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左至右,顺着河流,沿岸一排整齐的房屋。庭院中生长着高大的树木,树干弯曲着向上延伸,枝条交错,成块的墨水涂画,使得树木看起来更为粗犷,更为富有生命力。房屋若是大家宅院,梁木,立柱,雕花轩栏,飞檐立脊,鳞次栉比的瓦片。
画面正中央,是全图的重心所在。横跨汴河的一座拱桥,造型优美,如同彩虹。桥上两边繁多的小商铺店,来往的行人总有不时停下来,挑选几样称心如意的小玩意。人群中,总不乏几座轿子,两三个人抬着,轿中不知坐的又是哪位高官名爵。过桥的行人,车辆,马匹,拥挤着,挪动着,熙熙攘攘。ýáńbkj.ćőm
汴河中,沿岸停泊着几艘船只。桥下,一艘大船正逆流而上,准备过桥。桅干收下,岸边的纤夫拉动着缆绳,船上的人大声招呼,水手们各司其职,进行着调度,向岸上和桥上挥手示意,引来许多人的目光。
两岸,或者是民宅,或者是商铺,或者是官署。有茶馆,有酒店,有算命铺,纸马店,剪刀匠,寺庙,木工坊,绸缎,应有尽有。有的店铺人声鼎沸,来往客人络绎不绝,有的则门前冷清,任凭店家招呼吆喝,也少有光顾。
最右侧,高大的城门。一支商队,几匹骆驼,背对着繁华的城市景色,缓缓向外走去。踏上旅途,也许是回到塞外,也许是前往下一座城市?总之,这一片繁华,与他们无关了。
所有的人物,所有的建筑,所有的景致,无一不是细细描摹,每一处细节都落到实处,可以看见店铺招牌上的文字,可以看见墙壁上的书文,可以看见不同人物的口型,甚至仿佛能够听到每一个人在说什么。静默的画卷,蕴含着嘈杂的,热闹的人声。静止的图像,犹如活动的光影,在永恒之中前藏匿着瞬息变换。
一幅画,详尽都城繁华,绘下风土人情,社会百态。一幅画,犹如一本书,所有的知识,都蕴含其中,等待发掘。
清明上河图。
严世蕃看着父亲俯身在桌前,桌子上展开的一纸画卷。严嵩弯着腰,脸贴近画纸,花白的胡子垂到纸上,他微微眯缝着那双眼睛,眼角的皱纹也愈加厚重。他的手指,干枯,瘦削,不时在画上指指点点,嘴里还跟着嗫嚅着什么。
“父亲,孩儿谨见。”严世蕃终究耐不住等候,拱手行礼。
“世蕃,你来了。”严嵩依旧欣赏着画卷,头也没有抬起,只是招招手示意,“过来看看这副画,你觉得如何?”
他依言上前,但是心思完全不在画上,只是略略扫了几眼。
“非常精妙。”他说,“宋时的一片太平盛世,都绘在其中。”
“唔。”严嵩低声应了一下,点点头,手捻起花白的胡须,一双眼睛闪烁着光芒,“太平盛世……不错,不错。”
“孩儿见解,可有谬误,还请父亲指正。”
“太平盛世,看来的确如此。”严嵩回答,声音略略有些沙哑,“可你看到了没有。那货船,即便收下了桅杆,也还是比桥梁高出了两三尺,那背缆的纤夫却还不知情,依旧卖力干活,那船上的人,大声地招呼,谁会知道,他是不是在警告,即将到来的危险?”
“父亲……”
“还有,城门口争执的税官与商贩,街道上互不相让的官轿与行人,马车横冲直撞,坐在门前无所事事的吏卒,望火楼空无一人,城墙上的守军不知去向,这一切,你看见了吗?”
“父亲,孩儿愚鲁,不如父亲心细洞察。”严世蕃回答,心中感觉父亲今天的情绪有些不太对,平时,老人可不会说这些话。
“嗯……也无事。”严嵩说着,默默收起画卷,“人老了,总会多想些事情。我也只是,随便想想而已。王家的抄办如何了?”
“回父亲,孩儿已在着手此事。”
“那就速速办妥吧。”他随便地将画卷扔到边上的篓子里,“我手中的画,临摹的再好,再像,也比不上人家收藏的真迹呀。”
“孩儿一定不让父亲失望,必会将真品原封不动地呈上来。”
“此事也再提吧。眼下的事情,准备的怎么样了?”
“孩儿此来,正是要说这件事。”
“讲吧。”
“召集人都已经到了。人马一共分为三队,第一队由谢太监总领,前往郊外古宅。第二队由内卫亲军带队,前往司礼监府。还有第三队随身护卫自家宅邸,以防万一。”
“好,好,考虑得周全。”
“现在还有一个问题,就是叶青竹抗命,拒绝进城。”
“唔……”严嵩听到这,眼睛眯起来,考虑着。
“孩儿想,她应该是也发现了什么端倪。父亲,该如何处置?”
“不要轻动,由她自己打算吧。”严嵩回答,“当务之急,是要对付徐阶他们那群人,这个时候,她还有利用价值,不能轻率打草惊蛇。”
“是。”严世蕃回答,“说到徐阶。父亲,不用……”
“不必,现在徐次辅和我还没撕破脸皮,我若轻动,必会留下些把柄。先从旁人入手,削一臂膀,给他几分警告。”他思量着,分析着,“并且,徐阶是朝廷命官,蹊跷身亡,不可能不怀疑到我的头上。”
“但是一个太监的死活,不会有人在意。”严嵩阴险地笑了起来,皱缩的嘴唇中现出白森森的牙齿,“你可与那些道长,方士谈过了?”
