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赶慢赶,终于赶在五点整来到公司楼下,刚停好车,就看到何总提着公文包朝停车位走去。她正要紧走两步追上去,忽然看到一个穿橘色校服的少年从她身边擦肩而过,这校服她认得,xx一中的校服,橘白相间,都说奇丑无比,这身型,还有那个脑袋,后脑勺总有一撮毛支棱着,她太熟悉了,不就是她的乐乐吗,那个世界的大乐乐,上初中的乐乐。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又是时空重叠?
她的心紧密地狂跳起来,激动得喉头发紧,正要上前相认,忽然听到何总喊:“周主管,回来了?厂子情况怎样?”
她一边迟钝地应声,一边回头看,只是一转头一眨眼的功夫,再回头看时,乐乐已不见了踪影。大街上人潮熙攘,没有橘色校服的背影,没有那个不驯顺的一撮毛的脑袋,没有了。
她一时呆楞原地,心里跌宕一下,像是从高高的楼梯上一脚踩了个空,半天没回过神来。
“周湘颜。”何总的声音把她的思绪拉回来。
她沮丧地转回头,这才想起自己折返回公司的初衷,迅速调整了情绪,急迫地说:“何总,得马上停止铺货,这批产品有问题。”
何总一听,神色一凝,正色道:“你查出问题了?我看看?”
他向她伸手,她一怔,才反应过来,何总是要看检测报告或其他的证据,她这才知道自己莽撞了,一时又急又囧,说话也不利索了:“我,我没有,没有检测出问题,但是我怀疑,我怀疑这批产品有问题。”
何总紧张的神色放松了,哑然失笑:“小周啊!你啊,怎么还像刚出社会的学生?做事这么莽撞冲动?怀疑,也要合理怀疑,你得给出个理由嘛!再说了,层层审批流程都走了,货已经发出了,车在路上了,不是谁说停就停的。”
她急得直跺脚,拿不出证据,又不知该如何说清楚。
何总拍拍她的肩头:“我知道你也是为了公司好,你这个负责严谨的态度是好的,我心里知道。辛苦了,下班了,早点回吧!”
说罢,何总上了自己的车。
她思索片刻,一咬牙,也上了自己的车,朝城外开去。
到达水产基地时已近黄昏。天空粉紫,青山绿水,她却没有心思看景。
这一回不是官方拜访,为了避人耳目,她把车停在较远的路边,钻进公路旁的一条土路,走了一段,摸索到水产基地的后面,上次听徐总说,那些打过激素废弃的死鱼,倾倒在山脚下的一个土坡后面,很臭,过一段时间就要叫推土机来填一次,平时没人去那里,一道绿色的围栏隔着。
附近都是村庄,乡村小路上行人往来,远远望去,水产基地也隐约有工作人员在巡逻,天色还早,到处都是眼睛。她潜入一片荒草地,找到一个废弃的瓜棚窝着,等待夜幕降临。
在这个等待的时间里,她不由得又会想起刚才在公司门口遇到大乐乐那一幕,心里有许多疑团和担忧。乐乐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他现在过得好不好?他好像瘦了?她怎样才能再回到他的身边?若不是小乐乐让她牵挂着,若不是这个世界有这么多人和事要她负责,也许她早已想办法回去了。
和小乐乐相比,大乐乐懂事,听话,品学兼优,学习成绩从小就名列前茅,奖状摞起来塞了两个抽屉,小提琴也拉得好,获过好几次省级大奖了,不像小乐乐,小提琴拉得像据木头。尽管如此,她仍对大乐乐不满意,又一次比赛,他只得了第三名,领完奖回来的路上,她把孩子骂哭了,现在想想,后悔不已,如果有机会再回去,她一定要改变态度,对大乐乐说一个“对不起”。
“嗡嗡嗡!”无数只蚊子在耳边叫着,太密集,甚至有蚊子撞上她的脸,小腿传来一阵刺痒,她抓了抓,脖子又痒起来。
一只蚊子大胆地朝她飞来,落在了她的右眼皮上,她伸出手,狠狠地扣拍在右眼上,摊开手,手心有一小团血。www.ýáńbkj.ćőm
一时懊恼无比,她暗自埋怨自己,此刻为什么要做贼似的待在这里?为什么要吃这种苦?这些事真的需要自己负责吗?
