晔儿哭得更大声了,林如海也很快走了过去,把人抱起来哄。
“爷爷,爷爷呜呜……”晔儿不知是疼的,委屈的,还是气的,哭得不住抽气,脸都憋红了。
“好了好了,晔儿最乖了,不哭不哭。”林如海一面哄着孩子,一面仔细把晔儿全身上下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受伤才罢。
在林如海的柔声哄劝中,渐渐地,晔儿止住了哭泣。
林如海拍着他的背柔声道:“这下可记住了?以后走路莫这般慌张,尤其是过门槛的时候,你人小,脚迈不过去的话可以叫嬷嬷或丫头抱。就算想自己过,也不能着急,还急得爷爷怎么教你的,扶着一边的门框,先迈一只脚,再迈另一只脚。再遇到刚刚那种情况,你停在那叫一声爷爷,我不就过去抱你了吗?”
晔儿点点头:“我知道了爷爷。”
林如海抱着晔儿,衣襟被澹儿拽着,就这怎么拖一抱一的走进屋,把晔儿放在软榻上,澹儿也跟着上了软榻。
“弟弟。”澹儿忽然从背后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小马车模型,献宝似的递给晔儿,告诉他,“这是爹爹和娘送来的,爹爹和娘在从很远很远的地方,要坐马车,然后坐船,再坐马车,走上足足三个月才能到。晔儿,你还记得爹爹、娘吗?”
晔儿把小马车放在软榻上,用手轻轻的推。小马车做得十分精致,虽不过成年人巴掌大小,却该有的零件都有,而且还都能用,连里面车厢壁上的暗格都能抽开,轮子也能像真实的马车一样转动。在软榻上推了一会子,晔儿似乎感觉不过瘾,便将小马车放在自己腿上,轻轻推着走动,似乎没有听到澹儿问他还记不记得爹爹和娘的话。
“弟弟!”澹儿对他的毫不在意的态度很不满意,看着吸引了晔儿全部注意力的小马车,眼里的怒气都快化成刀子了。他皱着小眉头夺过他手里的小马车,郑重地又叫了一声弟弟,锲而不舍的问,“别只顾着玩,你仔细想想,真不记得爹爹、娘亲了?”
很不爽自己心爱的玩具被夺走,晔儿伸手要去夺,澹儿目的尚未达到,哪里肯轻易还给他,遂高高举起。晔儿小胳膊小腿的,想够,却哪里够得着?气呼呼地瞪着他。
“这是爹爹、娘亲送来的玩具,你连爹爹都不记得了,不给你玩。”说着便站起身,把小马车高高举着,做出一副你不回答问题我就不给你,你有本事来拿的模样。
晔儿又叫又蹦,软言央告、暴力掠夺的方法都试了,没用,使劲浑身解数,愣是连摸都没摸到,不由得撇撇嘴,委屈的直吸鼻子。
若是兄弟俩寻常的斗嘴,林如海乐的不管,由他们自己解决,眼见着再不管便晔儿便要哭了,少不得出言干预。
“澹儿,过来。”他招招手叫道。
澹儿虽然平时挺调皮捣蛋,心中却有些惧怕这位勤勉端正、如松如竹般品格的外祖父,不,准确的说,是敬畏,又敬又畏。外祖父和蔼可亲笑意盈盈的时候,他还敢腻在他怀里撒娇,一板起脸,他便只有听从的份儿了。
因此,纵然心中不大情愿,澹儿还是嘟了嘟嘴,慢悠悠挪过去,低低叫了一声,“外祖父。”
没特意晾着孩子,林如海忙答应一声,揉了揉澹儿的脸颊。此刻澹儿的手是往下垂着的,小马车还被他握在手里,垂到一个很低的位置,晔儿瞅准时机,想一举夺得小马车,刚伸手要拿,心爱之物便被一只大手拿走了。
顺着大手移动的方向看过去,晔儿看到了林如海的脸。
“爷爷!”他叫了一声,张开手。
林如海挡住他往自己怀里扑的动作,冷声问:“哥哥手里拿着的东西,可以抢吗?”
