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一天,五个解差,一人扛着一根水火棍,腰挎朴刀,带着一堆的竹简,绢布书写的文书,押解十余人,这十多人,包括前几天甄选出来的人,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出发了。再也没有人哭天喊地的了,不是想明白了,就是被说服了,反正,都安安静静的,十分的配合和驯服。
有几个愣头青还嚷嚷着,被错认了,才好,可以享受太子的待遇,风光大葬。
刘据也是安安静静,表面上,没有丝毫的不安和急躁,这几天的经历,真是情节起伏跌宕,风生水起。超出他当储君三十多年的综合,性格和韧性已经磨炼得比较成熟了。现在回想起来,以一个太子、储君的身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超然身份,被一个小小的江充折磨的欲仙欲死,真是羞愧得无地自容。
小三说的对,连一个小小的家奴都驾驭不住,如何驾驭大汉的万里江山。我都快不惑之年,见识居然比不上一个小小的垂髫童儿,我真是白活了。
想到儿子,刘剧不由仔细看看身边的俩儿子,宝儿的情绪好多了,就是一直不言不语,不过这样也好,也不用再往他嘴里塞草根、树枝了。小三也不言不语,神情却像一个成年人,一路走来,从没听他说声累,精神也很好,没有疲累的样子,难道真的他就与众不同吗?天选之子,到底有什么使命,他真的会是我们眼中的神吗?
昨天的事,真的令他惊奇,他亲眼看见,小三就那么随意地挥舞一巴掌,居然把那个人打的满口的牙齿一个不剩,一下打掉几颗牙,用拳头的话,刘剧自信可以打掉几颗,用巴掌的话,刘剧伸出手,看看自己的巴掌,别说是他,就是大内侍卫也做不到。
回到长安,我到底能不能被指认出来呢?俩孩子一直在宫中长大,外人,甚至外臣见到的都不多,被认出的可能性不大。小三还好说,他姑姑不是说他有保命的武器吗,他姑姑应该不会撒谎。宝儿,可怜的宝儿,愿天可怜见,让他平安的生活下去吧,就这么傻吃、傻喝的,没有烦恼的活着,也挺好。
进儿!进儿,进儿,你还好吗?刘据突然心口绞痛起来,噗通一声倒在地上,脸上极其狰狞难看,呼吸紧促,两手紧紧抓住胸口的衣服。
“不好了,有人发羊癫疯了!”人群一阵混乱。
俩公差跑了过来,其中一个有这方面的经验,马上从路边的树上折一根树枝,强行撬开患者的嘴,把树枝塞了进去,并把患者拖到树下阴凉的地方。另一个大声招呼大家原地休息。过来一盏茶的时间,患者终于慢慢停止了抽搐,可汗水却把全身的衣衫浸透了。
小三跪坐在父亲身边,两眼眼泪直流,他真的吓坏了,他从来没见过父亲出现这种状况。
“父亲,父亲!你怎么了!”小三跪坐在刘据的身边,双手抱着刘据的头,大声呼唤。
那个公差看看患者的情况慢慢稳定了,人也不再抽搐了,便把撬开牙齿的木棍取了出来,对大家说:“好了,好了,歇一会就没事儿了,大家散开吧”
小三还跪坐在父亲的身边,用手抚摸着父亲的头,不停地呼唤着“父亲、父亲”。又过来一会,刘据终于睁开了眼睛茫然的左右移动一下眼球,最后落在儿子的身上,抬起手,拍了拍儿子,安慰道:
“没事,为父没事。”
因为这个突发事件,公差们再也不敢催促他们加紧赶路了,出发前,县令大老爷专门找他们,千叮咛万嘱咐:“只要把他们平安送到,就是大功一件,路上,不可催促、不可打骂、不可虐待。”
所以,一路见风就停,过驿站就歇,每天梁饭管够。本来五天的路程,足足走了七天。这七天的生活,就一个字“爽”!