在懊恼和自我怀疑中,天渐渐擦黑,天边那些奇异的云彩没入黑暗之中。她挠挠胳膊,挠挠脖子,又挠挠脸,挥了挥眼前的蚊子,走出了瓜棚,朝水产基地的后门摸去。
夜晚的水产基地静悄悄,水面平静,偶尔有一两条鱼跃出水面,扑腾几个水花。月亮惨白,夜空幽蓝,气氛森然。
很快,那道土坡出现在眼前,土色黑黢黢,大片大片的白色在月光下泛出晦暗的光,细辨一下,正是死鱼掩埋地。她仍抱着天真的幻想,暗忖也许误会了徐总,或许是附近村民自己悄摸地偷偷来这里捡一些死鱼,拉到集市上去卖,也又可能。
她打算再悄悄翻越围栏,到鱼塘里一探究竟。过去每次来访、检测,都在他们工作人员的陪同下完成,对方做过手脚也未可知。
刚刚猫着腰向前走了一步,脚下忽然踩到一个滑溜溜的东西,“呲溜”一下,瞬间重心不稳,摔了个屁股蹲。屁股和胯骨木疼,缓了缓神,她爬起来,继续朝前走。
她现在在那道绿网围栏的外围,找一处缺口钻进去,就能到达水域。
就在这时,不远处隐隐传来人声,灯光隐隐,一个拐弯处,出现了一辆小型卡车,几个人从车厢跳下来。
她的心扑通扑通快跳出胸口,觉得谜底马上呼之欲出了,也顾不得翻越围栏了,顺着土坡滑了几步,想离那些人更近一些,看得更真切一些。
一道土坎掩着她,正好藏身,扒开草,她一眼就看到了徐总,他指着坡上的死鱼,对另一人说:“就这些了,就刚才那个价,你要就要,不要我就让别人拉走。”
对方有些谄媚:“要要要!”说着,吩咐手下两个人赶紧装车,转头又有点担忧地问:“我那个亲戚,厂子专门做咸鱼干,徐总,这种激素鱼,吃着没问题吧?”
徐总也像白天那个鱼贩子一样说:“现在啥食品没有点添加剂,没有点激素?中国人的胃皮实着呢?吃不死。现在生意不好做,好多大厂子为了压缩成本,也要这种鱼,抢手着呢!”
周湘芫提起一口气,拿出手机打算拍下来,发现自己的手在哆嗦,心里又气又堵,手机拿稳了,对着那几人连拍数张。
那个拉鱼的头儿还在八卦,问徐总:“吹牛吧!也就我们这些做小本生意的图个便宜,什么大公司会用这种鱼?”
徐总不屑地笑笑,拍拍那人的肩,附耳对他说了句什么,离得太远,她听不清了。
徐总又对那人叮嘱了几句,留下一个自己的员工,自己先离开了。
几个人热火朝天地装车,土坡下那一堆鱼很快消失不见了。不一会儿,那辆车子启动,拐个弯,消失在黑暗中。
她深吸一口气。
光有这些照片,还不足以成为证据。
她扒开围栏,猫着腰朝养殖区潜行。随便找了个池子,顺手拿起脚下的一杆渔网,下手稳准,捞起一条约三四斤重的鱼。
不远处仅又一盏昏昏的灯泡,就着那点亮光,她认出这是一条鳕鱼,观察了一番,和白天教大家甄别激素鱼的大妈说的似有重合,但要有精确的报告和数据,她还需带回实验室检测。
深夜的鱼塘,如同无人之境,夜风吹来淡淡的腥味,也缓解了她的紧张。岸边有现成的水桶,塑料袋,她把鳕鱼装好,又到别的池塘捞了几条鱼当样品,打算带回去。正待原路返回离开,不远处一座小房忽然亮起了灯,门旋即打开,传来一声带着老痰的呵斥:“谁?谁在哪儿?”
