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下,无数闪着紫金色光泽的尘埃在飞扬,这些壁画在缓慢的融解中。
这个异变使得两人吃了一惊。
“我们先离开这里。”陆执转头往四周看了一眼,握紧姚守宁的手,说了一声。
今夜二人收获颇丰,追寻许久的疑问也答得到了解答,此地不宜再久留。
两人原路退回至先前看到石壁上的‘千里山河图’处时,本该顺着来时方向,退回静清真人的居所才对。
可就在二人欲踏上返程的刹那,姚守宁顿了顿,拉住了陆执的手:
“先等等。”
她突然出声,陆执就问:
“你想去哪里?”
她还未多说,只一个眼神,世子便已经猜出她心中的念头。
“我想要,再去验证一個心中的猜测。”
因为就在二人准备踏上归程之时,姚守宁的心中却浮现出一个场景:当日她与陆执再探代王地宫时,蜷缩在地下石洞内,她眼神透过石壁,‘看’到幻境中有大石堵住了代王地宫下的那条通行之路,有只修长的手在巨石上画符,提前封阻了陆执的招数。
姚守宁有一种预感,这地底龙脉的迷宫之中,可能隐藏着一条通行之路,那里隐藏着陈太微另外的秘密。
“好。”世子毫不犹豫点头,问她:
“你想走哪边?”
“这边!”她伸手往前方一指。
两人从密室方向而来,所站的方向是一条横贯地底,似是看不到前后尽头的幽长密道。
摆在两人身侧的,是左边的退路,而她选择的,是来时没有选的另一个方向。
陆执二话不说,拉着她往前迈了一步。
两人这一步迈出去,便似是打破了某种禁制。
术法的残余力量荡漾开来,再回头望去时,身后已经不再是那条俯卧了巨龙浮雕的密道,而另一条幽暗的、全新的迷宫!
这里与先前的迷宫是截然不同的,周围石壁、地面亦是齐整,但却并没有人为砌造的痕迹。
陆执的瞳孔一缩,一手抓着姚守宁,一手去摸身边的石壁,开口道:
“像是被人……”
“被人以大力劈斩出来的地底迷宫。”
不等他说完,姚守宁随即开口。
在她的面前,曾在太祖永眠的石室中‘见’过一面的那个年轻的道士再度出现。
他游走于阴影里,手里的扶尘轻轻挥出,挡在他面前的那些地底坚硬厚实的岩石便被斩裂,迅速开辟出一条可供人前行的道路。
气劲纵横。
道士走过之处,被劈斩出一条通路,他似是闲庭信步,一步步从姚守宁的身体穿过,直至往前,消失于阴影之中。
那身影高大、强横,最终与黑暗融为一体。
黑暗中,‘陈太微’的存在仿佛一座无法攀越的高峰,令人望之退而却步。
姚守宁顿了一顿,深呼了一口气,拉住了陆执:
“我们往前面看看。”
陆执默不作声,随她同行。
这条人为开辟出来的道路狭长无比。
黑暗之中,时间的流逝十分缓慢,不知走了多久,姚守宁手里的那火折子闪了两下,光芒逐渐暗淡的时候,两人终于看到了这一条路的尽头。
只见前方数丈开外,一块巨石挡路。
陆执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下意识拉了拉自己的衣裳领口。
这地道虽长,但却并不是密不透风。
可两人今夜在地道之中打转太久,世子纵然再是善忍,此时也不由有种憋闷感觉。
“你要找的,就是这块石头?”
陆执转头往姚守宁看去,见她眼睛发亮,似是并不失落。
他想起姚守宁说要走这个方向,此时看她表情,应该是找到答案了。
“嗯!”