“你笑什么?”在一棵树下休息的时候,书生看见小三在看着他笑,好奇的问道。
书生再也不像原来那样的翩翩风姿、风流倜傥了,和小三差不多了,蓬头垢面,衣服也不光鲜了,比乞丐强一些,也强不到哪里去。驿站是可以洗澡,但洗澡有个前提,要给钱的。公款部分只有吃和住,高消费,得自己负责。
书生,呵呵,他肯定没钱了。
“你是太子么?”刘畅两手捧着脑袋,睁着好奇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的,问。
书生只是瑶瑶头,并没有回答,眼睛里虽然没有了鄙视的目光,但显然没有交谈的欲望,转过脸,把目光投向远方。
远处,群山重峦叠嶂,隐隐可以看见一片又一片的红色,那是秋天的枫叶红了。几片白云悠闲的飘在空中,一阵风吹来,身旁的大树沙沙作响,有几片树叶随风飘下,落在刘畅的脚下。对于书生的冷落,刘畅并不介意,伸手把树叶捡起来,拿在手里反复观看。
“哎哎哎,那个人好奇怪啊。”刘畅把树叶不停地在眼前把玩,突然把树叶从眼前拿开,直愣愣的看着远方,露出奇怪的表情。
众人听到刘畅的话,也不禁顺着刘畅的目光看过去,这是他们走过的路,路面宽敞且笔直,阳光下,有两个黑点,应该是人,两个人,正向他们这边走来。
“是两个人吧?有什么奇怪的?”也有眼力好的,看到俩人形,有些不以为然。
“他穿的衣服太奇怪了,还光着脚。”刘畅回答他为什么说奇怪。
“你能看见他光脚?”旁边的人,这就不信了,你说你能看到俩人,我们没意见,小孩子眼睛好,不奇怪。你就是说能看见他们穿什么衣服,我们勉强相信。你说能看见他们光脚,就是乱说了,这条路上,基本都是远行客。光脚?你说光腚我也许信
“你们看不见吗?”刘畅回头瞟了一下,身边几个无聊的人,他们要么觑觑着眼睛,要么手搭凉棚,都努力的看着。
“小孩子别乱说话,你要是能看见他光脚,今晚我那份给你”终于有人忍耐不住,发话了。
“好,一言为定。”刘畅毫不犹豫地回答。
“要是你输了呢?”那个手搭凉棚的人,放下手,笑嘻嘻的看着刘畅,有些调侃的说。说实在的,说有人光脚长途跋涉,他宁肯相信母猪上树。
“我输了,当然我那份归你。”刘畅回答得很干脆。公款晚饭是按人分配的,不是按大小,他的那份和自己的那份,没区别,一样大,刘畅觉得很公平。
“好!”一大一小俩巴掌拍在一起。
“你真能看见?”书生也放下了架子,在一边说了一句。他是看不见,因为,常年读书,他的眼睛有些近视,但看到几乎所有人都不相信的表情,也觉得刘畅有些说大话了,关键是,一路无聊,想找点事乐一乐。
“要不,你也赌一把”刘畅看了他一眼,笑嘻嘻的说。这个书生虽然有些高傲,刘畅倒也不反感,毕竟他还送过自己一碗饭。
“我倒想赌,可你赌什么,你的晚饭已经没了。哈哈哈!”书生哈哈乐了一下。
“我,我赌我哥的那份!”刘畅眼珠转了转,指着坐在父亲身边的二哥,说道。
“好啊,可你做的了主吗?”
“我做主,用我的晚饭。”这是刘剧的声音。
“小孩,你要是能看见那个人光脚,我今晚请你洗澡,如果你输了,嘿嘿,你今晚给我搓澡!怎么样?”一个衙役也过来凑热闹,刚才,他也注意的看了一下,他自信他的眼力没问题,但他依旧看不清那人是不是穿着鞋。
“好,哈哈哈,赌约成!!”
接下来,就出现了诡异的一幕,所有人都不再说话,眼睛就盯着一个方向,就是那些没加入赌注的人,好像也放松了心情,紧紧的看着大路的尽头。
人影慢慢变大,慢慢的,看清了衣服,衣服是有些奇怪,不像是衣服,倒像是一整块长布在腰间围了一圈,然后搭载一个肩膀上,黄色的。
再后来,看清了头发,稀稀疏疏的,不长,还是弯曲的,就那么肆意的披在肩上,没戴冠,也没有方巾,给人很凌乱的感觉,
再慢慢的,众人不禁都瞪圆了眼睛------那两人,果然都是赤足!!!
大概半个时辰,众人终于看清了来者的摸样!!
