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大营上任一年多的于同,心里越来越不爽快,自己当初背信弃义为励王办事,励王承诺之事却根本没有兑现,这么久了也没给个说法,于是趁着这天不当值,夜里独自去了趟励王府。
沈严见于同前来,也不吃惊,毕竟吕庆中早就算好了会有这么一天,能拖到这个时候,已是奇迹了。
“励王殿下,”于同照旧向励王行了礼,“殿下风光回朝,把我于同都忘了吧?”
沈严客客气气地扶起于同,说:“于将军这说的什么话。我沈严岂能是那样的人?”
“那殿下许我的为何不作数?”
“于将军当时尚在西境,有所不知啊,我可是和吕大人向皇上极力举荐了于将军的,然而魏虎将军技高一筹,给皇上呈了密报,将你我二人抗命之事都悉数呈上,为此我还挨了父皇一脚,到现在心窝子还时不时隐隐作痛呢。”沈严摸了摸胸口,给于同添了茶。
于同也没料到魏虎还有这么一手,“那皇上可知迦叶部之事?”
“应该不知,不然你我哪还有命在这里说话?”
于同若有所思,“魏虎!”
“我也没想到啊,当时我可是极力辩解,原以为得胜还朝我这太子之位就稳了,谁知父皇仍旧不愿提立储一事,于将军,你也要体谅我不是?”沈严说的一脸诚恳,他确实是没被立为太子,还在朝上举荐了自己,当下勾结外敌之事没有被捅,二人还能都受赏,已是万幸,于同似乎也是没办法计较太多,即便心有不甘也要咽下去,就悻悻地走了,临走,励王还安慰他说:“于将军你放心,有朝一日我沈严得偿所愿,定不会亏待于你。”
回想于同在老侯爷死后的表现,沈严心下没有把握,于是转过身,就将于同上门这事儿,转告了吕庆中。
“看来于同这人心思不定啊,你还是要提防着些,能用则用,不能用,就要弃了。”吕庆中一边说,一边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于同之父于志远原与吕庆中是同乡,有几分才气,只可惜科考之路不顺,屡屡不得中,后又家道中落,过了许多年的落魄日子,得幸受人举荐做了吕庆中的门客,曾在吕庆中的寿宴上献过一副诗画,引得参宴之人啧啧称奇。再后来,于志远觉得科举之路甚艰,便不再强迫儿子于同也走他的路,转而让儿子习武,经吕庆中引荐,入得军中。后来于同在西境多年,于志远病重,吕庆中给予了许多照拂,甚至借自己身份之便,请太医为其诊治过,然而仍是没能治好,拖拖拉拉几年,于志远还是撒手而去,身后之事吕庆中也吩咐人帮着办理,于同一直甚为感激。所以当励王在西境提出请于同相助之时,于同纠结万分,一边是对他们父子有知遇之恩的中书令大人,一边是自己效忠多年的安远侯,如何选择都让他为难,最终,是安远军统帅之位使他内心的天平倒向了励王一边。
在南大营久了,每日枯燥的训练、安排京中防卫当值可不比西境的带兵打仗来得让人热血沸腾,加之时不时被针对,于同倍感失望,渐渐染上了酗酒的恶习,这是之前在西境他决然不敢的。
一日,本该在营值守的于同因为喝多了酒,便与其他将领换了岗,自己早早回家睡下了。半夜,城东一高档商号竟然失了窃,原本商户失窃也不是什么大事,怎料窃贼眼见行迹败露,竟然一把火点了铺面,想引起骚乱方便自己跑路,没想到冬日里天干物燥,火越烧越大,竟燎到了旁边的官员府邸,这事儿就闹大了,从原本的失窃事件演变成了京中治安问题,当夜值守的南大营禁军全都脱不开干系,南大营统领李业兴还未定夺怎么处罚,那些个权贵子弟家里就先不干了,说情的、拉关系的搞的他头大不已,事情迟迟没个结果,被烧的官员竟一道折子,把事情捅到了皇上那里。
早朝,皇上沈易安果然为此事发作了。南大营虽不像北大营由沈易安直管,但是毕竟是守卫永乐的重差,出了这种事,沈易安还是恼火的很。
“当日执勤的将领是谁?”沈易安问。
“回皇上,是于同将军。”南大营禁军统领李业兴回道。