姚守宁点了点头,拉着世子快步向前:
“世子,你来看。”
黑暗之中,那大石头看起来平平无奇,单纯将去路封组,从外表看来,并没有什么异样之处。
可姚守宁既是来了此处,应该是有所发现的。
二人走近之后,陆执发现这石头一丈来高,姚守宁举着火光已经微弱了许多的火折子照过去,从上到下,细细观察着。
上半部没发现什么异样之处,她弯下腰时,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头:
“世子,你看。”
姚守宁伸手一指,喊了陆执一声。
陆执也俯身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便见到她指尖所点处,出现了一个细小的裂纹。
那裂痕呈蛛网状,约婴儿拳头大小,似是有人以极细小的东西捶打所致。
可奇怪的是,既受锤打,照理来说大石头上应该有碎石崩落。
但那裂纹却十分完整,并没有哪怕一小丝细微的石屑飞出。
“这……”
陆执一见此景,心生疑惑,下意识的想伸手去摸那裂缝,但他手指还没碰到‘石门’,便一把被姚守宁抓住:
“别碰。”
她话音一落,只见那石板上异象突起。
原本灰色的‘石门’表面,突然浮现出道道红光,接着一道符箓似是感应到有人即将碰触此处,凭空浮现,将那石板碎裂处的痕迹尽数包裹于符箓的红芒笼罩中!
‘路仅止于此!’
闪着红光的大字出现在半空之中,将两人去路封阻。
“这是符箓!”
陆执终于知道这石板上的诡异之处了。
同一时刻,只见那红光包裹中,裂缝处也闪现着微弱的紫金色光芒,那气息里残留着剑气的凛冽,依稀有些熟悉。
世子脱口而出:
“剑气!《紫阳秘术》!”
既有剑气的加持,又有《紫阳秘术》的术法残留,他的记忆中终于想起了一幕,惊声道:
“代王地宫!”
“不错!”
姚守宁点了点头,迎上陆执惊诧的眼神:
“我们身处代王地宫之下,那个你发现的洞穴入口处。”
“……”陈太微!
陆执想起当日自己与姚守宁重回代王地宫,欲从那入口进入查探时,却发现洞口被封的事了。
当时姚守宁叹了一句:门被封了。
那会儿他自信自己力量非凡,并不相信一般门能阻得住自己。
后面吃了大亏,狼狈退走。
如今看来,门果然是被封了,但却并不是一般的巨石阻路,而是有人在石头上以符箓加持,有意封阻两人进入。
原因嘛……
“是为了让我们不要发现龙脉所在?”
他转头看了姚守宁一眼,猜测着。
“有可能。”姚守宁说道:“除此之外,我怀疑这些受妖邪玷污的墓地,可能都有这样的一条通道连接。”
陆执一下明白她话中的意思,再联想到太祖遗体被玷污,以及龙脉石室内壁画上的《紫阳秘术》在遗失,陆执眉头一皱:
“这些受妖邪附身的皇室成员,可能在生前都觉醒了《紫阳秘术》。”
姚守宁心中浮出一个念头:
“这些妖邪可能在想办法摧毁《紫阳秘术》。”
从壁画消失后,陆执遗忘了那一段练过的术法,便可以证明这一点。
《紫阳秘术》乃是梦中神授,虽说只有半卷,但专克妖邪。
结界松动,天妖一族脱困多年,却一直按兵不动,就是因为忌惮此神术的缘故。
若这些妖邪有再度凌霸天下的野心,那么便先要将拦在它们面前的《紫阳秘术》毁去——玷污太祖遗体恐怕只是计划之中的第一步。
两人都觉得猜测已近真相。
今晚探听的消息已经够多,面前巨石有符箓在,陆执并不准备硬闯。
毕竟两人已经脱离了龙脉的笼罩范围,极有可能碰触符箓的情况下,将禁制惊动,再引来陈太微。
二人拉着手原路返回,重新回到了那龙脉所在的秘道之中。
这一次二人再顺着来时的去路退回去,在姚守宁手中的火折子彻底熄灭之前,终于回到了直通静清真人居所的石阶。
两人沿着石阶而上,陆执伸手敲响了上方的石壁。
不多时,沉重的巨物转动时的‘喀喀’声传来,压在上方的石像被移开,顺着灯光泄入进秘道内的,是夹杂着药香的寒冷空气。
季兰婆婆手持灯盏,惊喜的望着二人:
“你们终于回来了!”
