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儿蜷缩在后面，额前的头发已经汗湿了。好在，疼痛的感觉已经没有刚才那般强烈了。
她怔怔地望着副驾背后插着的兔子公仔，还有放在地上的一个空了的化妆品购物袋，心想这大概是那个女孩的东西。
余光看到后视镜里反射出陈昀的眼睛。他眉头微锁，有些内双的细长眼睛比以前多了一些冷峻。她想起，小时候的陈昀充满了热情和自信，那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里满是温柔，笑起来，睫毛垂下，新月一般。
“麻烦送我回家吧。”她说着，坚持坐起身来，佯装没事，“已经不疼了。”
“去医院检查一下。”他始终看着前方的路，不是商量的语气。
“不去。”她固执地说。
他眉毛往下沉了沉。
“老毛病了，就是普通胃疼，大概是没按时吃饭。”
他这才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她努力地笑了笑，心里祈祷自己的模样不会太难看。
他沉默着开了一会儿，才转动方向盘，往她家的方向拐去。
“过去你从不说这么多的话。”
“是啊。”菲儿将脑袋靠在椅子上，“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说了这么多。”明明已经分开这么多年了，跟前的这个人虽然有些许变化，可还是那么熟悉，那么让人放心，什么话都能顺其自然地说出来。可能在她的时间线里，这十年是冻结的吧。陈昀不一样，他的世界早就时过境迁。他们没有参与彼此人生的十年，是一道永远补不过来的裂缝。
回到家，菲儿躺在沙发上，觉得今日份的精力已经耗尽了。胃还有些刺痛，她承受范围内的刺痛。窗外小区里的孩子在打闹，正值一天中情绪最亢奋的时刻，为什么他们总有耗不尽的活力呢。菲儿这么想着，慢慢地睡着了。
陈昀坐在菲儿家门口的楼梯上，手里拿着一根烟，身边放了个白色的袋子，里面放着各种各样的胃药。他不知道她是哪种胃病，只能把能考虑到的药都买了。可走到菲儿门前，他却没有敲门的勇气。门里面很安静，没有一点声响。他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然后在楼梯间坐下了。
在小区门口看到菲儿的时候，他是有些惊呆了。那不是他认识的周菲儿。
她胡乱扎着一个丸子头，素着一张略带苍白的脸，T恤半塞在牛仔裤里，带着一点痞气蹲在地上抽烟。见到他，她还会主动挑起话题，让场面看上去不像上次那样冷。就连看人的眼神，都带着一些情绪。
这一天是菲儿有史以来话最多的一天，他坐在她的对面，一度以为她是不是喝醉了。
叼着香烟的手情不自禁地紧了紧。
小时候的菲儿独自一人在雨夜里待了一整晚，那该有多难受啊，别说一个十七岁的孩子，就算是现在的他，也未必受得了折腾。难道就没有人想过要找她吗？她爸爸眼看着她跑掉，就不会追出去拉住她吗？苏青离家出走那天，他们一行人满世界地找她。而菲儿，则是被抛弃的那一个。
他觉得胸口像是压了块石头一般堵得慌，猛吸了一口烟。
他只见了她三次，却见了三个完全不同的她。第一次偶遇是充满了距离感的淡漠和客气。第二次同学重聚像是回到了高二那年的她，沉默却平和。这一次则是从未见过的强烈和多话。他脑海里不停地反复出现与她相遇的这三个场景，几乎让他精神疯狂。
不知坐了多久，双腿渐麻，天色渐暗。屋子里始终没有动静。陈昀起身抖尽身上的烟灰，将白色的袋子挂在菲儿家的门把手上，悄然走出了大楼。
回到家的时候，夜色已深。
他站在楼下抽了一根烟，看着楼上的屋里透出来的灯光，没有想回去的愿望。自从他给了她钥匙，子欣就成了他家的常客，渐渐的她留在他家的东西越来越多，后来便退了租直接搬了过来，一晃已经过了大半年。当初是他找她搭的讪。两个人同在一个商务区，中间只隔了一个喷泉广场。刚毕业的子欣初出茅庐，脸上不仅没有社会人的疲态，还泛着藏都藏不住的青春光彩。她常常在商务区的西式简餐店里解决午饭，一个三明治配一份大碗沙拉，外加一杯美式咖啡。吃完了便从包里掏出一本书，就着咖啡看上半个小时。
陈昀就是在那儿认识的她。
有一回，没有空余的座位，他便走过去询问她是否可以坐下。
她笑着点头，两人对视的那一瞬间，她羞红了脸。
于是他就搭讪了起来。长得好看的男孩子大概都不容易被拒绝，没聊几句，两个人便渐渐心生好感，互相加了联络方式。他喜欢她天真烂漫的模样，喜欢她的热情和感染力，他被她的俏皮风趣和真实深深吸引。
