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家位于西方人居住街区的教堂已敞开门扉。今日有一场洗礼圣事,受洗者为城中菜贩的女儿,日本人,父母均为教徒。她年满十岁,已确定了入教的念头。
洗礼池中已注了清洁的水。
单独一人的洗礼仪式并不常见。只是上一次才过不久,近日又并无其他教友为各自的子女提出申请,所以负责日程规划的西尔维奥执事只得单独安排这一场。
这位女孩的父母,以及她的父母邀请的亲戚好友已到场就座,同样的都是教友,人并不是很多,第一排都没有坐满。每个人都穿着整齐,不时有人向这对夫妻道贺。
唱诗班的孩童们也穿好了白色的礼服,站立在一旁,都是和这位女孩年纪相仿的孩子们。
蜡烛点起,火光闪烁。映照那树立起的十字架。
一下清脆的敲钟声响起,时间到了。
唱诗班开始咏唱。
一列队伍走入教堂中,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位小童,而后,便是两位主事的神职人员,神甫与执事,身着白色法衣,手执法器,迈着庄重的步伐,向着洗礼池行步。
跟随在后的,是那位女孩。她也穿着白色的衣服,抬着头,目光不时朝着两边的宾客望去,在双亲的身上,停留得要更久一些。她看起来有一些紧张,有一些局促,有一些不安,这是她第一次在这样的庄严场合,身为主角,身为注视的焦点,还只是一位十岁的小女孩,自然会有些怯场,尤其的,她独自一人。
洛伦佐神甫和西尔维奥执事走到台前,转身面对宾客。
咏唱的歌声停下,场内寂静。年老的神甫开口,用他沙哑低沉的嗓音,念诵了一段经文。然后,他召那女孩来到面前,问了她那些应当询问的问题。
用的是西方的语言。
女孩回答。
用的是东方的语言。
这整个过程中,执事都代为翻译。
而后,全体成员起立。咏唱,又是一段经文的念诵,接着,执事带领那女孩来到十字架前跪下,进行忏悔。
神甫进行代祷。
他们走向洗礼池,神甫迈步,踏入池中,水没过腰间。女孩也在执事的引领下步入池中,宣读誓言。
神甫伴随着经文的念诵进行施洗。他托着女孩的后脑,让她向后仰去三次,没入水中。
一段祝福。
短暂的离场,更换干净的衣袍后再返回。
进行圣体圣礼。
烛光,照耀着室内,照耀着十字架,照耀着十字架上的圣人。
伴随着咏唱的歌声,整个流程结束。
那对夫妻,女孩的父母上前,宾客们上前,他们向两位神职人员表达了谢意,他们离开了教堂。也许还会有一场专门的聚会庆贺,但那已是另外的事情了。
唱诗班的孩童们散去了,小童也离开了。
地板上还带着水渍。
洛伦佐神甫一直挺直的腰板,也终于在此时才再度弯下来,他佝偻着腰,倚靠着座椅背,站立着歇息。
低着头,合上那双四周遍布皱纹的双眼。
“神甫,您状态还好吗?”
送走了教友,此时返回,站立在一旁的执事询问,这位年轻人还是同刚才一样腰板笔直,同老人形成鲜明的对比,“您是否需要休息一下?”
“我想是的,西尔维奥弟兄。”
神甫回答,望着地板。他轻轻地摇晃着脑袋,轻轻地叹息一声,“我想我的确是老了,过去履行比这更加繁重的任务,我也不曾觉得如何,然而如今我的身体状况却不似当年。现在是炎热的夏季,但我此时却觉得寒冷。我的确需要去卧室休息片刻。”
“好的,神甫。”
执事点了点头,回答,“我会留在这里照应的,请放心。”
“唔。”
洛伦佐神甫拍了拍他的手臂。
“只是还有一事需要劳您指示。”执事望向前厅门口,“方才我在外面又遇见了冈田姊妹,她又来了。”
“关于此,西尔维奥弟兄,我想我昨日已对她说得很清楚了。”老人抿了抿嘴,看起来有些不满,“冈田小姐为何如此执着?她听不懂我的话吗?”
“不,神甫,您昨日的话,她完全明白,对此也没有异议。所以她今天在栅栏外等候。”执事在一旁解释,低着头,话语中略带迟疑,“……这次来是为了另一件事情。”
“什么?”
“她带了一袋银币作为捐款,希望我们能够接受。”
“捐款?以前也有这样的事情吗?”
神甫看了他一眼,眉头皱起。
“是的,每次都是,她声明过那是以她和威斯克斯的名义捐赠的。”
“你们会收下吗?”
“会的,里卡多神甫过去会接受这笔钱款。但是如今,神甫,我想我有必要来问您的意思,您如何处理?”
“我拒绝。”
沉默了片刻,洛伦佐神甫回答,依然弯着腰,低着头,闭上双眼摇了摇手。
“神甫,何必如此?”
这答案似乎已在执事的预料之中,但他还是面对老人,试图表达一些观点,“我知道她们不是天主教徒,但这毕竟是善款。对我们的育婴堂运作是很有帮助的。”
“因为有利,便要我们为之妥协吗,西尔维奥弟兄?”
