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玉雪很小心，很谨慎地弹奏这一曲，指尖挑拨，生怕弹错了一个音符，然而这样反而显得有些刻板了。学习古琴三个月，这还是她第一次演出。
虽然观众只有一个人。
曲毕，最后的几下轻捻，微微透出回响，作为结束的尾声。
“怎么样？”
她询问那位唯一的观众，后者正很随便地坐在椅子上，翘着腿，好像走神了。
“啊？呃……很好啊。”女人回过神来，回答，双手没有声音地拍了几下，“我很喜欢，嗯……弹得真的很不错。”
“是吗，大人？”
“当然了，非常好听的曲子……《高山》，对吧？”女人不安地点点手指，似乎是很努力地想找一些赞美的话语，“我真的能感受到琴声中那种……山峦的深远清幽意境呢。”
旁边的桌子上，那张画还只是张草稿。那是女人在听琴听到一半的时候开始画的，用那种细细的炭条，被称为“铅笔”的工具画的图画，好像是一个人体的轮廓。
她听到一半就走神了，夏玉雪心里想，但没有说出来。
“其实吧，如果有歌词，可以边唱边谈就更好了。不过毕竟你也才学三个月嘛，我相信你将来一定会越弹越好的。”
“嗯。”夏玉雪回答，微微点了点头。
“再来一个？”
“嗯……好的。”
其实她学习熟练的曲子也没有多少，这首《高山》已经算是弹得最好的了。
她又重新坐下来，开始弹另一首曲子。
好吧，这次还没弹到一半，女人就又开始画画了。
夏玉雪默默叹了口气，对于这种事情也不好说什么。毕竟，你不能强行要求观众集中注意力来听你的歌呀。
终究，不是知音。
默默无言地，弹完了又一曲。
“下午练琴吗？”结束后，女人问她。
“不……”
“那么，有空的话，就修炼一下内功吧。我下午也没事，可以在一边指导。”
“是，大人。”
“别叫的那么生疏嘛……”
修炼内功。
具体是怎么个练法，夏玉雪自己也不清楚，只能听从女人的指导。
她说，最重要的在于控制内力。
她说，修习更多在于心法练习，也就是用自己的意念来引导体内的气血流动，达到掌控自如的地步。
她说，这一套内功修炼好了，可以强身健体，增强免疫力。还可以活络经脉，降低心脑血管风险，预防三高。
她说，上面那句话是开玩笑的。
她说，这一套内功修炼好了，可以持续快速补红补蓝，可以大幅提升攻速，伤害，防护，降冷，还可以将暴击率升至百分之百。
她说，这句话是认真的。
“不过，如果修炼得不好，很有可能会暴走……整个人都失去控制，丧失理智什么的啊，所以要小心练习呀。”
那种感觉，她体会过了。
所以，会小心的，一定会控制住。
夏玉雪集中注意力，感受到左手臂好像一股炽热的液体来回流动，不断运转，沿着经脉，从肩膀，传递到手臂，传递到指尖，再回复到体腔内。一路流经的部分，引起肌肉的抽搐，神经刺痛。隔着一层衣袖，她仿佛能够看见自己的手臂上皮肤的扭曲。
尤其，在伤口部位，一阵又一阵的肿胀，发热，那种感觉，就像是植物在生长，在发芽，根茎的蔓延盘绕。她产生一种想法，那个伤口，沾上毒素又经历重重打击，更兼这些天来弹琴的运动，本来趋向恶化，现在却开始复愈了。
可是，顾此失彼，她又弹错了一个音。错得如此明显，如此不和谐，突兀的错音让她自己都感觉不妥。
弹完这一曲，我要休息了，今天不能够再继续演奏了。夏玉雪心里想着，注意力回转到表演上，争取演奏完剩下的部分。
还剩下一半。
此时已经是过了中午，茶楼里的客人多了起来，然而多数的人只是在低声交谈，品茗，或者阅读书籍，真正看着她的人有多少？
知音在哪里？
她无暇关注观众的表情，只能低头，继续弹自己的琴，心里默默计算时间。
所以，夏玉雪没有看到，在大堂距离戏台远远的地方，独自坐着一个人，支着双臂，专注地看着台上表演的她。
最后的几下拨动琴弦，颤颤的尾音，标志又一曲的结束。
她起身，鞠躬，迎接或许有，或许没有的目光致意，鼓掌自然是不存在的，这里是茶楼。
然后，下台。
回到自己的那个角落。
这时，她才注意到额头上的汗珠，注意到颤抖的，微微疼痛的手指，琴弦在上面勒出一道道红印。
夏玉雪给自己倒上一杯茶，茶已经冷了。她一口饮尽，冷冷的，却还带着苦味的茶水让她恢复了一些力气，让她清醒了一些。
控制，越来越难了。
接下来的时间，就这样坐在这里度过吧，回想一些故事，或者翻阅书架上的书籍，听一听其他人的弹唱表演，像个寻常客人一样，等到傍晚再回去，坐船出城，回到九曲渡口的客栈。
今晚会来吗？
如果今晚，她能够控制住自己吗？
她的思路，被一声问候打断了。
“嗯……你好？”
抬头，看到面前站了一个人。
一个少女，即便做了男装打扮，也还是能从眉目上看出是一个年轻姑娘，十五六岁的样子。头发如同一般男子样梳起，扎成一髻，两鬓各垂下一绺。
她穿着的，是白色的衣衫，并非纯白，带了一点淡淡的绿色。她不由得看了看自己装扮，一身花衣。
少女的脸上，带着青涩神气，微微低着头，垂着双眼，好像有些不好意思的。
夏玉雪看了她一会，然后微笑着点头致意。
“何事？”
“那个，你刚才弹的琴很好听。”她说话的声音也很小，害羞的样子。
“多谢。”她回答，“谬赞了，技艺不熟，弹错了几个音。”
“也……也是呢。可是，整首曲子听起来很不错呢。即便错了那几个音，也还是……还是很好。”
少女有些紧张地回答，两只手攥到了一起，不安地扭动着。
“谢谢。”夏玉雪再一次致意。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这个少女的回答很让她高兴。虽然回答磕磕巴巴的，也只是平常的赞美之词，可是听起来却情真意切。
她相信，少女真的听了一整首曲子，用心地听了下去。
“可以……可以请你再弹一首吗？”
她的手臂还在隐隐作痛，筋肉还在跳动。她额头上的汗珠，还未蒸发干净。
她现在很累了，需要休息，这个下午都不会再演奏。
“想听什么？”
“……《流水》”
“好的。”夏玉雪抱起古琴，正要起身，却突然感到一阵眩晕。
“等一下吧。对不起，我需要休息片刻。”
“嗯……谢谢。”
少女鞠了一躬，正要转身回自己原来的座位。
“你就坐这吧。”她指了指面前的空位，“这里离台子近，听得真切。我很快就上台弹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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