于同那日喝得醉醺醺,直到第二日才晓得夜间出了大事,本以为换了岗,责任不在己,统领大人自会调查处置,哪想这事儿竟被拿到早朝来议,自己还被点了名,赶紧跪下辩解说:“当日原本确实是臣当值,但是臣因私与人换了岗,当日执勤将领是谢威将军。”
谢威赶紧也跪下来认罪,“那日于将军喝多了酒,臣见他有些恍惚,就应了他之请,替于将军值的夜。臣有罪。”
“哦?于同,你好大的胆子啊,因私换岗?原来是忙着吃酒!你换岗可有报备?”沈易安盯着于同问。
“不……不曾报备。是臣私下和谢将军说的。”于同自知此次罪责难逃,头都低到快挨着地了。
“是臣失职,请皇上降罪。”南大营禁军统领李业兴也一并跪地请罪。
“永乐防卫如此大的事,你们都敢儿戏,若是哪天有人打进了朕这泰昭殿,你们怕是也指望不住!”沈易安竟罕见地在朝上发了火。群臣见状都跪地齐声道:“臣惶恐,皇上息怒。”
“于同,你驻守西境多年,难道不知军法严厉?你真是太令朕失望了!”提及西境,沈易安确实是悲从中来。与此同时,钟离睿听到西境,也是心生颇多感慨,他对于同的印象并不深,只是小时候常见他跟随在父亲左右,年轻果断,父亲有事总会和他与魏虎将军商议,应该算是父亲的左膀右臂吧,与如今堂上跪着的这个人大不相同。钟离睿心中惋惜,但是对于安远军的旧人,又有错在先,他在朝堂上最好还是不多言。
于同轻轻地向右侧转了转脸,瞅了一眼励王和吕庆中,希望他们能帮自己说个情,可是这两位就像没事儿人一样,连看都没看他一眼,更别提帮他说一个字了。励王和吕庆中吃定了于同不敢节外生枝,于同也是个聪明人,不可能因为这件事他们不帮他说话就把勾结外敌的事儿抖落出来,毕竟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于同一下子寒了心,知道先前励王的那些说辞也不过就是安抚他而已,原以为大家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怎奈关键时刻,自己还是被弃的那一个。
于同没有再为自己辩解,认下了所有罪。皇上也念在他跟随钟离勋屡立战功的份儿上,没有判罪,仅罚三十杖,降职去领永乐城门守卫兵,另外又对被烧的官员一顿安抚,并命南大营限期整顿,此事才算是了了。
从安远军副将到如今的永乐城门郎,于同真是一步错步步错,他临被拉去受刑前,看了看小安远侯,只叹悔不当初为时已晚矣。
待于同伤好,就去城门兵营赴任了。
又逢十五,钟离睿陪着母亲去慈云寺烧香,这次,温以仁受钟离睿之邀,也一并去了。回来经过永乐西门时,恰是于同领兵在此,见到夫人,于同有些不知所措,还是白薇主动下了马车上前向他问安。于同有些无法面对昔日待他不错的夫人,只寒暄了几句,夫人也不想睹人思人,就告了辞。然而当白薇和钟离睿前脚刚上了前面的马车后,于同立马拉住了走向后一辆马车的温以仁,小声说:“温先生,借一步说话。”
温以仁知道于同定是有事,便嘱咐车夫先行送夫人小侯爷回府,自己与故人闲聊几句稍后再回。温以仁跟着于同走到了城墙根儿下,避着众人,于同凑近温以仁耳边轻声说:“此处不是说话的地儿,明日午时请到宴宾楼,于某请小侯爷和温先生吃酒,有要事相告。”
温以仁心思:这多年未见的西境故人,能有何要事?温以仁有所怀疑,却没有问什么。于同像是担心温以仁不信,又小声解释道:“事关老侯爷之死,还请一定要来。”
温以仁的心一下子突突地跳起来,原以为老侯爷只是战死,没有其他什么隐情,自己也从来没有怀疑过,如今老侯爷生前最信赖的副将突然如此一句,简直是将他打入了地狱一般,他感觉自己的呼吸都要停滞了。温以仁轻轻点头示意,稍作平静后,悄然回了府。
对于于同来说,做出这个抉择并不容易。于同猜测,皇上对于沈严抗命致老侯爷战死一事,肯定是生气的,这就是沈严为什么没能顺利地坐上太子之位,但这件事,皇上却未曾在朝堂上追究甚至未曾提及,还封赏了他们,可见皇上对于自己的儿子,还是有私心的。所以于同不能将此事再揭一遍,他只能寄希望于钟离睿,他若知道真相必会替父复仇,这样自己就可以借钟离睿之手报复沈严,以慰自己心头的罪恶。