老人瞥了他的同伴一眼,“我拒绝,不仅仅是考虑到观念的问题。这钱是一笔不义之财,威斯克斯是一个什么样的商人,我以为你应当清楚。她从事的是什么样的一种买卖,你也应当清楚。”
“神甫,我知道您所指的意思。”
执事在老人严厉的目光压迫下,不免感到有些窘迫,说话开始犹豫,“但是,嗯,冈田姊妹曾经对我们说到过,这其中的具体情况比较复杂,或许——”
“性质始终是不变的,西尔维奥。那始终是一种违背了义理的犯罪。”洛伦佐神甫面对执事回答,话语声苍老沙哑,但响亮清晰,透露坚定的决心与不可动摇的意志,“里卡多弟兄有他的判断标准,我也有我的。以我的标准衡量,我决不允许这带着罪恶的钱财玷污我们神圣的教堂,我们的育婴堂,以及我们的学塾。”
“……既然如此,我听从您的吩咐。”
西尔维奥执事轻轻叹了口气,点点头,“那么我应当如何对她回答?”
“不必对她说那些道理了。就说,我理解她的好意,但我选择拒绝,就这样吧。”
老人望着地面,“对于像她和威斯克斯那样的人来说,讲道是不起作用的,改变不了她们的想法的。”
“是。”
“没有别的事情,我想我必须要去休息片刻了。”
洛伦佐神甫说着,弯着腰,朝后堂走去,在十字架前驻足停留了片刻,似是低声祈祷,然后迈步。年轻的执事则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看他弯着腰,步履蹒跚,双手微微颤抖的模样,感觉心中沉重。
继而又望向前门,同样感觉沉重。他被夹在矛盾对立的双方之间,感觉左右为难。当然,他必须服从上级的指令,但他也无法让自己态度坚决地拒绝一位至少看起来十分虔诚的教友的好意。执事察觉到自己内心的矛盾,他希望自己的信仰能够给予一个答案,给他指出一道明路。但具体的问题,还需要他自己去面对。
他又一次叹息一声,整理了一下着装,而后朝着门口走去。在他的背后,老人离开大堂,消失在转角的阴影之中。
早晨的港口已是一片忙碌的景象,满载的车马来来往往,码头上的人们劳作着,吆喝着,装卸货物,整理索具,收拾帆布,有的船在进行停泊后的收尾工作,有的则是预备出航。远处蔚蓝的大海上,天际线边,还能看见几个黑点渐渐靠近,那是到来的船只。
工人,水手,货郎,商贩,官员,许许多多的人,或者是熟悉的东方面孔,或者是陌生的西方面孔。但即便东方人,穿着打扮,语言动作也不尽相同,也来自不同的国家,属于不同的民族,西方人也同样如此。各种各样的服装,各种各样的话语,各种各样的肤色体态,混杂在一起,令人眼花缭乱。
向着南边走去,眼前可见的陌生面孔越来越多。船只的样式也越来越陌生。最南边,并排停靠了四艘西方货船,桅杆高高,船肚鼓鼓的,其中两艘的舷边漆成红色,另外两艘则是漆成黑色。这四艘船规格也不尽相同,大小不一,只是在船身旁,书写了大大的船名,外国的文字,看不懂。
相对其他地方的热闹来说,这里有点冷清,毕竟,最南边,边缘地带总是如此。
这其中有三艘船,从甲板上斜着伸出长长的木板,作为上下船的通道,但是最后一艘,舷边漆黑的那艘却没有。
曲秋茗注意到了这个细节。
“Rachel,拉谢。”
那个尖脸女青年,自称为守宫的向导,带着她和夏玉雪,从这几艘船的面前一一经过,在第一艘,漆红边的船前,她指着那舱壁上的文字,念出声,“停在这里的四条船,都属于那位商人。这是其中一只。”
这艘名为“拉谢”的船和其他三艘相比要小一些,她们从它面前经过。
“Pallas,帕拉斯。”
第二艘船的名字,漆黑边。船体看来很结实,吃水很深,船上想来运载了很重的货物。在船壁两侧,开了一个个小小的方窗口,不知是作何用途。
“Judith,友弟德。”
守宫在第三艘船前停下,没再往前走,指着延伸至甲板的斜板对她们说,“你们要见的商人在这条船上。”
“那条叫什么?”
曲秋茗指着最后那漆黑边,肚子滚圆,躯体庞大的船,问。她发现那艘的船壁上什么文字都没写。
“我也不知道。”
守宫耸耸肩,“那商人从没提起过,似乎没名字。”
没名字的船,不开放的船。秋茗在心中暗自记下这特殊的细节。
“你会陪同我们和那位商人的交易过程吗?”
夏玉雪却似乎并不关心这些事情。
“我会做你们的介绍人,但具体的事情就不参与了。”女青年态度随便地回答,“那位商人有她的翻译,不需要我在场。并且,我也有自己的工作要忙。”
“那么是什么工作呢?”