林如海一旦严肃起来,连澹儿都怕,根本别说晔儿了。他抿嘴儿看着林如海,小肩膀抽了抽,倔强的没有哭出来,过了一会儿,低声道:“不可以抢,我知道错了。”
“乖了。”知错就改便是好孩子,揉揉晔儿的小脑袋,林如海又拉过澹儿的手,柔声道,“不能怪弟弟,你们爹爹、娘亲走的时候,晔儿还不到一岁呢。你仔细想想,你一岁的事可还记得?”看到澹儿摇头,林如海接着说,“要不是我和你祖父祖母常给你看爹爹、娘亲和妹妹的画像,讲他们的事迹,只怕你也都忘了。”
澹儿想了一会子,说:“外祖父我错了。弟弟小,他记不起来不怪他,我不应该仗着自己比他大,比他长得高欺负他,不让他玩爹爹送来的玩具。那些玩具是爹爹、娘亲给弟弟和我的。弟弟记不清了没关系,我可以告诉弟弟爹爹娘亲的样子,告诉他除了哥哥,他还有一个姐姐呢。”
“乖孩子,这就是了。”林如海把两个孩子都搂在怀里,轻轻拍着他们的背。两个孩子已经和好如初,在他怀里抱在一处,甚至肉麻得哥哥弟弟叫个不住,林如海不由得呵呵笑了起来。
“哥哥,爹爹、娘亲长什么样子?”
“爹爹啊,比太子殿下还要英武高大,娘亲是顶好看的美人……”
“有多好看?”
“比咱们表婶婶还好看的多。”他口中的表婶婶便是吴沛之妻——三公主静姝了。
晔儿显然不信,在他心中表婶婶已经是顶好看了,怎么可能有比表婶婶还好看美貌的人,他带着质疑的语气说,“比表婶婶还好看,那不是仙女了?”
“娘亲就是像仙女一样好看啊。”
“哥哥可不许骗人啊!”
“我骗你做什么?等你见了娘亲便知道了。”
“那,娘亲什么时候回来,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娘亲啊?”
林如海无奈的摇摇头,这俩臭小子,才多大点儿啊,就知道讨论女子好不好看了,再长大些还了得?也不知是随了谁,他们老子、祖父、外祖父可都没有这样的。
皇宫大内,皇帝寝宫。
“噼里啪啦”传来一阵瓷器碎裂的声音,接着是宫女们噤若寒蝉的求饶声。三公主愣了一下才抬脚走进殿门,随后便看见地上跪着一溜人,有宫女也有太监。他们一个个像是失去庇护的小兽似的,不住地颤抖,小胆些的甚至已经跪不住,瘫在地上了。
三公主抬脚迈过高高的门槛,愁眉紧锁,这一年多来也不知怎么了,父皇性情大变,变得急躁易怒,一点儿小事便会大发雷霆,伺候之人动辄得咎,苦不堪言。父皇对母后虽仍敬重有加,却又似乎没有从前那般上心,除了初一十五,晚上很少再宿在母后宫里,倒是寻花问柳,夜夜笙歌,他年轻力壮的时候也从从未如此放纵过,老了老了却反常地对男女之事越加痴迷,真是叫人不解。
对,就是痴迷!