温先生回府后,就回了自己的寝室。盘算了一番,他决定明日还是自己单独前去赴宴,听听是个什么情况再做打算。
第二日中午,温以仁早早就结了钟离睿的课,换了身儿轻便的行头出了门。进了宴宾楼,抬头就见于同已在楼上探着脑袋往大门瞅,见到他进来,立刻使了个眼色,温以仁便上了楼去。
进了雅间,于同请温以仁坐下就赶紧关了门。酒菜都已经上了桌。
“小侯爷怎么没来?”于同问。
“有什么事你给我说就好。”温以仁说。
于同也不好再追问,心里明白温以仁这是心疼钟离睿,怕他受打击。二人在西境共同为老侯爷效力多年,虽然文武相分,但彼此尊重和信任,于同想着把事情都告诉温以仁和告诉小侯爷是一样的。于是,于同举杯先向温以仁敬了一杯酒,开口道:“那我就不绕弯子了。老侯爷之死确有隐情。”
温以仁昨日受邀之时就已经知道定是如此,但是今天听到这个开场白时,心中还是很难波澜不惊。他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喝下,继续听于同细细道来。
“是励王,励王勾结迦叶部,偷袭了老侯爷的营地,使得老侯爷腹背受敌,老侯爷当时只带了五千轻骑,又迟迟等不到援军,才会……”于同把当时的战局给温以仁都讲了,但是他略掉了自己和励王狼狈为奸一事。“是我和魏虎有错,没有坚决反对励王直攻哈木察的决定。温先生,他是励王殿下,同为副将,我们不敢忤逆于他呀。”
温以仁听完,久久都没有说话,闷声狠狠地喝了几杯,问:“那他勾结迦叶部呢,你当时为何不提醒老侯爷?”
于同被如此一问,一下愣了神,说:“我是事后才知道的。当时赶到赤北河战场的时候,我发现有迦叶部参与其中,觉得这一切太过巧合,有所怀疑,才暗中调查得知。”于同边说边给自己倒酒,慌张中竟打碎了自己的酒杯。
温以仁看在眼里,问:“那你为何不直接将此事奏明圣上?”
于同听到这里,一下子坦然了,说:“温先生,实不相瞒,魏虎给皇上呈了密报,此事皇上是知情的。可那又怎么样呢?还不是一样该赏的赏,这只要打了胜仗,皇上还会在乎过程如何?再说,我未有证据,空口无凭,谁会信我?”
此话一下子刺痛了温以仁,凭他跟随钟离勋这么多年对时局的了解,皇上恐怕早就盼着钟离勋死了,励王此战不仅赢了外敌,还除了“内患”,皇上可不得高兴才对,哪里还会计较励王的拙劣手段呢?
于同又就诸多细节一一向温以仁进行了陈述,二人的酒一直吃到未时末才结束。温以仁起身向于同拱手行了大礼,说:“多谢于将军告知真相,此事温某会与小侯爷从长计议。”
于同回礼道:“我跟随老侯爷多年,侯爷枉去,我心悲痛,然我与魏虎皆有错处,无颜以对,唯有告知真相,以慰侯爷在天之灵呐。”
温以仁转身推门离开,于同等了一刻,才出了宴宾楼。回到侯府,温以仁心中难受,就坐在书房不停地写字,好让自己思绪安定下来。对于于同的话,温以仁似乎没有理由怀疑,但是为何于同都在永乐一年余才将实情相告,温以仁不解。他内心盘算着,要不要把实情告知钟离睿。如果说了,钟离睿就会卷入这场风波,那与老侯爷的初衷可谓是南辕北辙;如果不说,老侯爷枉死,温以仁自己都不甘,更何况小侯爷。
温以仁突然觉得无望起来,连皇上都任由此事如此,甚至他都怀疑此事本就是皇上授意励王所为,那自己知道了、小侯爷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况且皇上已经赐婚,钟离睿是要做他女婿的,心怀仇恨又该如何自处?于是温以仁打算先将此事隐瞒下来,想法子把事情查清楚再说。 奇书屋为你提供最快的西去无故人更新,第14章 于同免费阅读。https://www.yanbk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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