“花匠,我帮别人打理庭院,照顾花草,修剪树木。”她说着,带两人踏上斜板,“前辈,您还是别多问我的事情了,咱们各自都有活要干。”
“的确如此。”
夏玉雪也不关心这女子一直以来都有点问题的态度,跟随着走上去。
曲秋茗也跟在她的身后。
三个人上了船。
船的表面看起来很干净,除了必要的用具之外,并无他物,舷边悬吊着四艘小艇,三根高大的桅杆矗立在甲板上,船的后部耸起一层,两旁有带扶手的楼梯,那一层装了门,门后,应该就是船上长官办公起居的舱房。
船上并看见没有工作的水手,船上很安静,只有在那耸起的船楼栏杆边,可见一个人影。
“那位应该就是你们要找的商人了。”守宫对她们说,“我们去见她吧。”
她们走上船楼。
靠近了,在船楼上,果然也只有那一个人,倚靠着栏杆,背对着她们。曲秋茗四处环顾,没再见到别人,没见到她想着应该会见到的人。
远处,只有海浪的涛声。海上的风迎面吹来,空气中隐约有某种刺鼻的气味,那背对着她们站立的人,从脸边隐约看见一缕烟雾飘扬。
那人似乎没注意到她们的到来,或者只是不在意罢了。
“威斯克斯船长。”
守宫对那个人喊道,“我带交易人来了。”
面前的背影,慢慢地转过身来。
曲秋茗见到了这位商人的长相。一个西方女人,带着西方的长相,西方的肤色。白色的皮肤,很白,比她先前见到的那些西方水手的肤色还要更白,不同寻常的白,似乎从未受到过日晒风吹的影响,没有血色的苍白面孔,连嘴唇都只是淡淡的一点粉,和皮肤几乎分辨不出什么区别,抿起来只是一段平平的线,看起来就很刻薄的样子。
头发和眉毛则是金色的,同样很淡很淡的金色。额前分八字的刘海,蜷曲着遮掩住脸颊两侧,在海风的吹拂下,如同波浪般起伏。脑后的长发则扎成辫子,就同那些西方水手一样的马尾辫,同样弯曲的头发。
而眼睛,是蓝色的吗?
曲秋茗不知道,因为女人的眼前缠着纱布,遮住双眼,纱布也是白色的。
这是一个盲人,她想。
为这个想法提供佐证的,则是女人一只手中握着的手杖,金属把手的黑木手杖。
另一只手中握着的,却不知是什么,像是一截木制的管笛,但是末端有一个斗型的容器。这个西方人平握着这个器物,一缕缕烟,从那容器中飘散。那刺鼻的奇怪气味就来源于此。
自己曾经闻过这烟味,曲秋茗回忆起来了。
在广昌县的时候,在牢房中的时候。但那时还只是淡淡的不易察觉,如今却是很浓烈。
这种熟悉的感觉,令她觉得这烟味更加令人难受。
果然,总是互相有纠葛的,总是如此。
哼。
面前的西方女人,带着烟味,一只手持长杖,另一只手握着长管烟斗,这个看不见双眼的白皮肤金发女子,被称为“威斯克斯船长”,一个船上的海商。
她的脖颈上系着黑色的领巾。她穿着白色的衬衫,袖子捋起。衬衫的下摆塞进宽松的黑色短裤中,黑色的腰带束在腰间,裤脚扎起,白色长袜包裹住小腿,脚上是黑色的平底鞋。
苍白的人,曲秋茗瞥了身边的夏玉雪一眼,身边的人是一身白衣,一如既往。白色,她讨厌白色。
她将注意力重新移回面前。
西方人望着她们,想来是看不见的,但还是定定的面对。而后,那抿成线的嘴,两端翘起弧度。
她微笑着,开口了。
“Willimina,right?”腔调古怪,话语听不懂,“AndtheagentofMistressSueyouhavebroughttome.Iamexpectingherwithrespectalltimeth.”
“是的,威斯克斯船长,我带她来了。”守宫说的话还是汉语,至少听起来如此。
“MissLee?”
“呃,不,不是李莉娜。是我们的另一位同事,她叫夏玉雪,这是她第一次参与这项活动之中。”
她伸手,指向身后的两人,“并且她有一位同伴跟随,曲秋茗小姐。”
“Ah,pardonmineownmisprision.”
威斯克斯船长迈步,将右手中的烟斗在舷边敲了敲,一团燃烧着冒烟的东西掉入海中。她将烟斗别在腰上,迈步,手中的长杖在身前敲击着地面。她朝她们走了过来,她伸出右手,“'Tisnicetomeeteththee,,MistressXia.IamCarolWhiskers,captianofthisthisfleet,atthys'rvice.”
“她说她很高兴见到您,夏女士。”
守宫翻译,“这位是卡罗尔·威斯克斯,船队的船长。我们的交易商。”
“您好,威斯克斯船长。”夏玉雪回答,望着伸到自己面前的右手,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呃,前辈,这是西方人的一种见面礼节,是要和您握手。”
夏玉雪伸出手,威斯克斯握住,摇了两下。
“CallethmeCarol.”
她笑着回答,但这句话守宫没翻译。卡罗尔·威斯克斯稍稍转身,面对曲秋茗,那只右手还伸向前方,她口中再次问候。
曲秋茗也同样地,犹豫着伸出手,刚刚触碰到那白皮肤的手掌便被紧紧握住。摇动两下,随即松开。她什么话也没说,威斯克斯也同样什么也没说,只是微笑着,那笑容看起来很虚假,仿佛曾经在哪里见过。
曲秋茗不喜欢这个陌生人。被触碰过的手掌,感觉有几分不适。对这种外来的见面礼节她感觉奇怪,过去阿提拉有这样做过吗?没有,从来没有。
握手之后要做什么?
一时间,没人说话,气氛有些僵硬。
“呃,船长?您是不是应该去找冈田医生过来了?”守宫对西方女人问,“您知道,我是不参与你们双方之间的交易过程的,冈田医生在哪里,该由她帮助您二位翻译的。”
“Well……begeththypardonaboutthis.”