一年多的时间,新选入宫的美人便有七八个,有时青天白日的,也往后宫小美人宫里去。
不到两年的时间,宫里孩子便新添了三个。一个小公主生下来脸色青黑,不到三个时辰便夭折了,一个小皇子堪堪养到三个月,也死了。唯一存活下来的小皇子半岁多了,身子还是软趴趴的,不会翻身不会坐,不认人,叫也没反应,拿小铃铛在他耳边晃他都跟没听见似的,整个人十分呆滞,御医虽未明说,那话里话外额的意思无不在暗示这个小皇子多半脑子有些缺陷,通俗的说,是个傻子。
“父皇!”三公主轻轻叫了一声,缓步走过去,闻见满殿的酒气,不由得微微蹙了眉头。
皇帝揉着额头看了她一眼,三公主也看清了多日不见,父皇的脸色,不由得唬了一跳。这还是她那英明神武的父皇吗?眼前之人头发灰白,满面疲惫,眼圈一片青黑,眼底布满了红血丝,一看便是多日未曾好睡。
“啊……姝儿来了……”
皇帝长叹一口气,眉头紧皱着看了地上跪着的人,十分烦躁地摆摆手叫下人退下。宫女太监便都如蒙大赦似的磕头谢恩,然后恭恭敬敬退下了。
地上的碎瓷片尚未清理,三公主绕过满地碎瓷片,走到皇帝跟前,慢慢挨着他坐下。
“姝儿。”皇帝换了个姿势,改为双手抱着膝,脖子微微缩着,仅从外表来看,竟有些许的落寞和脆弱。
“几日不见,父皇怎的憔悴如许?”三公主开口问道。
“老了。”皇帝叹了一口气,“大不如从前了。”
三公主微微侧首,目光凝聚在这个执掌天下权柄、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身上。她的父皇,曾经在她心目中如高山般巍峨雄壮的男人,岁月摧残了他的锐气和意志,面对每况愈下的身体,他恐惧、彷徨、无助,在这种令人颓废的情绪下,他任性地开始了放浪形骸的生活,似乎要尽情放纵一番,把逝去的青春都补回来,然后再把未来几十年的享受都先提前透支了。
难怪古人说: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难怪古代圣王明君早年励精图治,往往到晚年容易放纵。
可越是如此,身子越是亏空。
“越是如此,父皇越该修身养性,好生保养才是。”
“朕是皇帝,朕想如何便如何!”忽然皇帝拂袖站起来,怒红着脸道。
三公主没想到一向对自己宠爱有加的父皇忽然发这么大的火,愣愣的盯着他,半晌才喃喃叫道:“父皇……”
皇帝这会子只觉得浑身燥热,没注意到三公主受伤的表情,只丢下一句:“去陪你母后说说话罢。”便走了出去,摆驾去会芳阁了。
会芳阁是一处幽静宫殿,共五间正殿、两处偏殿,带一处小花园,环境优美。那里原来住的是太上皇的嫔妃,去年皇帝将太上皇嫔妃挪至偏远的含德殿,将新纳的几个低阶嫔妃安置在了会芳阁,方便随时临幸。
“母后,父皇可是魔怔了!”看到皇后,三公主便气呼呼地道,“他从前不是这样的,也从来不会对我大吼大叫,母后,到底是为什么?”
皇后板板正正立于殿前,像一株姿态优美的垂柳。她虽已年过四十,但保养得当,肌肤仍是白嫩紧致,身段比二八年华的少女也不差什么,更难得是一身雍容华贵的气度,叫人不敢亵渎。
“我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她目视远方,平淡的似乎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男人怎么也改不了骨子里的花心。不过是些以色侍人的狐媚子罢了,一朝得了恩宠,便不知天高地厚,有她们哭的时候!”
“母后!”三公主焦急道,“再这么下去,父皇的身子就废了。母后便不管管?”
“现在……你父皇还愿意听我的吗?”皇后淡淡地道。
恩爱三十年,相互扶持着从困窘走到繁华,关键时候竟说出这样丧气的话,三公主听了不免动气,“母后不说如何便知道父皇不听呢?无论如何我看不得父皇这样作践自己的身子,母后不管我管!”
说着转身便要走,皇后忙拉住她的袖子:“你做什么去?”
“做什么?”三公主哼了一声,“我把那些女人全赶出宫去!”