两人中,一个身材高大,头型窄长,眼眶深陷,鼻梁高而窄,毛发稀疏;而另一个却肤色暗黑,头发纤细卷曲,身材矮小,鼻子扁平,嘴唇宽厚。
(上从如来乞法以练神,下就俗人乞食以资身,故名乞士。)
“走了,走了,再不走就赶不到驿站了。”打赌的那个衙役,当看到两双大脚片子的时候,脸上有些不好看,急忙站起来,然后催促大家上路。
“走走走,”听到招呼,大家互相看了一眼,嘻嘻哈哈的站了起来,一边拍打身上存在或不存在的泥土,用怪异的眼光看着光脚的怪物,一边跟着领头的衙役,走上大路。
“这是要赖账哦。”刘畅抿嘴笑了一下,也没吱声,跟在父亲的身边,混入了人群。
“这是我的那份,”晚饭时,书生端着自己的那份饭食,来到刘剧父子三人就餐的地方,将饭食放到刘畅的身边,转身就走。
“等等”刘畅站起来,将那份饭食端了起来,递给了书生:“不用了,你的那份已经给过了。”
“什么时候给的?”书生一时没反应过来,奇怪的问道。
“你忘了,我可没忘。”刘畅只是轻轻回了句,没再理会有些发愣的书生,回到父亲的身边,继续吃饭。
大约是寅时,刘畅被一阵若有若无的吟唱惊醒,坐了起来,四处张望。草棚里,昏暗的油灯下,十几人横七竖八的躺在草席上,打呼噜的、磨牙的、放屁的都有,俩衙役靠在门框两边,在打盹。
刘畅突然坐起来,倒把俩衙役给惊醒了。
“怎么了,要撒尿啊。”一个衙役,看了下刘畅,也没太在意,夜里起来撒尿的,每天都有。
“你们听,是不是有人在唱歌?”虽然屋内呼噜声此起彼伏,那低声的吟唱依然清晰入耳。
“唱歌,谁,谁唱歌?别吓唬人啊,这半夜三更的。”衙役侧耳听了一下,除了磨牙、呼噜声,哪有什么歌声:“做梦了吧,赶紧睡觉,还有一个时辰呢。”
“真的有人在唱歌,你仔细听!”刘畅又仔细听了一下,肯定地说。
“哎呀妈呀,不会是鬼吧?”看到刘畅若有其事的样子,俩衙役不禁寒毛倒倒竖,一股凉意直冲脑门,紧紧把手里的朴刀抱在怀里,眼神飘忽,四处张望。他们可是相信,老人们都说,小孩子眼睛干净,能看到脏东西,说不定,耳朵也干净,可以听到脏声音呢。
“去,去把他们仨叫过来。”一个衙役用胳膊肘捅了捅同伴,声音有些哆嗦。
“我可不敢出去。这里人多,应该不敢进、进来吧。”被捅的把脑袋往肩膀里一缩,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小三,你、你干嘛去?”看到刘畅站起来,就要往外走,一个衙役吃惊的看着他,问道。
“我去看看。”
“你不怕鬼?”
“应该不是鬼,做鬼了,有什么高兴的,还唱歌。”
“那那那你自己去啊,我们可不去。”
“我顺便撒泡尿。”
“三儿,我陪你去。”这时候,刘剧也被他们的说话声惊醒了,也坐了起来。
“不行,你不能去。”衙役说道。
“我也去撒尿。”刘剧说。
“你就在屋里撒,那有尿桶。”衙役指了下放在墙角的恭桶。
“父亲,没事。你放心吧,我就去看看,一会就回来。”刘畅说完,从衙役身边走过,挪开顶门杠,拉开门就走了出去。
“你也别去了,一会天亮了再去。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喂,快回来。”刘剧在门里干着急。
他们这些人,住的虽然是驿站,可睡的可不是驿站,而是驿站的柴棚,驿站可不是大车店,有大通铺睡。
柴棚靠近驿站的大门,刘畅走出柴棚,声音更清晰了,从大门外传来的。
驿站的大门是不关的,门口两边挂在灯笼,发出清晰的光芒。那是为了方便信使进出。
虽然门口有守门的,明显,守门的睡着了,没一丝动静。
在距离大门大约有一百多步的地方,有一个树冠宽大的树木,树下有火光在飘忽不定,有俩个身影盘坐在那里,声音明显就是从那里传过来的,不大,犹如在喃喃自语。因为是夜里,周围还很寂静,刘畅听得额外清晰。
刘畅看看左右,便悄悄的走到离他们不远的地方,蹲下来,静静的看着那两人,也没说话。
虽然摇曳的烛光将两人的面孔映照着有些诡异,这俩人他倒也认识,就是今天他打赌的那两人。
“啊!”那个个子稍矮的,突然感觉身边不远的地方突然多了个东西,扭头一看,和刘畅一样,也看见一个被烛光照的诡异的面孔,吓得大叫一声。
而另外一人,连动都没动一下,没有丝毫反应,依旧在那低头吟唱。
被吓了一跳的,看见同伴依旧如故,也收拾一下心情,将屁股垫摆正,然后,盘坐周正,也跟着吟唱,好像刚才惊慌失措的人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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