威斯克斯有些犹豫着,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说着,“Unf'rtunately,MissethOkadahastsomethingtowendoutthism'rning,haplyweneedethtowaitethf'rh'rtocomethbackethbef'rewecontinueth.”
“哦,好吧。”守宫面对夏玉雪再次翻译,“你们恐怕得等一会了,那位翻译现在不在,有事出去了。”
“多久?”
曲秋茗在一旁问,感觉有些不耐烦,这初次见面的礼节也太过冗长。方才她已经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名字,她现在没什么耐心继续等待。
“呃……”
“我到了,威尔敏娜,还有您二位朋友。”
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她转身,看见沿着楼梯走上来的人,正是已经见过面的冈田片折,还是穿着那件黄衫,还是,身前挂着那十字架吊坠,“非常抱歉让你们等候。”
她似乎并不意外见到曲秋茗。她表现得就像第一次见到一样,她说话语气平静,冷淡,面无表情,同西方人的笑容满面形成鲜明的对比。
曲秋茗看着她,什么话也没说。
“Theehathreturned,Okada.”卡罗尔·威斯克斯依然在笑,“howisthyvisiteth?”
“Notasididexpect.”
她说,“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Anonshaltwecontinueththeconv'rsation,Carol?”
“Sure.”
“日安,两位。方才我已经听威尔敏娜介绍过你们了。”她走到威斯克斯身边,面对夏玉雪和曲秋茗,分别微微欠身,“夏玉雪女士,我是船上的医师,冈田片折,也是负责协助您和卡罗尔之间交流商谈的翻译,您好。”
她没有伸手,夏玉雪也只是点了点头。
“这位曲秋茗小姐,您好。”
“您好,冈田小姐。”曲秋茗望着她,说到,“我想我们昨日已互相认识过了。”
“ibethinkwehas'thathmeteachoth'ryest'rday.”
她在翻译,用威斯克斯的语言说着。而后对曲秋茗轻轻笑了一下,“是的,秋茗姊妹。我还记忆犹新。”
她也同样将这句话翻译过来。似乎还对卡罗尔说了别的什么话,曲秋茗在一旁听着。
“你见过她,在哪里?”趁着这段时间,夏玉雪询问。
“和你没关系的吧。”
她不动声色地回答,尔后又补充,“在那家教堂门口,我昨天告诉过你了。”
“好吧。”
对面冈田片折已经和卡罗尔已说完了话。
“这样的,曲秋茗小姐?”
卡罗尔面对她,那眼睛上蒙着纱布的面孔对她微笑,说着陌生的语言,冈田片折同时开始翻译,“抱歉刚才对您的情况并不知晓,我很高兴能够见到一位来自明国的教友姊妹。”
“我不是天主教徒,威斯克斯船长。”
曲秋茗回答,冈田片折翻译。
“我也不是。”对面的西方女人,从领结下取出吊坠,同样是十字架,和冈田片折的一样,但和曲秋茗的不一样,其上并没有雕像,“但那没有什么关系,因为我们都相信基督,我们都佩戴着信物。”
“实际上,我也信我们自己的神,就是你们所谓的偶像。我并不接受你们的神是唯一存在的这种说法。”
“但你确实相信其存在嘛。”
她依旧在微笑,那种客套的微笑让人讨厌。卡罗尔说话的内容很轻松,但冈田片折的冷淡语调却令其更加显得不和谐,“无论如何,在信仰方面,我不会过多评价。毕竟那和我们之间的贸易往来无关。还是话归正题吧。”
“是的,威斯克斯船长,我已准备好开始交易。”夏玉雪在一旁回答,语气冷淡,和冈田片折一样。
“我就不参与了,船长,夏前辈。”守宫这时才插话,说着便已转身准备离开,“你们继续谈吧,我还有事,就先走一步。”
“当然,威尔敏娜。”
卡罗尔·威斯克斯笑着,“但请先接受这份佣金。MissethOkada?”
“Yes.”
冈田片折从随身携带的口袋里取出两枚银币,递给守宫。后者接过,笑了笑而后就走了。留下曲秋茗和夏玉雪两个人。
“那么,夏玉雪女士?”
“是的。”
“有威尔敏娜做介绍人,我可以确信您是受苏女士委托前来接收订货的。但,我依然需要您向我提供她交给您的信物。”
“在这里。”
夏玉雪从预备好的口袋里取出木盒,冈田片折接过,打开,递给卡罗尔。
木盒里放着那副墨镜。
“和她承诺的一样。”
卡罗尔用手摸索着,微笑,“很好。”
她从木盒里将墨镜取出,用手指将镜腿打开。她低下头,扯下蒙在眼睛上的纱布。金色的长发遮掩住她的面孔,曲秋茗没有看见她的眼睛。
威斯克斯再抬起头时,已经带上了墨镜。双眼所在的位置,已是两片黑色的,略带五彩斑斓的光泽的圆形镜片。
“现在我终于能够直面阳光下的万物了。”
她微笑着,伸手调整镜框,手中的白纱布被风吹着,终于从手中松落,飘扬到了远处的海上,在晴朗的天空下,在蔚蓝的海水中消失不见,“正如苏女士承诺的一样,这是一份很好的,独一无二的礼物。”
她并不是盲人,曲秋茗心想。
“我很高兴您能够喜欢,威斯克斯船长。”
夏玉雪语气平静地看着这一切,“现在我们可以去验货了吗?”