“你疯了!”皇后一把攥住她胳膊,“这是你堂堂公主该说的话嘛?!你已经出嫁,现在是吴家的媳妇不说,便是你还是未出阁的公主,这皇宫有皇宫的规矩,也容不得你放肆,看来都是我们把你纵坏了。你若真把你父皇的嫔妃赶出宫,别说我,便是你父皇也救不了你,满朝大臣的吐沫星子便能把你淹死!”
三公主挣脱皇后的束缚,“我不能眼睁睁看着父皇作践坏了自己的身子,我坏了规矩,该怎么处罚由父皇便是。”
说着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只顾着生气,没注意看前面的路,不防撞在一人身上。那人身上极硬,铁板似的,撞得她鼻头一酸,险要哭出来。三公主抬头,见是自家太子哥哥,气得攥紧拳头在他胸口捶了一下,“你走路怎么不看路,往人身上撞!”
太子呵地一笑:“明明是妹妹撞我身上的,反倒打一耙!”
皇后扶着门框叫:“怀儿,快把你妹妹拉住,她疯了,要把你父皇的嫔妃赶出去!”
太子抓住三公户的胳膊,把人带了回去。三公主气哼哼的不肯配合他走,奈何自己力气太小,被她拎小鸡一般拎到了屋内。
三公主觉得他们畏惧强权,竟然连自己亲人的身体都不顾,简直令人不齿。
太子道:“你便是把宫里所有的嫔妃都赶出去又如何,还有宫女呢,难道你还能把宫女也都赶出去?便是如此又有什么用,不过是治标不治本罢了。父皇如今本就多疑,晚上睡觉都要抱着一把剑,还得十几个侍卫密不透风守着,就这还睡不安稳呢。你这样,不是更叫他犯疑心病吗?”
“那怎么办,难道就看着父皇一日日消瘦憔悴下去?”
“我问过御医,父皇可能是得了一种怪病,才这般性情大变。只是那御医自己也无医治的办法,我已命人到民间寻访名医,相信很快便会有好消息。在这之前,你万不可轻举妄动,免得弄巧成拙。”
“是真的吗?哥哥你可不许骗我。”
“我何时骗过你?”太子抱着胳膊,以居高临下的姿态盯着三公主。对这位哥哥,三公主从小相处到大,从他的表情便知道他有没有说实话,他认真的时候便是这种姿态。
“那我便听哥哥的。”
三公主给黛玉些写信的时候不免提到自己的烦心事,理所当然的也说了皇帝的近况。黛玉倒很有些惊讶,她离京前还见了皇帝一面,那时的皇帝神采奕奕,虽年近五十,常年养尊处优,看起来倒像是三十多岁的人。这才不过短短三年不到的时间,为何性情大变,据三公主所说,气血两亏,多走几步路便喘了。
三公主只说皇帝性情大变,身体衰弱,并未说他疑心焦虑、纵欲过度之事。皇帝犯疑心病总归说出去不好听,身为女儿谈论父亲床笫之间的事,也不大好,她便索性不提。黛玉不明情况,只是感叹,难道人的衰老竟会如此迅速、突然,林如海比皇帝还大几岁呢,岂不更加不乐观?
疑惑一旦产生便会在心底生根发芽,搅得人心神不宁。她又总疑心林如海会不会怕她担心而报喜不报忧,是不是他的身子也大不如从前了。她甚至想到最坏的情况,万一自己这几年回不去,岂不是连爹爹最后一面也见不到了。
一次睡梦中她还真梦到了自己收到从京中传来的噩耗,马不停蹄赶回去,林如海已经下葬了。
黛玉便呜呜哭着从睡梦中醒来。
陆离不明所以,听见黛玉的哭声一惊,瞬间清醒了,待问明原因,不由得又是好笑又是心疼。不过,黛玉的伤心是货真价实的,为了安慰他的小娘子,他只好像抱婴儿般把她整个抱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她梦都是相反的,她梦见不好的事,反之便是林如海的身体好着呢,这没什么,是长命百岁的征兆呢。
在他怀里觉得安全了舒心了,黛玉才渐渐睡着。
第二天陆离取笑她这么大了做个噩梦还哭鼻子,黛玉掩着嘴儿只是笑,不吭声。
汐儿护母心切,便推着陆离的手道:“你不许说完娘!”