她吓得一激灵,撒腿就跑。
池塘边湿漉漉的,跑得太快,脚下忽然一滑,仰面跌进了池塘。
她会游泳,但黑灯瞎火的,池塘里还有隔离网,循环水泵,各种“暗器”,心里一紧张,就喝了几口水,凉水一激,小腿也抽筋了,一时手忙脚乱,乱了章法。
慌乱中,忽然有一双手托起了她的脖子,她的口鼻得以露出水面,瞬间清醒,那人支撑起她,说:“颜姐,别怕!”
是小白的声音。
她瞬间清醒,有了同伴,心里也放松了许多,深吸一口气,挥动手臂,在小白的指引下,朝前游去。
大约游了两分钟,两人在一个角落上了岸,刚喘了口气,身后手电筒光柱乱撞着,有人喊:“在那边,在那边。”
在水里游了一圈,她已经不辨南北了,慌不择路就朝没人的方向跑,一把被小白拉了回来:“这边。”
他拉着她的手,在蛛网似的池塘间穿梭,跑到围栏处,有一个缺口似乎为他们准备好似的,一闪身,两人没入黑暗的草坡,又在草堆和树丛中摸爬滚打了一番,终于逃离了是非之地,跑上了一条村道。
暑气散尽,夜风清凉,小白一直紧紧地拉着她的手,她神经紧绷,手心出汗,时不时回望,不知跑出了几里地,确定没有人追上来,才慢下脚步,她这才惊觉自己的手还在小白的手掌里,装作不动声色地抽出手,弯着腰一边喘气,一边捶打着自己的大腿,年龄大了,体力不比年轻人,只觉腿脚发软。
脚下就是一块青石板,她顺势坐下来,在身上摸手机。
他打开自己手机的灯给她照明,一低头看到她的脸,被池水和汗水浸润的皮肤像绢质的花瓣,花明月暗,美不可言,唯独眼皮上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红肿非常突兀,那是被蚊子叮过之后的肿团,浮在眼皮上,有点滑稽,又有点惨。他哑然失笑。
她不悦道:“你笑什么?”
他忍不住伸出手,轻轻地触了触那个蚊子包,问:“痒不痒?”
月黑风高,孤男寡女,这样的动作实在暧昧,她脸发烫,躲闪了一下,用手挡开他的手,满不在乎地说:“蚊子咬的,不碍事。”
“怎么不碍事,很难受的。我有药。”说着,他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铁皮小盒子,打开,用食指轻轻沾了一些黄色的膏体,给她的眼皮上抹,她还躲,他轻呵:“别动。”
不知是什么药,清清凉凉,有一股淡淡的中药味,涂在眼皮上并不蜇痛,很舒服。
小白一边抹药,一边问:“颜姐,爱情像什么?”
冷不丁问这么大的命题,把她给问住了,现在哪有心情聊爱情,她生硬地回:“不知道。”
“我觉得,爱情,就像心的尖端发了炎症,就像蚊子叮过的红肿。”
他目光灼热地凝视着她,那目光像湖水,像要淌到她心里去。她没来由地一阵心慌,有些不耐烦,忙岔开话题:“对了,你怎么忽然来水产基地了?”
“……”还不待他回答,身后忽然响起两声沉重的咳嗽声。
她忙回头。
是趿拉着拖鞋的脚步声,走近了,来者清清痰,严肃道:“谈恋爱到别处去,不要坐在别人家厕所化粪池的盖子上。” 奇书屋为你提供最快的周湘芫(周湘颜)李隐曜更新,第二十章 爱情像蚊子叮过的红肿免费阅读。https://www.yanbk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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