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走了将近四一,再过半月,应该就能到泰安县了。
他想象着山间松柏,随风飘摇,沙沙的响声,绿油油的针叶簇簇生长,林间散漫松香。泥土地上铺满了枯黄的褐色的落叶,一层又一层,积年累月,铺成松叶的地毯。
踩在厚厚的落叶层上,耳边飒飒风声,空气中是清甜香气,带着古时的风韵。
长衫,纸扇,冠带,手杖,木屐。
须发渐白,步履蹒跚,就此山间一世逍遥。
那个人是自己吗?
他又饮一杯,眼前渐渐变得朦胧。
他看见一个人影走来。
来人朝他一拱手:“松居士?”
他回礼,非常随便:“正是。”
那人自顾自就坐下了,开口:“想不到在此碰见松居士,久仰大名,今日才得见。”
“承让。”
“松居士有兴独酌,不知可否赐坐,在下作陪,两人闲话叙酒,岂不更妙?”
你坐下来之后才问?刘松心里想,但还是点了点头,待会赶紧把他打发走了吧。
两人举杯相敬。
“松居士,在下也为武林中人,听闻松居士号召擒捕白衣人,原想一力效劳,只奈路途耽搁,因此窦王岭聚会未成。还望见谅。”
“不必。”
“不知如今事态如何,听闻几日前集合广昌县,可有结果?”
“失败了,没抓住。”
“那不知下一步行动何处,在下也想出力。”
刘松叹了口气,这人真烦。
“这位英雄,阁子院后白衣人音讯已失,刘某也有心无力。盛情在此心领。”
“不知松居士是有心无力,还是无心出力?”
他听了这话,感到一阵愤怒与羞愧,加上已醉了,面色涨红,眼神凶狠起来。
然而,终究还是深吸一口气,压下了怒火,毕竟眼前人所说也未假。
“或许吧。”
“当初松居士号令搜捕,各路英雄都应召,奔走效劳,窦王岭一役,死伤惨重,然而大家终究毫无怨言,任愿随左右,都只为一腔热血,甘愿卖命。”那个人说着,然而语气一点也不激动,像背戏词,“而今松居士却因个人事务作罢,在下诚以为此举不妥。”
“阁子院相别前,我已将事务悉数交代给云家兄弟,追捕一事今后将由此二位理办。”刘松慢慢地解释,“阁下若仍愿效力。我可代写书信相荐。”
“松居士就此退出,未免辜负英雄好汉的义气。”
他听了这话,微微地笑了。义气?那些人根本不知道真相,只是做了别人的刀剑而已。
“各路英雄若愿相助,我亦自有报答。钱财供给,虽微薄但此情可证。”
“那松居士不觉辜负了严大人的一片苦心栽培?”
听此话,刘松错愕,转头,盯着来人的脸。
那人笑了起来,意味深长的笑,邪恶的笑。
“上头传话,京城老地方集合。”
他低头,不语,就这样沉默了一段时间,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来人就此起身,告别。
刘松一个人,继续坐在那里。
他一杯接一杯地喝酒,终于醉倒了。
一片混沌的声乐中,他听见有人在笑,有人在说话,那是他内心的声音,告诉他:
“你再也不能回家了。”
“不去!”
叶青竹厉声回答,咬着牙齿,激动地站起来,在屋内来回走动。
“叶娘子,这可是严大人交代的。”
“我说不去就不去,再废话割了你的舌头。”
“小人传话而已,叶娘子自行斟酌,小人就此告退。”
“赶紧滚!”
那人走了,门都不关,叶青竹气得走过去,一脚把门踹上。
她在自己的山间小居里,青瓦白墙的房屋,四周竹海环绕,一片翠绿。
她朝窗口望去,看见自己的两个喽啰带着那人下山,一前一后。后面那个朝她回身,手指在脖子上来回比划几下。
叶青竹想想,还是摇了摇头,毕竟是靠山派来的,今后还得打交道。
那三人就此走了,无事发生。她独自一人留在这里。
京城,直隶省北京城。她的故乡,她恶的根源。
她才不会去呢。不管是不是姓严的喊她,不管琴师会不会去那里,她都不想回京城。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她最恨最恨的人和事,最讨厌的记忆。ýáńbkj.ćőm
她最讨厌的,最恨的人,不是那个专横的父亲,不是那个懦弱的母亲,不是那些帮派党羽,敌对恶少,也不是好管闲事的官家。
是她……
呃,算了吧!叶青竹强制地掐断自己的回忆,还有同时被勾起的一丝期望,还有眼泪。
她才不会去京城呢,不会回去,不会见她,这辈子都不见。她要待在山里,永远待在太行山,统率手下,杀人越货,反击官府围剿。然后就这样老去,运气好老死病死,运气不好就子时背后捅上一刀,或者午时菜市口斩首号令,然后下地狱,下一百次地狱。
总之,不去京城,不去见她。
不。
不知她现在如何了。
你忘了她是怎么对你的吗?