陆离道:“我还是你爹呢,我说你娘怎么了?你这小丫头,亏我这么疼你,你只顾着你娘高兴,连你爹也不疼了。”
汐儿摇着头道:“我不管,谁也不准说娘的坏话,爹爹也不行!”
陆离伸手把女儿捞在怀里,头在她胸口蹭了蹭,逗得汐儿咯咯直笑。然后,他抬起头,在汐儿额上亲了一口,笑道:“好丫头,爹爹没有白疼你,以后就这么护着你娘,谁要是说你娘一句不好,你便骂她!”
哪有教女孩儿骂人的,黛玉无奈的抚抚额,嗔了陆离一眼:“你教她些好罢。”
门外几只猫儿喵喵叫着,汐儿极爱猫,便跑出去逗猫玩了。黛玉看着蹲在地上正摸着一直橘猫尾巴咯咯笑着的汐儿,将身子轻轻靠在陆离身上,幽幽的道:“离哥哥你瞧,汐儿是不是跟普通孩子差不多了?”
陆离伸手揽住黛玉的肩膀,道:“玉儿,咱们的耐心没有白费,汐儿是个聪明孩子,比一般孩子还要优秀的多。”
看着女儿蹦蹦跳跳地和猫儿玩你追我赶的游戏,黛玉唇角挂上幸福的笑容:“离哥哥,你说,汐儿还记不记得当年那件事?”
“痛苦的回忆,我倒希望汐儿能彻底忘了。”
黛玉回头,鼻尖儿微微一皱,“你是说,汐儿还记得?”
“之前,我也以为汐儿已经忘了。昨儿我抱着汐儿去街上买糖葫芦的时候,路过一个土地庙,看见香炉里燃着的香,汐儿吓得不住发抖,我便忙捂住她的眼走远了。之后汐儿连最爱的冰糖葫芦都没心情吃了,催着我赶紧回家。”
汐儿被劫持的那段日子受了很多苦,身上被虐待出很多青紫的伤痕,大腿上还被烫了五六个香疤,黛玉每日替她抹祛疤的药膏,三年的时间,当初的疤痕早便看不见了,如今显而易见,汐儿关于那段痛苦往事的记忆并未消散。
“想到害惨我们汐儿的罪魁祸首还有众多仆人服侍,还衣食无忧的活在世间,我心口便堵得慌。”
罪魁祸首便是三皇子,纵使被圈禁,那也是凤子龙孙、皇室血脉,诋毁皇室血脉实为大逆不道。但这句话憋在心口,黛玉实在是不吐不快。凤子龙孙又如何。便是神仙,在她心中也比不上自己的女儿重要,大逆不道便大逆不道了!
“我又何尝不是?”陆离双手拥住黛玉,低头在她脖颈上轻吻了一下。他并未告诉黛玉他正进行着一项周密的复仇计划,所有的惶恐和压力都让他一个人承担好了,黛玉只要安心过好自己的日子,什么都不必知道,什么心都不必操才好呢。
黛玉、陆离还时常担心汐儿会想起那些不好的事,会为她那么小便受了那么多苦心疼,但随着一日大似一日,汐儿的状态越来越好,在家人面前的话越来越多,笑容也越来越多,聪明伶俐,而且情商很高,见了造访的客人也能从容应对,纵使话不多,却句句能说到点子上,让人觉得舒心。外界关于抚台大人的千金脑子有问题的谣言早已烟消云散,毕竟谁也不是傻子,在见到汐儿站在黛玉身边应对有礼之后,谣言不攻自破。
雨后新晴,孟冰清带着乐柔来找黛玉玩,黛玉命人切新鲜水果招待他们。
黛玉和孟冰清坐在坐下品茗,两个孩子便在石凳子上坐着吃水果。为方便孩子们吃,黛玉命丫头将水果切成小块,一块仅半寸见方,便是孩子也能一口一块。唯一大些的水果便是西瓜了,约莫一寸宽,红艳艳的果肉高高矗立着,看着很是垂涎欲滴。
汐儿用小竹签扎着水蜜桃小口小口的吃了,眼睛微微眯起,像一只馋猫似的。乐柔则一手拿着一块吃瓜大口吃着,满足的模样也十分可爱。
孟冰清呷了一口茶,微微挑眉,“普洱正气塘?”
