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务部主管自知道副局长要来以后就大包大揽,此刻更得出一头。
“不用,”为首的中年人朝他伸手:“小许,还记得我吗?”
许希晓迟疑:“您好……”
中年人笑呵呵拍他:“不记得没关系,我可没你有名气。”转头对众人道:“他当年在厅里是个远近闻名的帅小伙儿,做事又踏实勤勉,我都恨不得是自己儿子。”
众人笑着附和一圈,许希晓则心里打鼓。
“我后来还和你们领导提起过你,知道你辞职可惜了好一阵子。怎么样?当总经理和在厅里比,哪个好?”
许希晓拘谨道:“您过奖了,嗯……各有各的难处吧。”
气氛松弛,郭局似乎不是为监督工作而来,倒像专门找他说闲话的,只问他的生活近况。一开始他生怕这背后有什么文章,如坐针毡小心作答,结果又像只是最普通的家常,郭局甚至反过来安慰了他几句。
和郭局一同前来的两个身穿制服的青年收集完材料,郭局便说要走。被冷落了整场谈话的财务主管登时起身:“我送您——”
“都别忙,小许送我就行了。”
这样区别对待,他很难不怀疑一个人。
“小许结婚了?”
“对,刚结。”许希晓拉开门作出“请”的姿势。
“办酒怎么不叫我也过去热闹热闹?”
许希晓一笑:“还没办,只领了证。”www.ýáńbkj.ćőm
郭局笑呵呵:“对方条件那么好还舍得隐婚,不怕人家被抢走了?”
“您……您知道?”许希晓哑然。
“我可不知道,等你们办酒了我才知道。”
老一辈还有对同性恋这么宽容的,许希晓惊讶之余客套道:“那天您能来实属荣幸。”
送走郭局一行人,范乐宁便匆匆跑过来提醒他看一下扣费信息。
一连几条看得他头晕目眩,十七万挥霍一空,余额“52.36”。
许承辉要钱他没过问,但怎么能一个下午就花掉十七万的?是付了一套房的首付吗?
许希晓勉力压下情绪:“不要紧。是我弟弟。”
范乐宁点头,这才递给他另一份文件。
手里这份是将由市长亲自主办的商贸洽谈会暨创新博览会邀请。郭局走时交代他要提前两日提交自查报告,接下来市里会有许多主办活动,背个自查的名头不好看。这下说曹操曹操到。
他记得没错的话,明天还有一个市里的投融资峰会要去。
重新坐到电脑前,依旧是加班的一天。不过也有好消息,财务主管一下午没来骚扰他。
-还有多梦症状吗?
-暂时没有。
到家时已经近十点了,家里没人。许希晓洗了个澡又坐到电脑前。屏幕上的字愈加模糊,他揉揉眼睛,听到密码锁的响声不自觉看一眼右下角的时间,已经凌晨了。
许希晓没想到许承辉会回来,许承辉也没想到他还没睡,讶异道:“你不会在加班吧?”
许承辉换了身行头,身上的酒精和香水味混杂,他蹙眉道:“你去酒吧了?”
许承辉随意点头:“放心,私人会所,隐蔽性很好。”
“那也该谨慎些,现在记者——”
“行了行了,怕什么。做个账有那么难吗?客卧床都没铺,你昨天沙发上睡的?”许承辉大步走过来,烟草、酒精、香水乘风涌进鼻腔。
他捂嘴拨开许承辉去卫生间。
“啧,你没事吧?”
“别过来,”许希晓摆手:“你身上味道太大,先洗澡。”
许承辉抬胳膊嗅:“我还不是为了——算了,你不出来我怎么洗?”
他让出位置打开窗户通风,对面楼房窗格闪烁零星灯火。
明天还有一整天的应酬,今晚不做完更没时间了。他不敢耽搁,重新坐到电脑前。
许承辉冲澡出来见他还在做,混不在意地说自己打过招呼,数字对得上就行。
“打招呼?”许希晓愣了愣:“今天下午?”