没有,从没忘记。
蛇永远记仇,永远记在心里,永远都忘不掉。
叶青竹的脸深深埋在双手中,手指渐渐变得湿润,让她回想起过去,当时沾着的可不是泪水。
不!
美丽的夜晚,灯火阑珊,香炉里散发青烟,催情的烟雾弥漫整个房间。
不!
“你爱过吗?”
不!
不……
也许……
她抬起头来,双眼通红,带着悲伤,还有愤怒,还有喜悦与疯狂。笑着,露着森森寒光的牙齿。
好吧,想去就去吧,去京城,怎样?
不想再见她最后一面吗?不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才想活下去,才拿出了解药,才流下眼泪,才用一辈子都不会再复述的话语求着琴师让自己活着?
对,去见她最后一面吧。
然后,杀了她。
杀了她,叶青竹重复一次这个想法,感到一阵颤栗,一阵兴奋。对,对,杀了她,这想法真好,割开喉咙,捅穿心脏,用带毒的匕首划开一道口子,就这样。
杀了她,她会下地狱的,她一定会。那时她们就能在一起了,一起在地狱里,在火海里受煎熬,永世如此。
真好,去京城吧,回家了。
叶青竹笑了起来,一开始是浅笑,然后是大笑,笑得停不下来。
笑声应和着山风,吹动竹海,掀起一阵波浪。
“是他吗?”
阿青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孔,点点头。
“行,确认就行。我们出去再说。”
公差把白布盖上。他们三人离开停尸间,向后堂走去,进了一间屋子。
屋子里有另一个捕快,坐在桌边,此时翻开面前的案册,提笔书写。
带唐凤和阿青进来的那个公差坐过去,示意她们坐到对面。
“你们把情况大致说一下吧。”
阿青大致讲了一下死者的身份为人,他们怎么见面同行,以及死者生前籍贯住所,还有家人情况。不过没有提偷刀的事情。
另一个公差一一记录。
“五天前,他在一个渡口醉酒闹事,打伤一个船夫,抢了船。然后三天前的黄昏,在另一处湖淀发现了尸体。不过只有尸体,被抢的船是昨天在另外一个渡口找到的。你们知道些情况吗?”
阿青说不知道,死者大概七天前就和他们分路,自己先走了。
“三天前找到尸体时,还有另一个船夫,说他载的一个女客原定第二天开船,事发之后就失去踪迹,行李也带走了。我们觉得那个女客可能与此事有关,但找不到人。船夫描述的女人年龄将近三十,身穿花布衣,戴着斗笠,背一个行李包袱,还有一台琴,像是卖唱的。你们认识吗?”
阿青迟疑了一下,然后说不认识。
“他的包裹还在被抢的船里,被翻动过,可能是劫财。你看看,有没有少什么东西?”
他从后面的一堆贴着纸条的木箱里找了一个,递给她们。
阿青也不知道那个包裹原来有什么,不过里面确实一分钱不剩,虽然也可能是死者生前赌博输光了。她如实说了,没有提到其中一个自己看起来觉得眼熟的小布包。
另一个公差一一记录。
“对了,据那个被抢船的船家说,那人还带了一个长长的,像是刀剑的包裹。我们没找到,你们有什么想法?”
唐凤说她们也看到过那个包裹,猜测里面是刀剑之类的,不过从没打开过。
“好,就问到这了。没差的话,应该是谋财害命。”
问话的公差示意同僚不必记录了。
“至于尸体,仵作已经检查过。你是他同乡,怎么,人是原样运回,还是到佛寺烧化运灰,还是就地下葬?”
阿青说他也没法做主,原样送回吧,但自己跟着主管在外有事,也没法赶回去。
“那你给苦主写封信说明一下,衙门代劳运送。不过现在天气,还是泡水里的,放了五天,再加上路途耗时,只怕回去时已经不体面了。”
于是阿青就给梅大婶写了封信,考虑到梅大婶家里情况,随信附了银两(唐凤给的)用于操持丧葬以及体恤生活钱,交了运尸费,又给了公差一些劳烦钱(红包)。
之后是签字画押等一些手续,办理好后,她们走出衙门。
三天后,梅季天的尸体进棺,连同行李,官文,阿青的信和银子(被扣了十两)上了马车,被运回海边的家乡。
“回去吧,阿青,我想家了。”当天晚上,唐凤说。 奇书屋为你提供最快的青雪更新,第 31 章 第三十章,回家免费阅读。https://www.yanbk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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