黛玉笑道:“入乡随俗嘛。”
“茶汤细腻,入口回甘,花果香很是浓郁,细品,甘甜中还带着一股子清冽,香气劲扬,比我常吃的三百年古树泡出来的味道更胜一筹,不知姐姐从何处购得?”
黛玉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缓缓地道:“这是千年古树上结的茶叶,与三百年自然有些不同。况且泡茶不仅仅关乎茶叶,水也很重要,这用的水是我从京城带来的,采集的梨蕊上的露水。我收集了好几年,总共才得五瓮,送三公主两瓮,给了我爹爹一瓮,余下的两瓮来云南的时候都带了来,一直埋在梨花树底下没舍得吃,今儿若不是得了这难得的好茶叶,我还不舍得拿出来呢。”
孟冰清“哎呦”一声,道:“我说着茶怎的这般香呢,原来竟是千年古树的茶叶,还得梨花蕊上的露水来配它,真真把人琐碎死了,也就妹妹这么好的功夫,若换了我啊,可没这么好的耐心。我还想着向妹妹打听打听哪里卖的这么香的茶叶,我也买些回去给我们老爷吃呢。还是罢了吧,我便是买到这茶叶,也没有梨花蕊上的露水来配它,倒是白糟蹋了好东西。”
黛玉是慢热加真诚的性子,一般人很难走进她的心,但一旦被她接受,那便是真心相待,只要自己有的,便是在珍贵也毫不吝惜分享,在她看来东西都是次要的,最重要的事朋友间的情谊。
“孟姐姐,实话告诉你,这千年的茶叶买是买不到的。”
孟冰清道:“我就说嘛,哪里还有千年的古茶树,我打小在云南长大,也没听说过。”
“有倒是有,不过也只一棵了。这千年古茶树的主人有些怪癖,只送不卖,我家老爷也是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得了一罐,今儿是我第一次吃,孟姐姐既然喜欢,咱俩一人半罐,我这便叫人拿罐子分装,姐姐走得时候带着。”
“不不不不不……”孟冰清连连摆手,“既是陆大人好容易弄来的,我又怎么好夺人所爱,不行不行,这我坚决不能要。”
黛玉笑道:“你跟我还客气什么,你也知道我的性子,最讨厌那些虚与委蛇。我既然开口了,便是诚心相送,孟姐姐不要,难道是将我当那些虚心假意之人看待?弱者如此,可是委屈了我。”
孟冰清是个急性子,被这么一激,便上了勾,忙表态:“怎么可能,我收下便是,如此,便多谢林妹妹了。”
“我存的梨花蕊上的露水,你也带一瓮回去。”
孟冰清:“这便不要了罢。”
黛玉:“孟姐姐难道还跟我见外?”
