
月天一深吸了口气,袍摆轻轻浮动,如仙人一般踏风而去。
*
东盛大军势如破竹,如今已到梁都之下。
因为他们这一路来躲一城屠一城的行径,城中军民早已经人心惶惶。
东盛军中此时已准备好了火油投石机等等,随时准备攻城。
夜色弥漫,星光黯淡。
元祈回到军帐之中,静静瞧着挂在架子上的紫晶软甲,想象着那人穿上这软甲的模样。
软甲是两件。
他们一人一件,他每每想起总算是少许甜蜜。
如今却只觉心中尖锐刺痛。
软甲能挡刀剑,却挡不住人的狠辣野心。
他错了。
不该躲在暗处,看似默默守护,却根本保不住她。
“谁?”
暗夜之中有轻微吐纳之声,元祈目光如利箭一般,射向屏风之后。
“噗”的一声,账内烛火亮起,一身白衣仙姿逸逸的男子从屏风后走出来,“好久不见。”
“是你?”
元祈眼眸微眯,“你来干什么?”
“帮你。”
“你能帮我什么?是震断我的经脉,还是将我关入七杀暗阁骷穴之中再来折磨一遭?”
“我知道了。”元祈忽然暴怒,眸中阴戾纵横:“你是来做救世神仙,保那些人性命的。可她出事的时候你在哪里?”
“你是她最敬重的师父,你能来救别人为什么却不救她?”
元祈神情阴戾到狰狞:“若非念着你是她师父,你早该死一万次——不过你如今去死也不算迟!”
铮一声,元祈长剑出鞘,剑尖划破月天一脖颈,留下一道血痕。
月天一眼含悲悯,不见畏惧,“我确实该死……无需你对我动手,我愿以命赎我对你造的孽,但你不可再造杀孽,你杀再多的人阿昭也不会回来,于事无补的。”
“我知道的。”
元祈眸光幽暗,“可你凭什么劝我?我就是要让这山河为她做祭,让那些人为自己的野心付出代价!”
“听我说。”月天一看着他几近癫狂的神色,语气越发温和:“不要杀人,我有一个办法或可逆转乾坤,让一切从头再来。”
“什么叫从头?”
“一切从头。”月天一温和地说:“回到最初的时候,她活着的时候,你还在她身边的时候。”
元祈定住了。
他缓缓问道:“怎么做?”
“你随我去天阙山,助我布下上古传下来的归墟之阵。”月天一循循善诱:“归墟之阵可逆乾坤,让时光回转,只要成功,如今这一切都可以被抹去。”
“你们都会得新生,有新的希望。”
元祈看了月天一良久,“好,我跟你走。”
*
天阙山后山之中有一片雾障。
此为天阙山门派禁地,设有阵法。
阵法玄妙至极,便是研习奇门遁甲的高手也未见得能破开雾障,真的进入那禁地之中。
元祈随着月天一踏着专门的步法和方位,穿过那雾障之后,眼前一切豁然开朗。
半山腰缭绕的云雾之间有个遗世独立的小院。奇书屋
“就是这里?”元祈问。
“是。”
月天一淡道:“归墟之阵复杂玄妙,我亦没有万全把握,需请我师父轩辕老人为你布此阵。”
元祈不语,随在月天一背后,提起袍摆迈步踏上山道。
到了山腰那小院外,元祈看到一老者,穿一袭粗布短衫,蹲在院中正给院内蔬菜除草浇粪水。
“师父。”月天一给老人行礼。
那老者回头,鹤发童颜,精神矍铄,眸光比之月天一的还温和无波澜。
但元祈却知他绝非凡人,心中立时对月天一所说的归墟之阵更抱了许多希望。
“来了。”老者站起身来,随意拿了一旁毛巾擦手,淡淡说道:“归墟之阵需有人以身为祭才能换从头再来。”
“徒儿明白,我——”
月天一话音未落,元祈说:“我来。”
轩辕老人瞧了元祈两眼,淡淡道:“你想好便是,如今时辰不对,等过了今晚,明日吧。”
元祈站在了院中一株柳树旁边,静静等待时间一点点过去。
他脑海中回响起营中士兵们口口相传,关于裴昭尸身的惨状,回忆着铁骑一路奔驰到梁都城下,旁人口中所述那些她曾受过的酷刑。
她的尸身……
他连她的尸身都没找到!
