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是深冬,天气异常寒冷,光是在屋外站一会儿就已经冻得浑身直哆嗦,更别说约着去临水亭见面了。不过仔细一想,临水亭三面环水,四处通透,人站在里面,一举一动都能被外面的人看得清清楚楚,但又听不见具体说了什么,确实是个说坏话的好地方。尤其是姚贵妃这样身怀龙嗣,处处谨慎的人,更得找这样的地方见面才好保证自己的安全。
彼时两人在凉亭里坐下,一面烤着炭火,一面喝着热茶。相互寒暄了一阵之后,姚贵妃突然屏退了所有宫人,含笑的看着夏侯纾,说:“夏侯妹妹一直心不在焉,想来是不屑于谈这些虚头吧脑的东西,我倒是有个提议,妹妹肯定感兴趣。”
“是吗?”夏侯纾放下青玉茶杯,装作有几分兴趣的样子,道,“娘娘不妨说来听听。”
“夏侯妹妹进宫也有些日子了,经历了这么多事,也知道皇宫就是女人的人战场,而妹妹如今依然安稳如初,想必也是个聪明人。”说着她妩媚一笑,似有意无意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继续说,“我早就看出来了,妹妹并非寻常人,但是如今宫中局势未明,妹妹日后若想飞黄腾达,久居高位,不如与我合作。”
果真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都这样了,还想着要飞黄腾达呢。就靠着这么是男是女都不知道的胎儿,她就那么自信吗?万一怀她十月之后生下来的是个公主呢?难道朝中大臣还会继续拥立她吗?
夏侯纾心里一阵鄙视。但是她很快就想明白了,以姚贵妃现在的状况,也只有趁着孩子没有生下来的时候笼络人心了。不然等孩子生下来,若是个皇子还好,毕竟独孤彻目前只有一个儿子,多少还是有几分希望的,但若是个公主,顶多也就跟福乐公主一样养尊处优,对于姚贵妃的宏图大业却没有多到用处。当然了,姚成威这些年与秦嬷嬷等人合谋害了那么多皇嗣,种下了太多恶果,所以姚贵妃能不能顺利诞下孩子,还是个问题。
“怎么合作?”夏侯纾故意装作有点感兴趣的样子。
“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这段时间朝堂上在议论什么。”姚槿秋提醒道。
前朝的动态就是后宫的晴雨表,而最近朝廷上议论得比较频繁的,无非就是立储。
历朝历代,立储都是关乎国家社稷的大事。独孤彻登基多年,目前膝下只有一子一女,而这一子就是吕美人生的大皇子独孤钰。最近的这些争议也是姚贵妃有了身孕的消息传出去之后才有的,想必是有人担心万一他日姚贵妃诞下皇子,大皇子就多了一个劲敌。这吕美人也太心急了点,尚未知晓的事就做得这么显山露水,日后也成不了什么大气候。
争议一出,独孤彻就以大皇子年幼,吕美人出身卑微回绝了。然而,不甘心的大臣们又提出了立后。
母凭子贵,吕美人自然又占了上风。
原先支持佟淑妃的人自然就不肯了。毕竟佟淑妃出身高贵,是济和宫皇太后的外侄女,在宫中虽然位份却也不低,不论是品行、样貌、身份地位,都是皇后的最佳人选。
不过天威难测,独孤彻至今也没有决定下来。
“我虽然资历尚浅,却也是知道后宫不得干政,莫非贵妃娘娘不知道?”夏侯纾笑道,完全不想取掺和这件事。
“知道又如何?”姚贵妃满不在乎的说,“体制虽然如此,可这前朝的哪一件事又与后宫脱得了干系?你何必装清高?”
前朝与后宫,向来就枝繁交错,不过这些都是大家心照不宣的,平时还是的把那“后宫不得干政”的体制看一眼。然而她今天却这样毫不忌讳的说出来,只怕接下去要说的事也不会是什么好事。
夏侯纾端起茶杯,但笑不语。
换作姚家未败落之前,这出大戏哪有吕美人上蹿下跳的机会,只要姚贵妃宣告怀孕,皇后之位就已基本成了定局。这也是姚成威敢冒着天下之大不违也要谋害其他皇嗣的原因。只是如今姚家败落,姚太后身死,姚贵妃经过大起大落之后才好不容易靠着肚子重新站稳脚跟,她不想着安心养胎,却不顾众嫌地要跑来分一杯母仪天下的羹,又是为哪般?是为了复仇?还是皇后的位置太有吸引力?
夏侯纾还没想明白,姚贵妃又迫不及待的追问道:“你考虑得如何?”
“我为什么要答应你?”夏侯纾疑惑道。这件事对她来说实在是无利可图,而且她跟姚贵妃完全没有结盟合作的感情基础。
姚贵妃笑了笑,继续蛊惑道:“因为这件事不光关乎着我和我肚子离得孩子的前程,还跟妹妹的前程息息相关啊。”
“何以见得?”夏侯纾还是不明白。劝说独孤彻给姚槿秋复位,她都已经是昧着良心了,如今还要帮着她争皇后之位,她是疯了吗?
“如果我做了皇后,那么你就是南祁的贵妃。”姚贵妃神情傲然,仿佛此刻已然是南祁的正宫皇后,又说,“虽然与你现在的位份只有一字之差,但这其中的荣耀却是你现在的地位无法比拟的,你将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夏侯纾依然不为所动,甚至还点出了她话里的破绽,道:“的确很诱人。不过这个‘一人之下’的‘一人’指的是你呢,还是陛下?”
姚贵妃愣了一下,说:“你果然是个聪明人。”
“与虎谋皮,自然的小心谨慎些。”夏侯纾笑得轻松,“不然如何入得了姐姐的法眼?”