孟冰清:“呃,哪里会,恭敬不如从命,多谢妹妹。”
黛玉当即命人拿罐子先将茶叶分装,又向孟冰清解释:“水提前挖出来未免泄了元气,孟姐姐走得时候再挖罢,回去要第一时间埋在地下,用的时候再取出来。”
孟冰清点点头,道:“梨花蕊上的露水怎么取,何时取才好,妹妹也教教我,来年等梨花开了,我也攒些泡茶吃。”
“这简单。”黛玉微微一笑,端起茶盏慢慢的一面品茶一面跟孟冰清说怎么取露水,说完了取露水的时机和技巧,又道,“不独梨花蕊上的露水好用,各色花蕊上的露水泡茶都不错,如今正盛开的莲花上的露水便不错。”
“当真?”孟冰清有些兴奋的直起身子,“我家里便有一池子盛开的莲花呢,明儿我便早起才露水。”
正说话间,乐柔忽然喊了一声,哭起来了。
孟冰清顾不上跟黛玉说话,忙过去把女儿搂进怀里,问:“怎么回事?”
汐儿道:“孟姑姑,柔儿姐姐的牙掉了。”
“柔儿别哭了,娘不是跟你说过,孩子长大了都会掉牙的,没关系,牙掉了还会再长出来的。”孟冰清听完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换牙而已,人都会经历这个过程,给孩子吓成这样。
乐柔上下门牙都活动了好久,要掉不掉的,她便问:“掉的是上牙还是下牙?”
小丫头把还沾着鲜血的脱落乳牙给孟冰清看,回道:“夫人,姑娘掉的是下牙。”
“下牙要扔到屋顶上,掉落的牙便会顺利向上生长,长出洁白又整齐的牙齿。”于是命小丫头找一个最高的屋顶扔上去。
孟冰清这里忙叫人打清茶来,给乐柔漱口。汐儿看着乐柔缺了一块牙齿的空洞,咬着嘴唇踱到黛玉身边,拽住了她的袖子。黛玉下意识地把汐儿拉进自己怀里,赶到她小小的身子瑟缩着,似乎害怕的模样,忙低头看她神情。
汐儿攥着小拳头,眉头紧紧皱着,仰头,天真且有些恐惧地问:“娘,将来我也要掉牙吗?”
没想到汐儿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丫头竟然怕换牙,还吓得身子都抖起来了。黛玉想起来自己第一次掉牙的时候也吓得不行,当时爹爹便抱着她给她将换牙的原因、过程,她听完便不害怕了。
现在黛玉抱着自己的女儿,给她讲换牙是每个人都会经历的过程,告诉她自己小时候掉牙的情况,林如海怎么宽慰她,怎么悉心命厨房做软糯的吃食。
汐儿想听故事一般听着,早已忘了害怕。黛玉一停下来,她便瞅到机会问:“下牙要扔在屋顶上,才能顺利向上长,那么,上牙要扔在何处,才能顺利往下长啊?”
黛玉笑道:“上牙扔在床底下啊。”
“娘当年掉的上牙便是扔在床底下的?”汐儿歪着头问。
黛玉觉得女儿歪着头天真无邪的模样十分可爱,不由得便在她头上摸了摸,点头道:“自然如此。”
汐儿换了个姿势,双腿拆开坐在黛玉膝盖上,脸对着黛玉的脸,腾出两只手捧着黛玉的脸,歪着头道:“娘张开嘴,叫我看看你的牙长得齐不齐?”
黛玉便裂开嘴给她看,她天生的牙齿便又白又齐,这些年她很注意清理牙齿,每天早晚都会用陆离特制的牙刷仔仔细细刷一遍,牙齿还是又白又整齐的模样,一点都没有变黄。
“齐不齐?”黛玉问。
“是齐的。”汐儿点点头,想了想又补了一句,“等爹爹回来了,我还要看看爹爹。”
孟冰清已经给乐柔漱好口,牵着她的手在黛玉对面坐下,听见汐儿这句话,一面感叹陆大人一家的感情真好,一面道:“看来汐儿是一点不怕她老子,不想我家这位,见了她父亲便跟老鼠见了猫似的,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黛玉道:“怎么,布政使大人对孩子们很严厉吗?”