一股悲凉涌上心间,他那原本就有些萧索的背脊越发枯败零落了许多许多。
春风送暖,柳枝飞扬,他却身心冰凉,视线毫无焦距地看着面前某处虚空,任由柳枝随风抚到自己的脸颊上。
“归墟之阵,并不是一定会成功。”月天一的声音如穿透层层迷障,传入元祈的耳中。
“嗯。”元祈轻飘飘地应,“我知道了。”
他仰头看柳,“时间过的真慢,我感觉我等了好久好久,可是太阳却没动,什么时候才天黑?什么时候才是明天?还要等很久?”
“你爱她念她至此……”月天一忍不住问道:“如若归墟之阵逆转乾坤后,她忘了你呢?”
“忘了便忘了,活着就好啊。”
“那如若你忘了她呢?”
“我不会。”元祈缓慢却坚定地摇头,“我怎么可能忘了她?”
瞧他那双无神的眼,月天一眸中复杂一闪而过:“那万一归墟之阵失败呢?”
元祈幽幽说:“我每次闭上眼便能看到她笑的样子,她在我脑海之中窜来窜去,我忘不掉的,可她死了……我的心好痛,我的头也好痛,像是要裂开。”
“我本就活不下去了。”
“我想她不喜欢我,她不会愿意我去陪她的,可如今不一样了,有了一个从头再来的机会。”
“就算有可能会失败,却也有可能成功,是不是?”
元祈微笑起来,“有可能就很好啊。”
这样无论成功还是失败,他都有了归处,如何不好。
月天一陷入长久的沉默。
归墟之阵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不但要以身为祭,主阵之人也会耗尽寿命而亡。
且逆转乾坤只是传说,成功的几率极小,微乎其微。
这是个骗局。
他根本不打算布什么归墟之阵,而是打算故技重施,洗去元祈的记忆,把这破军永远困在天阙山上,可这一瞬,他竟也被他感动。
想起那个满目敬仰低唤自己师父的少女,月天一轻叹了一声,“我助你。”
那一日,天阙山后山雾障之中透出五彩华光,引得不少弟子连连称奇。
这违逆天道的归墟之阵,却是真的成了。
……
天阙山后山多了个守山之人,十年如一日地清扫山道。
秋风吹来,宽松的衣袍被风卷的起起落落。
守山人握着扫帚,仰头望着轻飘飘落下的黄叶,眸中空洞无神。
没有醒来之前,别人觉得他是活死人。
醒来之后,他知道自己真的成了活死人。
昏迷不醒的那几年,他看到了许多光怪陆离的场景,许许多多,他根本都没经历过的事情,全在梦经过之中浮现。
一闭上眼睛就是那个女子破碎的身体,受尽无数酷刑被生生折磨而死,以及那个男子绝望而孤注一掷的眼神。
他想他这一辈子要活在梦魇之中,不得解脱。
如果前世今生是一场荡气回肠的大戏,那他在这场戏中,只不过是一个有名字的边角角色。
他不配她的爱,更比不上那人情深。
——全文完。
文章所有内容到这里彻底结束了。
有一部分内容比如阿祈前世为什么知道昭昭死讯很晚,又比如阿祈从轩辕台那后山掉下去之后的一些事情,正文和番外都有给到一些细节,给的不多,看的比较仔细的读者应该已经捕捉到了。
他掉落天阙山密林和昭昭分开,再相遇的时候,整个人几乎是彻悟了的,这中间不是无缘无故。
然而写的太满有时候反倒就无味了。
所以有一部分内容适度留白,给大家一点想象空间吧。
不论生活如何苦逼,作者写小说还是不想有太多的意难平,总想可以苦尽甘来。
所以全文所有角色,大致上都是所得即所选,基本是圆满大结局。
元凌和萧云泽的感情be,但其实也是他们自己的选择,性格和经历注定分道扬镳。
全文历时八个月,写的心情也是起起落落,完结的时候一度不舍,好久都没法下笔,不过,总归是结束了。
就到这里吧,喜欢作者行文的可以加个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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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无可忍的沈星若一气之下离京而去,投奔哥哥。
边关三年,沈星若在大雪寒风之中逐渐醒悟。
人生苦短,要做自己,爱自己。
所以,她要和不爱自己的丈夫和离,要和只把她当成姐姐的陪衬和踏脚石的父母断绝。
可是在做这两件事情的路上,竟遇到个混账冒充她哥哥,一边叫着“小星星”逗她,一边又把她护的滴水不漏。
后来,那人情真意切与她说:“小星星,你做我娘子吧。”
沈星若以为这辈子除了哥哥不会有人对她好,却不想还能遇上一人,宠她如掌中至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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