话音一落,突听半空传来惊雷声响——‘轰隆隆!’
闪电划破天际,震得整个屋舍都在抖。
屋外倾盆大雨直泄而下,重重打在屋顶,仿佛要将瓦片都掀下来的阵势。
“下雨了吗?”姚守宁身体还在下方,却已经听到了外间的响动,问了一声。
陆执并没有急着出来,而是托着她的腰,先将她举了出去,自己才伸手撑着地面,纵身跃起。
季兰婆婆连忙放了灯盏,要去张罗热水,闻言就回答道:
“下了。”
她说道:
“你们进去之后,我就一直守在此处,寸步不敢离开,哪知约两个时辰前突然雷鸣电闪,阵势惊人极了。”
说完,她有些好奇的问:
“你们在下头没有听到响动吗?”m.ýáńbkj.ćőm
‘两个时辰前?’
姚守宁听到这个时间点,偷偷看了世子一眼,却发现陆执好像也在转头看她。
不知为何,她隐约觉得有些别扭,脸颊微烫,似作贼心虚一般别开了头。
随即又想起季兰婆婆的问话,说道:
“没,没有。”
地底极深不说,且可能有龙脉所挡,外间的动静全部被隔绝,半点儿都感应不到的。
算算时间,两个时辰前,她与世子应该是进入秘道,发现了石壁上的‘千里山河图’的时候。
‘借’石壁上的记忆,二人梦回三百五十七年,见识到了那一场可怕的天灾人祸,也正好是世子发下大誓愿,平息百姓怨气的时候。
也就是说,这场雷阵雨,可能是两人的举动引起的。
想到这里,姚守宁心中不由有些愧疚,连忙问季兰婆婆:
“婆婆,您没事吧?有没有被吓到?”
“没事,没事。”季兰婆婆连忙摆手。
陆执默不作声,将她手中提的热水接过,十分自然的倒入盆中。
这些事情他以往从来不会做,可兴许是魂回三百多年前,看多了民间疾苦,身系国运之后,使得他的许多观念改变了。
季兰婆婆愣了一愣,面露忐忑,但很快又被姚守宁伸手一拉吸引住了视线,回答道:
“我这把年纪,早就活够了,王妃……”她说到这里,伸手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
“静清真人去后,我活着也是孤单单的,打雷闪电有什么害怕的?我又没做过亏心事,该害怕的是那些作恶的!”
她说完,连忙朝陆执喊:
“世子快放下,这些粗活我来就行了。”
陆执没有答应,只是倒好了热水,示意姚守宁快些过来擦脸,接着才看向外头。
“今年真是邪门,往年到了这个时节,早就降雪了……”
季兰婆婆叹了一声,念道:
“而今年不止没降雪,反倒打雷闪电多次,下了好几回暴雨,这样下去,恐怕是场灾祸……”
姚守宁也觉得担忧。
她与陆执出来的时间已经很久,此时天边都微微亮了。
季兰婆婆也不问两人在地底之中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看着两人擦完了脸和手,说道:
“屋角有蓑衣和斗笠,我都准备好了。”
姚守宁有些迟疑的看了屋里一眼,那屋中停放着静清真人的遗体。
她的神情落在季兰婆婆眼里,令她眼圈微微泛红,却露出温柔的神色:
“真人的丧事你们别管了,此地最好不要与你们扯上关系。”
季兰婆婆不知道两人在地底发现了什么东西,但静清真人既然守在此处多年,镇守入口的大佛又是当年先帝亲自令人备下的,那么地底的秘密便必定是十分重大的,消息不宜走漏。
她看得出来姚守宁心软善良,为防她良心不安,又补充了一句:
“真人性情喜静,不喜人多,丧事安排早就有了。你们来与不来,见与不见又有什么?”