“当然。”
卡罗尔·威斯克斯,带着墨镜,微笑着,冈田片折从旁翻译,面无表情的脸上似乎对周围的事情漠不关心。她伸手示意,“请随我来,我们先来看一看酒。”
迈步,她还是习惯性地用手杖在身前指点,她走下楼梯,朝着甲板上敞开的一处门口走去,那里是下船舱的入口。
冈田片折走在她的身边,伸手握住她的手臂,或许这也是一种习惯。两人并排着在船上行走,夏玉雪则跟随着她们。
曲秋茗也要跟上去。
但正要迈步的时候,目光一瞥,发现了某些别的事情。
她朝身边望去,身边是另一艘船。同样属于卡罗尔·威斯克斯的船。漆黑边,但不是帕拉斯,而是那第四艘不知姓名的巨船。
引起她注意的,是船壁上的一个身影,是的,在船壁上。双手,双脚,紧紧贴着垂直的木板舷壁,四肢交替着,在朝上攀爬。那个人穿着绿色的短衫,是她见过的人,方才刚刚离开的人,是守宫,卡罗尔口中的威尔敏娜。
她不是说她有事吗,不是说她要去做花匠的工作吗?现在却在做什么?
“谁知道?”
秋茗默默地自言自语,“管她呢,这帮人总是神神秘秘的,跟我没关系。”
她为何能够在船壁上攀爬?
“也许是爬绳子吧。”
秋茗给自己解释,“或者墙上安装了了攀爬的梯阶。就算没有吧,她不是叫守宫吗,那她会爬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情。所谓能力,血的破事。我可不想去理会。”
她到底是去做什么?
即便声称不关心,即便试图自圆其说。曲秋茗还是抑制不住内心的疑惑,以及一种警惕。这种警惕,自上船后便一直伴随。陌生的,肤色苍白的西方船商,熟悉的,曾见过一面的东方翻译。她们佩戴没有塑像的十字架,是基督徒却不是天主教徒。这个西方人和那个女人有生意往来,女人送了一副墨镜作为信物,而她就把它戴在了眼睛上。她不是盲人,那双眼睛绝对能够透过白纱看见一切,就像带着蒙纱斗笠的夏玉雪一样。
这一切都令曲秋茗感觉不安,感觉怪异,而现在,一个会爬墙的人爬上了一艘神秘的没名字的船。这样的事情只会加剧她心中的不安。
“你来吗,秋茗?”
夏玉雪站在船舱入口,停下,对她说。
“嗯。”
曲秋茗口中应答,看着守宫攀上船舷,踏上甲板。没什么好继续看下去的,她迈步,朝着夏玉雪走去,将疑惑的思绪暂且压下。
“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觉得你可能会在船上,就过来看一看呗。”
“我们很熟吗?”
“大家都是同事嘛。”
“你做你的事。我做我的,除此之外,我们没必要私下接触。”
“说话这么老成干吗嘛,小朋友?”
“你不是很了解我,嗯,新来的?我性格就是这样,现在,有事就说事。另外,我有必要提醒你,别在外乱显示你的能力。你怎么上船的?有人看见吗?”
“没有,没人注意到。”
“那就快走。”
“不必这样赶人吧,我就是来跟你聊两句而已。另外,顺便问问,她有没有什么吩咐要给我的?”
“你自己为什么不问她?”
“我没她电话号码,一直都只有她联系我而已。好吧,我想我确实还不够资格。”
“的确。”
“帮我问问,怎样?”
“等着……她说让你走人,别来烦我。”
“这是她说的吗?感觉像是你在敷衍啊。”
“的确。”
“你知不知道,她这次派了别的人过来,不是神弓。”
“为什么?”
“听说神弓好像出了什么事情。”
“也许吧,这次来的是谁?”
“一个叫琴师的,那个夏玉雪好像以前就和你们是同事,你对她有没有什么印象?”
“……嗯,有点,听说过,以前在那个组织里。但我对她没什么了解的。”
“她认识你吗?”
“很多人都认识我。嗯……你说,这次来的人是琴师?就她一人?”
“还有个跟班,一个小姑娘。”
“穿青衣服,打扮得像个男人?马尾辫?带着一柄日本刀?”
“呃,没。完全不是,你说的那是谁?”
“……没什么。”
“我们的船只是在法兰西建造的,都是质量非常好的运货商船,货载量大,能够经历最恶劣的天气,适合长途旅行。”
船舱中堆放了许多木箱,木桶。过道狭窄,船舱中有些水手在干活,卡罗尔让他们把天窗打开,但舱房中并未因此变得有多明亮,还是很昏暗。船舱中的空气也带着种奇怪的气味,长久并不通风,有些令人发闷。她一边走一边介绍,而冈田片折则在旁翻译,“这四艘船,每一艘都运载专门类别的货物。帕拉斯主要运载武器,拉谢运载工艺品。友弟德则是香料,酒水以及各地特产,也是我平时起居,负责指挥调度的主船。”
夏玉雪和曲秋茗跟在后面,曲秋茗心不在焉地听着这番话语,感觉有几分无趣。
“法兰西?是不是就是佛郎机国?”