“孩儿已经明言,备送十万金珠玉帛,此事必成。”
“那么,就等圣旨了。”
“皇上这些年,上朝的日子越来越少,成天在宫中学道术。”严世蕃轻蔑地笑着,“那些道士说话,可比大臣高官还有用。有他们帮忙,怎么可能不成功。”
“世蕃。”严嵩背靠着太师椅,伸手捻了捻胡须,“不要把皇上想的太简单了。”
“是,父亲。孩儿失言。”
“在这个世界上,你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严嵩望着儿子,目光之中蕴含着许多情绪,却都不加显露,不让人看清具体,只有模糊的阴影,“学着观察每一个人,分析他们的内心想法,分析他们的相关利益,找出为你所用的部分加以利用。你的缺点就是不够沉稳,看事情太过表面,没有深入。”
“父亲教训的是。”严世蕃口中回答,心里却是不平。
“就好像这次。”严嵩察觉到了他的语气变化,“五年的时间,竟然都没有察觉到组织里潜藏了一个卧底。这五年,让她知道了多少事情,窃取了多少机密,给组织,给你,给严家造成了多大的损失。”
“孩儿也未曾料想,这确实是孩儿的疏忽。”严世蕃的声音恨恨的,不仅是对父亲的评价感到不满,更多的是对那个叛徒的憎恶,“只能说,她掩藏的太深了。五年,每一次任务,她都出色完成。她杀人从来不曾有过犹豫,有过动摇,或者有过愧疚。这五年来,消息泄露的风声我也有过听闻,我也怀疑过不少人,但竟然没有想到会是她。”
“这,就是你看人不准了。越是像这样毫无嫌疑的人,越是这样不展露情绪的人,越值得你怀疑。”严嵩悠悠地说,“不过还好,现在发现还算及时,现在补救还为时未完。但是这个教训,你要记住。”
“是。”他忍受着批评,几乎是在咬牙切齿。
“别嫌我老头子多话,世蕃。”严嵩站了起来,踱步,“这次事件很严重,稍有不慎,严家的富贵,甚至你我的性命都有可能不保。”
“都是那个死太监在背后捣鬼!”他已经忍不住破口大骂,“一个阉人,一个奴才,竟然也敢和严家,和您作对!”
“世蕃。”严嵩盯着他,遍布皱纹的眼眶中,目光却带着狠毒与愤怒,“我告诉过你,看事情不要流于表面!不管对方的身份如何,不管是高官,还是奴才,是平民百姓还是贵族大公,不管对方是什么人,只要是你的敌人,你就不能轻视。只要是你的敌人,只要阻碍到了你的路,你就要用一切手段,用最狠,最彻底的方式解决这个障碍。”
“并且,我始终觉得,这个人没有那么简单,城府很深,连我都看不清他内心想法。世蕃,不可轻敌。”严嵩接着说,若有所思地转了转眼珠,“并且,另外那一对男女,到现在也不清楚他们的情况。你必须注意他们的动向。”
“父亲,孩儿知道!”严世蕃回答,“一切都已布置妥当。据路上的探子回报,三天之后,他们便会抵达京城。”
“那么,三日之后,一切都会结束。”
“是的。”
“好,那么,你就去做吧。”严嵩点了点头,“要做的干净,做的彻底!”
“孩儿遵命!”
严世蕃说着,语气中掩饰不住的愤恨与凶恶,他转身,正准备离开,突然又停下脚步。
“父亲,刘松一事……”
“如何,你对为父的安排有什么不满吗?”
严嵩问,眉毛一勾,盯着他的脸。
“孩儿只是觉得,这一步似乎多余。刘松在江湖地方上很有号召力,今后对我们还有很大的用处。就这样白白浪费,未免有些可惜。”
“我自有道理,你不必多理会此事。”严嵩再次走回椅前坐下,“只是为了留着后手。世蕃,你先回去吧,爹也累了,该休息一下了。”
“是,孩儿告退。”
严世蕃行礼,转身离开严家大宅,回到自己府邸。他出门时表情狠狠的,一如既往。
老头子,他想。自己已经七八十岁了,还死死的咬着不放权。这点小事,也要过问,也要你插手。搞这一步后棋,说明你还是信不过我,不信我能办好这件事。
那我就做给你看,做的干净,做的彻底。就像你希望的那样。
三天之后,一切都会见分晓。
他登上轿子,大声命令轿夫,回侍郎府。
严嵩看着儿子离开的背影,看着他愤愤不平的样子,不禁叹了一口气。
终究还是太年轻了,喜怒形于颜色,他想。这种性子,难保将来不会出什么事情。世蕃应该再沉稳些,虽然有才智,有能力,但如果能够更像自己一些,多懂得人情世故,晓得藏匿锋芒就好了。
自己的这般苦心教育,不知又有几分听进去了。他摸了摸胡子,感觉自己现在真的已经老了,最近在朝廷,对付徐阶那一干人都显得有心无力,真不知道这严家富贵荣华,自己还能够撑多久。早晚,还是要让世蕃独当一面的。
不过,眼下,还有这件事亟待解决。他刚才说的话绝非空谈,他真的将此事视为一场战争,一场保卫自己,保卫儿子,保卫家族的险恶战争。面对任何敌人,都不能掉以轻心。
还有多久,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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