“准确的说是昨天下午。”
“所以你花了十七万?”许希晓艰难道。
和他相比许承辉语气轻松多了:“十万让朋友转了手里的一套茶具和我,请客吃饭花了两万,还有五万……忘了。”
忘了?许希晓顿口无言。
“你怎么和掉块肉一样?等我有钱就还你,急用钱先问爸要,总不至于连吃饭的钱都没有吧?”许承辉好笑道。
如果五十块钱和信用卡算钱的话。
许希晓试图这样宽慰自己,但许承辉读懂了他的表情,不可置信:“……夏凌寒的情人全身上下也不可能只有十七万吧?这事说出去有人信吗?嘿,说不定还真有人信”。
许希晓皱眉:“和他什么关系,我花我自己挣的钱——”
“行行行,你就当高利贷给我了。余下的我来,你睡去吧。”
许希晓没同意,执意和他一起做,两人依然忙到后半夜。索性是做完了,许承辉连连打哈欠,许希晓也舒口气:“就差个报告了。”
“报告?自查报告也要你写?”许承辉伸懒腰的姿势停住:“……算了,这事你别管,我让何青山写。”
“他不是也在配合调查?”
“我停职了他又没,睡你的觉去。”
客卧还没整理出来,许希晓铺个床单将就躺上去。
床不是很舒服,昏眩的意识里总觉得自己躺在一只独木舟上,不敢翻身,唯恐跌进水里。直到细微的咳嗽声如同湖面掀起的涟漪,许希晓蓦地失去重心惊醒过来。
满室黑暗,有些陌生的陈设生出几分诡异。他冷静下来起身去开门。手握到门把上刚拉开够一人出入的宽度,面前突然闪现巨大的黑影。
许希晓短促地倒吸一口气,黑影也被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是我——咳咳…你没事吧?”
许承辉打开灯,许希晓的脸色不像没事的样子。
“……我听见你咳嗽。”
“这房子隔音这么差。”
许承辉八成是咳醒了,许希晓跟到客厅。“光喝水好不了,吃点药吧。”中午买回来的止咳药和枇杷膏还在桌上放着:“你吃哪个?”
许承辉很抵触:“睡醒再说。”
许希晓一边对比说明书一边道:“枇杷膏副作用少些,吃这个吧。”
他按刻度倒进小杯里,一股糖浆混合药的味道,与许希晓高中时喝的止咳糖浆气味相似。见许承辉痛苦咂嘴,他忍不住也试了试,入口浓稠甜腻,中调发苦,没那么难喝,而且很熟悉,仿佛就该是这个味道。
“你是口欲期吗?”
脑海闪过的什么被许承辉打断:“别收拾了,先睡觉。”
他还沉浸在那种熟悉的感觉中,摆摆手让许承辉自己先回房间。
但是倏忽而过的东西就像指间流沙,再想从沙海中寻觅已是徒劳。思索片刻他倒出点糖浆放到床头,抱着尝试的心态含了个药片躺到床上。
普鲁斯特效应,陆医生当年和他提过却无法尝试的疗法。
他想做梦,还想做特定的梦,结果是频繁的心悸令他甚至不能合眼,要半坐起来缓解不适。
零落的晚星无声嘲笑他的愚蠢。
一夜未眠。
洗脸听到卧室开门。许承辉边打哈欠边问他怎么这么早就起。
“得先去公司审文件。你脸怎么回事?”
许承辉脸上现出些红色的出血点。
“是不是咳破毛细血管了?”许希晓皱眉:“趁这段时间去检查一下,别讳疾忌医。”
“检查过了没问题,冬春季节性的。”
杯子递到许承辉的手里时许希晓提前松了手,咖啡洒了许承辉满裤。
“哇……还好不烫。”
“不好意思,没拿稳。”
他去拿了条新的,许承辉穿着有点短,坐下来膝盖崩起将前段隆成三角形,露出少半个小腿。
筷子“噼啪”掉到地上。
许承辉好笑:“你今天是怎么了?”
许希晓没吭声,俯下身去捡,终于真真切切看到了许承辉左脚踝的疤痕。
“那天你找我要说什么?”
“哪天?”许承辉想起来:“哦,那天啊——想提前和你说声让你记得去捞我的,结果没来得及。”
许希晓目光沉静如水:“以后这种重要的事要早点告诉我。”
许承辉无所谓道:“也不怎么重要。”
-我想试试双倍剂量。
-绝无可能。
-决定权在我。
李子淳撩开塑胶门帘,门框有点低,他躬身迈进去,见许希晓已经在等他。
“来了,吃什么?”
“都约我来这儿了还问。”
两人相视一笑,许希晓转过身说要两碗牛肉面加辣加香菜和两瓶汽水。
“你想起来了可是大好事,不得请我吃顿好的?”