孟冰清撇了撇嘴:“他信严父慈母那一套,对两位小爷要求很高,不过对柔儿倒还好,一直很宠,但不知为何,柔儿还是很怕她父亲。可能是受两位哥哥影响罢……”
黛玉道:“我家老爷说最好的教育是把孩子当朋友。”
这种理论孟冰清还是第一次听说,不由得瞪大了眼,“如何个当朋友法儿?”
“每个人都是一个独立的个体,孩子也不例外。教育固然要教育,但不能以威势强压,不然只会教育出来一个扯线木偶罢了。教育孩子要以引导为主,要主动跟孩子当朋友,了解孩子的需求,真正知道孩子想的是什么,要的是什么,俗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父母要以身作则,不能自己都做不到的事却要求孩子做到。”
说到这里黛玉顿了一顿,“孩子还小的时候读多少书识多少字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养成一个好的学习习惯,这将使孩子受益终生。”
孟冰清还是第一次听说这样教育孩子的方法,乍听之下有些危言耸听,仔细想想却十分有道理,难怪教出的汐儿落落大方,乃寻常孩子所不及呢。
她不过一介妇人,不懂这些大道理,听着倒是不错,就是不知道合不合用,还是回去说给老爷听,叫老爷自己判断罢。
这日陆离一回内宅,汐儿便扑上去,跳到他身上。陆离有些受宠若惊,不住地使眼色给黛玉,想黛玉给她个回应,女儿今儿究竟是怎么回事。黛玉只是捂着嘴儿笑,对他的求助跟没看家似的。
陆离心道,这娘俩儿打什么哑谜呢?
正思索间,汐儿已经把手伸到他嘴上,想要掰开他的嘴。
“爹爹,你张嘴!”
女儿一开口,陆离一秒没犹豫,也不问为什么,便张开嘴了。
汐儿瞅一眼,想黛玉笑道:“爹爹的牙齿也是齐的。”
陆离看着黛玉:“怎么回事,你们娘俩儿打什么哑谜,搞得我一头雾水。”
黛玉便将今儿孟冰清带着乐柔来玩,乐柔掉了牙,汐儿好奇他牙齿长得齐不齐等一系列事由跟陆离说清楚。他这才恍然笑道:“我当是什么事呢,搞得这样神秘。”
说着陆离揽着黛玉往里走,黛玉侧首在他身上闻了闻,道:“又吃酒了。”
陆离道:“跟布政使小酌了两杯,并未吃罪。”
还未进至屋内,忽有贴身小厮昭儿来报道员大人有要事造访。陆离命先请至厅堂奉茶,自己随后便到,吩咐完笑对黛玉道:“正好还未换衣裳,我去去就来。”
黛玉点点头,随口问:“怎的最近都是昭儿贴身服侍你,昌儿呢?”
昭儿、昌儿都是景文一手调*教出来的小徒弟,聪明伶俐,忠心不二,也都是打小便跟着陆离的。景文一走,他二人便充当了陆离的左膀右臂,几乎形影不离。
陆离道:“昌儿有别的差事,这些日子都不在家。”
黛玉不过是随口一问,听他这么说也随口“噢”了一声,道:“我教汐儿下会儿棋,公务要紧,不必急着回来。你既为云南省的父母官,便莫要辜负了这身官衣,为百姓谋福利才是。”
陆离笑着作了个揖:“娘子大义,为夫之幸。”
黛玉嗔他一眼:“快去罢,少贫嘴!”
陆离嘿嘿笑着走了,黛玉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重峦叠嶂之中,微微勾了勾唇,眼神还未收回。汐儿拉了拉她的手,道:“娘,爹爹已经走远了。”
黛玉这才低头看了看女儿,笑着在她头上摸了摸,“汐儿想吃什么?娘叫厨房做去。”
汐儿道:“鱼汤。”
黛玉回头吩咐丫头,“告诉厨房,熬三碗鱼汤。” 奇书屋为你提供最快的红楼之首辅家的小娇妻更新,第 237 章 第 237 章免费阅读。https://www.yanbk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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