季兰婆婆叹了口气:
“有心比无心要重要多了。”她意有所指,目光看向一个方向,随后的话便再也没有说下去了。
陆执知道她看的方向是简王府所在的地方,显然是话里是暗指简王子孙不孝,为了王爵之位,连长辈都不认了。
他心中暗下决定:简王这老东西真不要脸,当日胆敢觊觎姚守宁,那会只是在他府中闹上一通,打几个子孙家奴实在太便宜他们了,回头想个办法,再得收拾他们一通。
天色即将大亮,两人不宜再久留,便都进屋向静清真人遗体拜了拜,才趁着暴风雨大,出了这座清幽的小院。
外头风雨大极了,若不是被陆执半抱在怀,姚守宁的身体恐怕在这狂风之中站都站不稳的。
路上并无行人,雨水形成帘幕,似是有人接了水从半空直往下泼。
哪怕有蓑衣斗笠,但姚守宁被陆执送回姚家的时候,依旧被淋成了落汤鸡。
“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家了。”
姚家的门坊显然早得了令,将门掩着没关,陆执将人送到,看她推开了门,才大声喊了一句。
‘轰隆隆’的雷声里,他有些瓮声瓮气,夹杂在暴雨中有些听不大清楚。
虽说是喊着要回家,但世子的脚步却没有动。
不知为什么,他有些不想走。
从头湿到脚的少女站在他的面前,身上裹了可笑的蓑衣,偌大的斗笠将她整个脑袋全都挡住,雨水不停的往下落,她可怜兮兮的往上扶。
那吸饱了水的蓑衣极沉,奔波了一夜后的她体力耗尽,此时被身上的重量压得有些站立不稳。
陆执说话的功夫,她踉跄了两步,世子连忙上前将她扶住。
他体贴的将姚守宁头顶的斗笠揭开,露出一张被雨水浇透的小脸。
那以往笑靥如花的面容此时苍白,脸颊被水洗透,眼睫、鼻尖挂着水珠,顺着她下巴‘滴滴答答’往下流。
“我走了。”
陆执说了一声。
同时他下意识的伸手想替她将脸颊上的水珠抹去。
两人近来混得极熟,数次携手共度难关,且共患难过,危难之时,这样亲昵的动作不知道做过多少次了。
在地道之下,姚守宁难过之时、害怕之时、受伤的时候,他敢抱、敢哄。
可此时天色微亮,两人身处姚家之中。
那些以往没被陆执放在眼里的世俗礼仪,突然一下钻入他脑海之中。
他伸出去的指尖在还没有碰到姚守宁时,一下便顿住了。
少女的眼神清澈无垢,不带半丝防备之色。
“好,你慢些。”姚守宁并没有注意到世子这一刻的纠结,听他说要走,连忙吸了吸鼻子,点了下头。
“……”她一点都没留他,一点也没舍不得。
陆执内心的忐忑与迟疑顿时化为重重失落,那伸出去的手四指一握,独留食指指她:
“坏东西!”说完,转身就走。
姚守宁有些呆呆的看着世子二话不说转身离去,不知他为什么发起脾气,等到反应过来想要追出去看时,他的身影已经钻入大雨之中。
“世子——世子——诶诶——”
她喊了几声,世子的身影逐渐消失于雨幕中,她嗫嗫回了一句:
“……我不坏啊。”但可惜世子已经听不到了。
风雨扑面而来,吹得她一个踉跄后退,此时再追陆执已经不大适合。
姚守宁摇了摇头,扶着门框自言自语:
“算了,下次再跟世子说吧。”她开门进屋,直到将门拴上,那提了一夜的心才终于落回原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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