忽然楼上的女孩推开窗户，探出了脑袋，她往远处眺望了一下，然后低头看到了陈昀。她笑着朝他奋力招手。
陈昀也笑着回应，朝她挥了挥举着烟的手。
回到家，子欣已经将一地的礼盒打包好，整齐堆放在角落里。屋子也收拾了一遍，原本散落在茶几上的杂志拾起来了，阳台晾晒了一排衣物。餐桌上放着几盘已经冷掉的菜，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子欣迷上了做菜，做菜的水平也越来越高。
“到楼下了也不给我发个消息，我好先给你热饭啊。”子欣说着将菜端到厨房里热上。
“现在热也来得及。”陈昀说着，“其实也没什么胃口。”
“没什么胃口也得吃好啊，都说，不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能委屈自己的胃。”
“听着不像你会说的话啊。”
子欣微微一愣，转身将菜放进微波炉里，撒娇说，“我也是会成长的嘛！”
子欣有事瞒着他，有一阵子了。他早就察觉了异常，只是没有道破。
“中午不是说出去跑步么？”她说着看了一眼手表，“吃完午饭跑到现在啊？”
“遇到个朋友就去咖啡馆聊了一会儿。”他说着在沙发上坐下，伸了个懒腰。
“身上那么大烟味，你这不是去咖啡馆，是去的烟馆吧。”
陈昀笑笑没有说话，起身走到阳台上，散散身上的烟味。
什么时候起，他和子欣之间的对话变得越来越苍白了，有的时候，两人在家里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忽然发现阳台上那棵橄榄树又被子欣搬走了，取而代之的放了一盆粉色的雏菊。她似乎非常执拗地不想看到那棵树。丑吗？他反身靠在阳台的扶栏上。那闪闪发光的叶子和细长的枝丫，真的那么丑吗？看着灯火通明的房间，子欣喜欢的那些可爱的五彩缤纷的东西落在屋子的各个角落。
不丑啊，他不觉得丑。
他转过身眺望远方，那单薄的枝干，闪耀坚硬的长叶子，灰蒙蒙的颜色，他觉得特别好看。
美美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身上的不适已经消退不见了。菲儿坐在沙发上伸了个懒腰，每到这个时候她就觉得特别庆幸。现在的她才渐渐意识到身体健康的重要性，年纪越大，越是没有以前耐忍受，稍稍有些不适都会被无限放大。每次胃疼头疼姨妈疼，感冒发烧肠胃炎，她都担心自己会不会熬不过去，就这样死掉。可担心归担心，她更多的时候是抱着侥幸心理嫌麻烦。有一回不知道是什么过敏，连着两周觉得胸闷气短，嫌在欧洲看医生太麻烦了，愣是忍到了自愈。
她坐在沙发上，逐渐回想起之前的事情。她似乎是遇到了陈昀，似乎是和他说了话，似乎坐上了他的车。但转念想想，又觉得太过虚幻，大概是做梦吧。
摸出手机，只见小七发来了消息，
-带小橘子去了商场，发现一只招财猫
附上一张站在招财猫边上的自拍照，表情龇牙咧嘴的。
菲儿笑着回了一个字。ýáńbkj.ćőm
-丑
-丑你也爱。
秒回。
-你是不是一直捧着手机
-不是，你发来消息有特别提醒，别人的我都不着急看
-你这是在...和我表白
-你才发现么？
-问句，什么样的特别提醒？
-你的笑声
-......
-好听
-不觉得很奇怪很吓人么
-我听着开心就好了呀
-小橘子呢没给她拍照
-她不爱拍
是小七不爱给她拍吧。
-苏州回来的时候带点土特产
-Ok
菲儿刚放下手机，又亮了起来。
-在干吗要不要一起吃夜宵
菲儿看着许唐的消息，揉了揉自己的胃，又看了眼闹钟。
-不去了，明天上班要早起。
刚去洗了把脸，只见手机又亮了起来。
陈昀的消息。
-醒了
她微微一愣。
-嗯
-胃还疼吗
-不疼了
-给你买了点药，挂门上了
菲儿怔怔起身，走到门口，拉开大门，只见一个白色的袋子挂在门把上。往里头翻了翻，各种各样的胃药。真是陈昀的做事风格。
她拿着东西回到屋子里，握着手机，不知道怎么回。说谢谢显得太过客气，说收到太公事公办，那说什么好呢。
正犹豫的时候，陈昀又发来了消息。
-晚上早点休息。另外别忘了，你说要戒烟戒酒的
菲儿皱着眉坐在沙发上，翻了一下自己的包。确实是把香烟落在了咖啡店里。
这一切都不是梦。
她顿时心生懊悔，为什么自己今天说了那么多无关紧要的话。她慢慢回想起下午在咖啡馆里，自己念念叨叨的场景，却怎么都记不起陈昀脸上的表情。
他一定觉得很麻烦吧。
-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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