“以后吧,现在没钱了。”说着把自己的余额短信给李子淳看。
“倒挺追忆往昔的,那时候兜比脸干净,”李子淳伸不开手脚,松开袖口稍微放松:“当许总越当越穷。哎对了,你们自查进展如何?”
“快结束了。”
李子淳点头,掰开一次性筷子:“你也是够倒霉的,叫我来不是光吃面吧。”
“我大概想起来点以前的事,不确定对不对。”
“喔,找我对答案,说吧。”
“我们是不是到过一个满是桦树的山上?”
李子淳用吃一大口面的时间思考,吐出两个字:“没有。”
许希晓试图描述那个梦境:“桦树叶已经黄了,有一条小路。”
“你说的地方我倒是知道,在城南,不过我们没一起去过。”
“没有吗?我还背着我弟弟他脚腕受伤了……”
“哎停一下,你到底是想起来了还是在胡编乱造?”
“……我梦见的。”
“你,梦见你弟,找我?”李子淳连指了他两次,最后指向自己。
“山上有没有庙?”
“是山都有庙吧,淼淼过年还去桑台山——”
“那我弟有没有休过长假?”
李子淳无可奈何:“你真是我大哥,他比咱们低一届,你一个做哥哥的不知道,我哪里知道?”
许希晓无法反驳。
李子淳让他先吃面,他吃了两口便放下筷子。
见他心事重重李子淳也没什么胃口。
“要不这样,你把你梦到的全说一遍,我
再帮你想想。”
“我梦到的基本都是我弟。”
李子淳愣了愣。
如果说人记忆像张色卡,从深到浅依次排列,离得越近的颜色越深,那么他的记忆色卡则是以夏凌寒回来后的节点一分为二了。这之后的回忆清晰连贯,之前的则连记忆的基本架构都失去了,只剩几个尤其深刻的场景片段。
就如同李子淳那年说的一样,这根本不是“记不清”。
病历簿上的“间歇性失忆症”前被陆之洲慎重地加一个“类”字,据他推测可能是长期抑郁引起的脑补器质病变,同时给许希晓做过一些恢复性训练,但始终未有成效。
直到近些天,他开始做足以真实地像回忆的梦。
“很奇怪吧?我也觉得奇怪。”许希晓抹了一把脸,平静道。
梦到许承辉站他卧室门口举着苹果口齿不清地说“祝哥哥新年平平安安”,梦到许承辉想尝尝云的味道,他带许承辉分食一个棉花糖。还有他躲在墙角听许承辉为了他与苏姨争吵,大吼自己的脚伤与他无关。
画面如同风卷大漠吹起浮沙,沙砾打到身上,传来迟缓而清晰的刺痛。他被这沙尘迷了双眼,以至每每面对便涌起无端的痛楚,愈发看不清前路。
李子淳挠挠头,再解开个衬衫扣子,压低声音含糊道:“你觉不觉得他对你有点……有点那个意思?你别这么看我,怪可怕的。”
连李子淳都看出来了,许希晓有点绝望。
“当年我可半点儿没看出来,后来被一同性恋喜欢过,就有点明白了。”李子淳表情古怪。
“我印象最深的一回,你为了他和高年级打架了,他坐地上看你那眼神,啧。”
“‘啧’是什么意思?”
“我恐同的意思。你记得这事儿吗?”
“不记得。”
“那你问问他,他准记得。”
“不了,我不想再提这些了。我去买单。”
出了店门李子淳长臂一览搭他肩上:“走吧,去我那儿住两天。”
许希晓撑住他的胳膊:“好好准备你的婚礼,我不去添乱。”
“可真快。”李子淳长叹一声。“我突然想到,结婚了夏凌寒是我大舅哥,那你是什么?大嫂?”
“刚刚那句大哥真没叫错。”
李子淳坏笑,刚要说话,余光瞥见暗处的人蓦地皱眉,被许希晓按住。
“没关系。”
“你确定吗?什么来头?”李子淳狐疑。
许希晓轻松道:“小报记者吧。”
“夏凌寒怎么不给你派几个保镖?
“我嫌麻烦。”
李子淳耸肩放开他:“随你吧,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过好当下,记不起来也是好事,人嘛,糊里糊涂过一辈子最幸福。”
“我知道,”许希晓郑重道:“这么多年都谢谢你。”
“大恩不言谢。接下来你什么安排?”
“回去开会。你不也有酒会要去?”
“真辛苦,期待你华丽转身的那天。”
许希晓目送李子淳离开,点开屏幕,一条未读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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