她低声念叨。
“并不是,曲小姐。”威斯克斯听到了她的念叨,回答,“‘佛郎机’源自回教徒对欧罗巴地区的称呼。欧罗巴地区在明国西方,也正是我所来之处。其中有诸多国度,法兰西是其中一国,‘佛郎机’一词,你们多用于指代另一个名为葡萄牙的国家。毕竟也只有他们同贵国有所接触。”
“这样的。”
她听不懂,但曲秋茗还是在思考这些西方国家的名称,因为过去的事而比较在意。
那个所谓法兰西的国家,在什么地方?西方,有多远呢?
“但这两个称呼确实根源相同。”
卡罗尔又补充一句,驻足停下,用手杖敲打了身边的几个绑缚的酒桶,“这儿,苏女士预订的酒水,我昨日单独放到一起了。“十桶杜松子酒,十桶龙舌兰,还有五桶黑麦威士忌。威士忌和杜松子酒都是自我国原装,龙舌兰是同亚美利加的当地居民手中购买得来的,夏女士,您需要分别打开检验吗?”
“不必了,我相信您会诚实地售卖给我们品质可靠的产品。”
“很好。”
威斯克斯笑了一下,那笑容带了点狡黠的意味,“您知道,我很高兴苏女士这次选择由您负责与我对接。您不像李小姐那样……嗯,刻板,她不是一个很懂得灵活变通的人。”
“威斯克斯船长,您是法兰西人?”
曲秋茗又在背后发问。
“不,我是英格兰人。”
卡罗尔回答,“那是法兰西邻近的一个岛国。它与明国相距甚远,从无交集。”
“比马扎尔国还要远吗?”
她又问,夏玉雪向她投去一个复杂的眼神。
“匈牙利?是的,在匈牙利的西方,在陆地的最西边,再往西就是一片海洋……这样说也不准确,还有爱尔兰,还有——”
突然转移话题,“曲小姐,您知道匈牙利?也就是马扎尔?”
“是的,我知道。”
曲秋茗回答,有些后悔自己刚才插话,她也转移话题,“那个木箱中装的是什么?”
“这是烟草叶。”
商人举起手杖,点了点木桶上方绑缚的一个木箱,“和龙舌兰酒一样,产自亚美利加,都是经过干燥日晒处理的,关于质量我可以保证,我自己已经试用过了。亚美利加的当地人也会吸烟,我的烟斗就是从他们那里买来的。”
她指了指腰间的烟斗。
“这就是那些烟的来源?”曲秋茗回忆起刚上船的时候看到的景象,“您为什么要呼吸那些烟雾?那样不是很呛的吗,对肺也有害吧?”
冈田片折向卡罗尔扫去一个凌厉的目光。后者注意到了。
“……是的,的确如此。但感觉是很好的,嗯?”
她略带心虚地回答,伸手推了下墨镜,还有点不习惯鼻梁上架着东西,“P'rhapstheewouldstlikethtotryethsome?”
最后一句没翻译,冈田片折转身和她说了什么。
“秋茗,我觉得你还是不要多问这个人问题。”
夏玉雪也转身小声地对曲秋茗说。
“你管不到我。”
曲秋茗口中回答,但心里却是认同她的想法的。
“不管怎样,嗯。夏女士,对于烟草,您还满意,也不需要开箱查看,对吧?”卡罗尔再次同她们对话。
“我没有什么意见。”
夏玉雪回答。
“很好。”
她又说,“另外,苏女士还订购了一些植物。这些都是亚美利加特产,有些汉语中似乎还没有特定的称呼。我已经按以往的惯例将株种交给威尔敏娜打理了,您方便的时候去找她吧。您携带了清单没有,我们可以核对一下。”
“我带了。”
夏玉雪取出那张纸,念到,“烟草种,马铃薯块茎,番茄,咖啡,龙舌兰叶,就这些。”
“我需要提醒您一下,这些植物都是从亚美利加当地运来的,长途跋涉,其中不可避免会有损耗。因此这一部分的定金,我只收取十分之九,您对这个折扣还满意吗?”
“没有问题。”
“和您做生意真是愉快。”
“威斯克斯船长。”曲秋茗又一次开口,“您刚才提到的很多货品都来自那个叫亚美利加的地方。那是在哪里,那也是一个西方的国家吗?”
“不,曲小姐亚美利加是一个区域,一块大陆。”卡罗尔微笑,“一片很广阔的土地。在英格兰的西方。我们的船队从英格兰出发,先向南航行,再往西,越过一片汪洋大海,才到达亚美利加。”
法兰西,英格兰,亚美利加,它们都在马扎尔的更西边,很远很远的距离,最远的,隔了一片大海。曲秋茗心想,自己从未听说过这些国家和地区的事情。她感觉很陌生。
夏玉雪再用眼神朝她示意,她置之不理。
“您一直向着西方航行,然后又要回头,再向东方,经过明国到这里来,一定经历了一段很漫长的路程,要用上很长的时间吧?”
“不,并非如此。我还未经过明国,实际上,因贵国政令,外国船只是不许入港的,否则也不必您二位前来一趟。”
卡罗尔·威斯克斯微笑着,似乎是一直等着有人询问这样的问题,“我的船只离开亚美利加后,向南方航行,绕过大陆的最南边,然后继续西行来到这个国家,日本。”
“但,您从西方出发,又一直往更西方航行,最后怎么会来到我们东方的?”