姚槿秋冷哼一声,又道:“嘲笑奉承的话就不必多说了,我只问你一句,你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只怕娘娘来之前已经替我想好答案了吧。”夏侯纾毫不示弱。
“很好!”姚贵妃赞赏道,“幸好你我现在看中的不是同一物,不然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对付你。”
夏侯纾没所谓的笑了笑,暗自琢磨着姚槿秋今日来找她,又把话说得那么直白,肯定是对她作了一番调查,又或者手握她的把柄。不过这又怎样呢?独孤彻尚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聋作哑,她如今只是一介罪臣之女,留她不过是因为她的肚子里孕育着南祁的希望。当然了,夏侯纾也不傻。俗话说,兔子逼急了也会咬人,姚贵妃现在是背水一战,她也不想给自己惹出什么祸端来
“贵妃娘娘希望我做什么?”夏侯纾抬头问,
姚槿秋笑得妩媚而阴毒,说:“吕洛那个贱人,出身就摆在那里,不过是母凭子贵罢了,还妄想当皇后!若没了儿子,我看她还敢那么嚣张!”
夏侯纾的手突然变冷,冰冷。她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好人,自她给曲念儿带去毒药之后,她就已经回不了头了。但是,要让她对一个孩子下手,她做不到。
“你害怕了吗?”姚槿秋看出了她的犹豫,讥笑道,“可惜你今天来见了我,就已经没有退路了。”
“可不可以不是他,那个孩子……”夏侯纾的声音有些颤抖。
“哈哈哈!”姚贵妃大笑起来,仿佛听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夏侯纾,你也会害怕杀人吗?这段日子,你是不是一直在做噩梦呢?”
“你给我闭嘴!”夏侯纾一怒之下站起身来,逼着她一步一步往后退,怒道,“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你手上的性命还少吗?你会做噩梦吗?姚槿秋,你已经是个快做母亲的人了,你就不怕遭报应吗?”
姚贵妃受惊似的推开她,夏侯纾措不及防,身子就向后倒了去,正好撞到石桌上,额头上青了一片。
外面的人听到声音忙赶了进来,雨湖快速的扶起夏侯纾,看了看她的额头,转头怒视着姚贵妃,“贵妃娘娘,我家娘娘与你平起平坐,你不要欺人太甚!说句不好听的话,别忘了是谁帮你复位的!”
“雨湖。”夏侯纾叫住她,“是我自己不小心摔倒了,贵妃娘娘原本是要来扶我,为顾及龙胎也就只能站在一旁着急了。”
“姑娘……”雨湖满脸的疑惑不解,她亲眼看到是姚贵妃推了夏侯纾,为何她却要帮着姚贵妃说话呢?
“你先扶我回宫,”夏侯纾便打断了雨湖的话,然后看向姚贵妃说,“这儿风大,贵妃娘娘身怀龙裔,也得多多留意。”
姚贵妃显然被刚才的状况下到了,护着自己的肚子愣愣的点了点头。
雨湖没有继续争辩,扶着夏侯纾愤愤的回了飞鸾殿。
夏侯纾看着镜中头上缠了一层纱布的自己,面色苍白,如同女鬼一般的苍白,唯一不同的是她还会害怕。
人的欲求越多,离原来的自己就越来越远。
靠窗的位置上,夏侯翊送她的空谷遗音,她许久都没有碰过,因为不敢碰,她不想让兄长知道自己已经面目全非,她害怕看到他失望的眼神。
所有的一切都超出了她的预想,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回到原点。
“参见陛下!”外面传来雨湖惊慌地声音,继而就是独孤彻低沉的声音,“都下去吧。”
夏侯纾的心猛跳起来,长长的指甲掐进肉里。以前在家里,因为要练剑,她总是定期的修剪指甲,可是进宫之后,她反而不再打理,任其发展,没想到如今已经长到这个地步。
夏侯纾慢慢站起来,迎上独孤彻眉头微蹙的脸。
他总是这样看着她,仿佛她是个长不大的孩子,老是做错事。
独孤彻拉着她仔细瞧了瞧她的额头,心疼中带着几分责备道:“你可真是不让朕省心,这下可好了,活该了吧。”
夏侯纾白了他一眼,突然发现自己变得很矫情。反倒是他好像一副挺受用的样子,乐呵呵地拉着她一起去用晚膳。
那晚独孤彻理所当然的宿在飞鸾殿。而夏侯纾却失眠到下半夜,好不容易睡着了,却一直在重复一个梦。
梦中是一片浓雾密林,处处都是出口,又处处都不是出口。突然,迷雾中传来阵阵凄厉的笑声,夏侯纾拼命的奔跑,那声音却挥之不去,而且越来越近,是嘲笑、咒怨、绝望……她头痛欲裂,终于大叫起来。
睡在旁边的男人忙将她抱在怀里,一个劲的安慰:“纾儿,别怕,朕在这儿。”
夏侯纾紧紧贴着他温暖的胸膛,贪婪地吸取来自他身上的温度,好像这样才能让心里得到片刻的安宁。
独孤彻替她擦拭额头上的冷汗,不小心触碰到了她的伤口,疼得她微微蹙眉,他自觉地把动作放温柔了些。
夏侯纾发现自己现在越来越依赖这种感觉,这让她更害怕,于是她推开了他,问道:“独孤彻,如果我做错了什么事,你会不会原谅我?”
“说什么傻话。”独孤彻笑容和煦的看着她,温柔道,“你这么聪明,怎么会做错事呢?”
黑暗中,夏侯纾看不清他的脸,更看不清他在想什么,但却听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此刻,她真希望自己有他说的那样聪明。 奇书屋为你提供最快的登凤阙更新,第287章 与虎谋皮免费阅读。https://www.yanbk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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