曲秋茗询问,心中充满疑惑与不解。
“那是因为,曲小姐。您是否能够理解,我们所处的这个世界,并不像想象的,传统中的那样是一个有边界的平面,而是一个球体。东方和西方只是相对而言的存在,从一点出发,沿着一个方向行进,最终会绕上一圈再次回到原点?”
“……我听不懂。”
她能听懂,只是不能接受。
“这是真的,实际上,世界是一个球体,这个想法早在很古老的时候就已经有人提出,你是否曾注意到,在海面上眺望,远方的船只最先出现的是桅杆,而后是船身,就像是从水里升起一般,那是因为这中间有弧面阻挡了视线。”
卡罗尔微笑着开始长篇大论,但是冈田片折的单调语气却与她的话语恨不协调,“而在四十年前,西班牙……佛郎机国的一位船长已经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这一观点,他带领船队从起点出发,向着西方行驶,最后船只又回到了起点——虽然他本人在途中身亡。另外,亚美利加这一片大陆,最初也是因为另一位探险者,因为相信这种说法,往西航行试图到达东方天竺,才无意中登陆了那片过去从未到访过的土地。”
“真的吗?”
“确实如此。我可以向您保证,在这个地方,如果我一直往西行进,而您一直往东,虽然相隔越来越远,但最终我们还会再次相见。”
“是这样的?”
“是这样的,曲小姐,是这样的。那么,友弟德号的货物就这么多了,夏女士,请您移步随我们前来。在拉谢号上,还有苏女士订购的一套意大利玻璃器皿,请您检阅。”
“好的。”
“哇哦,你知道,这可是上等的咖啡,威斯克斯船长从南美洲带回来的,对吧?”
“你来我这就是蹭喝的?”
“嗯哼,我得说,我可是很懂得冲咖啡的。你要不要来点?”
“我不能喝咖啡,那对我的身体不好。”
“也对,你还是小孩子嘛。”
“你确实对我一无所知,不是吗?”
“说起来,你如果不喝咖啡的话,为什么你这还有咖啡豆?我以为这船上就你一个人住呢。”
“不管你的事。咖啡喝完了,你还不走?”
“行吧行吧……哦,还得再等等,那两位还没走。我得等她们走了之后再离开,她们出船舱了。”
她们沿原路返回。再度踏上甲板,离开了昏暗的船舱,曲秋茗感觉空气变得清新了很多,船舱中是很闷的,闷得令人有些头晕。
感受迎面吹拂的凉爽海风,她觉得清醒了许多。
但她的思绪还是很乱。
“你怎么又在问问题了,我对你说过,别多问问题的。”
身边,夏玉雪小声地对她说,此时卡罗尔以及冈田片折已经踏上斜板,与她们相距较远,听不见她的说话声,大概吧。
“我也对你说过,不关你的事。”
曲秋茗还是冷言冷语地,“并且,我也想问,有什么不可以的?那位西方商人确实说了很多很有意思的事情,我挺想再多听一些,多了解一些的。让自己不那么无聊。”
“好吧。”
夏玉雪只得无奈地叹口气,“我只是希望你能够小心一些。你对……对姓苏的女人并不了解,和她有关的事情,和她往来的人,总是带有危险性的。最好保持警惕吧。”
“多谢你的提醒。”
她揶揄地笑一下,“既然你那么小心谨慎,那便如你所愿。正好刚才在船舱下我也待久了感觉有点闷,接下来的验货就不和你一起了,我一个人在这透透气。你满意了?”
“真的?”
“对,我在这待会,你跟她们走吧。”
“那……好吧。”
夏玉雪看着她,脸上还带着不放心的迟疑,“那别乱跑,也别下船舱,就在这等我回来。”
“你有没有时候觉得你自己挺烦人的?”
“……”
“夏女士,有什么事情吗?”
斜板上,驻足停留的二人,冈田片折对她们呼喊。卡罗尔·威斯克斯则站在不远处看着她们,她的脸上还带着那副墨镜,镜片闪烁着五彩斑斓的光泽,遮挡住她的双眼。光天化日之下,码头上竟然也没人注意到这怪异的装饰。
“没有,只是我的同伴想在这里歇一会,可以吗?”
冈田片折对卡罗尔翻译,后者回答了什么。而后她便向夏玉雪走过来。
“当然可以。如果曲小姐愿意的话,她可以在我的房间里休息。”她说,语气彬彬有礼,一如平常的冷淡,“夏女士,请您先随船长去拉谢号货船,我安顿好曲小姐后,会再前来继续为您服务。”
“谢谢。”
夏玉雪对翻译回答,但是眼神却瞥向曲秋茗,轻微的表情示意她就待在甲板上。
秋茗自然领会到了其中意思,但服不服从有自己的打算。
冈田片折等着夏玉雪迈步,跟随威斯克斯离开后,才来到她的面前。
“刚才看到你的时候,还以为你不记得我们昨天见过了。”曲秋茗看着这位早已认识的人,轻轻地微笑,“你一点惊讶都没表现出来。”
“对不起,秋茗姊妹。”
冈田片折也在微笑,这还是今天第一次。她又变回昨日曲秋茗认识的人了,“我没想到您会以苏女士的代表这一身份前来,这真是巧合。”
“是啊,不过我和那女人不熟,我只是跟着这位夏女士来这的。”
“请您原谅,我现在有工作,没办法像昨日那样陪您。”冈田片折走近,从腰间取出一串钥匙,拣出其中一把,递给她,“您先去我的房间里等我,工作结束后我们可以再聊天,如果您愿意的话。”
“没什么不可以的,冈田小姐。”
曲秋茗伸手,正要接过钥匙的时候又停下了,想了想,她笑着摇摇头,“不过,我想我还是就在这等你吧,我想吹一会海风。”
“好的。”
冈田片折没有继续坚持,将钥匙收回,依然带着微笑,“那么就这样吧,如果有事找我或者您的同伴,我们在拉谢号上。您知道,另一艘舷边漆红的船。”
“我知道,冈田小姐。”
“那么,我必须要去工作了。”
“嗯。”
曲秋茗看着穿黄杉的人转身离开,走下斜板,离开视野,脸上的微笑也渐渐平淡下来。她现在对待冈田片折,已不能再像昨日那样了。昨日,她对自己来说还只是一位偶然相识的虔诚教徒,一位友好的新认识的朋友。但今天,情况已经开始变得复杂了。
她为那皮肤苍白的西方商人工作,而那商人又和那个女人有联系。最终的一切,又都和夏玉雪有联系。她工作时的冷漠态度,和私下对自己说话的亲密态度,让曲秋茗感觉到一种怪异的割裂感。当然,这或许只是自己多心。
但是,这个西方商人,卡罗尔·威斯克斯船长,始终让自己不舒服。苍白皮肤,始终被遮掩的双眼,似乎在隐藏某种秘密。虽然佩戴了十字架,但却又说不是天主教徒,言行身份也和自己印象中的信仰者相差甚远,是一个很奇怪的人。
还有她说的那些话,说的那些事情。
曲秋茗走到船楼前,转身,面对着远方的海洋,感受海风的吹拂。清新空气让她感觉很舒服,却不足以让她理清混乱的思绪。她在想卡罗尔说的事。那一片在西方更西方存在的大陆,产出许多前所未见之物的大陆,让她感到奇怪。
还有那关于世界的言论,她脚下平坦的大地,当真实际上是一个球体?可那面前的海,难道不是一个水平面吗,远处的天际线,难道不是条笔直的直线吗?天圆地方,难道这不是她过去早已有的认识吗?但是那言谈确之凿凿,似乎又有着充分的论据。所以事实究竟是怎样的呢?
曲秋茗觉得,自己今天听到了很多新奇的说法,见到了很多新奇的事物。这些引起了她的思考,但她得不到答案。
关于这个商人,关于冈田片折,似乎有太多的谜了。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应当去尝试解开这些谜题。
“算了,反正世界怎样,也不关我的事。”
曲秋茗摇了摇头,试图从无尽的思索中解脱,“顾好眼前吧。眼前,我只不过是跟随夏玉雪来到此地而已。我只需顾好这一个人,其余诸事,不必关心。”
她望着眼前,眼前是海。
但是在自己与海之间,还存在了一个庞大的,遮蔽视线的物体。
那艘漆黑边的船,没名字的船,不允许别人登上,但又确实有一个人登上的船。曲秋茗突然回忆起,在卡罗尔最初的介绍中,并没有提到这艘船上装的是什么货物。
那里有什么秘密?
她想,她疑惑。
“啧,那个小女生怎么老站在那,还往这看?她不会发现我了吧?”
“不可能,这里很黑,她看不见的。”
“我现在是真的得走了。”
“那就走,担心她干嘛?被她发现又能怎么样?这时候你开始考虑后果了?新人。”
“小朋友,你别总摆那副姿态教训——嘿!”
“什么事?”
“这——这什么啊!”
“Okraman,Okraman.Mi……”
“啊啊啊别过来!”
“A——!”
“你吓到她了,守宫!喂,你,别跑!Nnomaa!”
“什么情况?”
“新人,把她逮回来,呃!”
那是什么?
曲秋茗隐约听见,从那黑边的无名船上,从那大约是船舱入口的位置,响起呼喊的声音,杂乱,带着惊恐的情绪。随后,她看见门板被猛地推开,从甲板上,伸出一只黑色的手,指向天空。
那是什么?
她整个身躯贴在舷边,试图靠得更近,看得更清楚。
但那黑色的手旋即又消失了。
一时间,又恢复了安静。
只有海浪的声音。
而后,一个穿绿色衣衫的女青年,守宫,从入口出现。惊慌失措地样子,四处张望。曲秋茗急忙向旁侧一闪,躲藏到船楼的楼梯营造的阴影之中。
她看着守宫慌张地,快步跑到船舷边,和来时一样,翻身,四肢紧贴着船壁攀爬而下,动作比来时要迅速了很多,接近码头时便跳下来,最后望了一眼那庞大的,阴影笼罩的无名船,而后快步离开。
守宫跑过友弟德号,又跑过帕拉斯号和拉谢号,一直向岸上跑去,消失在人群中。
曲秋茗从阴影中再度探出身,确信自己没有被她发现,而后又望向无名船。
看不真切,只见到一抹红色出现在舱门口,接着门板便重重盖上。
继而,没有了更多的声音。
“又是怎么回事?”
她自言自语,看着眼前的船,内心疑惑。这一个早上,自从来到此处,登上船之后,她问了许多问题,有的得到了回答,有的没有,但那只令她心里的疑惑越积越多,听到的,见到的一切,都让她困扰。或许是做不到与己无关了。 奇书屋为你提供最快的青雪更新,第 175 章 第一百七十二章,友弟德免费阅读。https://www.yanbk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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