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书屋>都市小说>我在工厂拧螺丝>第 120 章 修文
  汪林育竟要辞职!

  消息如此之突然,打得人措手不及。

  季秋拧眉低语,再三与吕工确认真伪,这条重磅消息实在令人震惊。

  经过三两句解释,情况稍微明了,她也从惊诧转为不安。

  今晨一早,汪林育在全部门成员面前表明他已提出请辞。他单方面将此决定宣之于众,意念坚定、言辞恳切,摊开挑明了是出于个人发展原因。能如此开诚布公,释为替双方保留体面。

  此消息一出,全部门哗然。分管部门领导毫无预兆高调宣布即将出走,顿时搞得四十几人的团队人心惶惶。

  尤其是汪林育手底下的几位组长,昨晚刚被他“关照”过,要求晨会人员齐全点儿。组长们私下寻摸可能要庆祝下半年季度指标提前完成,便预先在群里预热一波团建,没曾想竟来了这出。

  当然,一句“个人原因”明显是放在台面上的托词,但凡长个心眼都知道别有用意。

  可惜汪林育对真实情况讳莫如深,任凭几名组长轮番表露关心,他却始终缄默其口,覆舟嘴巴耷拉朝下,在众人面前摆出惯常的不可言说的表情。

  不过在面对较为亲近的下属时,他又换上切莫深究的腔调,夹枪带棒说上几句谜语。

  没等站会结束,设计部经理郑权急吼吼拉扯着汪林育去了三楼,留下一群工程师面面相觑,沉浸在愕然气氛里集体罚站。

  “他一走,事情就难办了。”吕工收起一贯的淡然平和,手握鼠标毫无章法地调整零件3D视图,神色焦灼不安。

  季秋周边的工程师垂头丧气,着急忙慌刷手机,全方位扩散爆炸新闻,整个部门都陷入惶恐停摆的迷雾中。

  “哎老吕,出去走走,来一根!”一位上了年纪的电气工程师转过椅子,拍拍吕建中的椅背,“走吧,咱们合计合计。”www.ýáńbkj.ćőm

  吕工愁眉锁眼,知道手中的工程图铁定画不下去,便锁上屏幕打声招呼出去了。

  季秋的心仿佛被汪林育牢牢掐住,压抑到无法大口呼吸。右手胡乱缠绕着胸牌挂绳,沁出的手汗将打卷的图册濡湿,内容字迹截然难辨。举目四顾,天花板上频闪的白炽灯晃晕视线,脑瓜子跟着嗡嗡直响。

  在众人心思呆滞之时,人力资源老大袁溪行半推屋门,与近门的工程师悄声问询,紧接着抬脚上楼。

  一波又一波叫得上名号的领导反复出现在门口:汪林育的名义上级郑权、人力资源主管袁溪行、财务总监孙一巍……几乎挨个露脸。级别越来越高,部门里的人心弦越紧绷。

  研发部静得出奇,没有交谈私语,没有方案讨论,仅有敲击键盘鼠标的脆响和打印机沉闷的工作提示音。

  显然干坐着不是个事儿,季秋反卷快不成型的图册,疾步走到文件处理区,将整形好的纸张塞进碎纸机里。

  吱吱吱——

  机器一开动,工程师们齐刷儿抬头,大家变得敏感多疑,满屋低迷沉郁的情绪根本禁不住再多敲打。

  季秋一脸抱歉赶紧离开,回去时遇上匆匆赶路的徐礼。作为郑权手下备受青睐的设备组组长,他总是奔赴在重大事务的前线,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双手插兜侧身让路,季秋不徐不慢地往回赶,一路将汪林育做此决定前的种种迹象思考串联起来——

  二代机筹备阶段屡次被打断、现行工程设计出图节奏放缓,这两者完全背离汪林育一贯推举的前紧后松的传统习惯。要知道这台机器几乎是研发部门交付当年KPI指标的重点对象,如今他能在当口墨迹,那必然是有了其他想法。

  忽地,昨日下班偶遇工程师的对话一闪而过,“……近期内部研发方向定调迟缓、承接上级设计部的项目数量骤减。”这一下又增加两点佐证。汪林育主动下场卡死工作步调,很难不让人浮想联翩,甚至演化出阴谋论。

  不论后续事态如何发展,浮在水面的桩桩件件悉是他脱身出局的铺垫:牵扯越少,抽身越早。

  [我死之后,哪管洪水滔天。]这句被余湛麟常挂嘴上的口嗨大话,如今要被汪林育提前实践。

  空旷的办公室只有季秋一人,季秋仰面靠在椅背上,舒缓僵直的颈椎骨头,随后摸到一张废稿遮在脸上,挡住联排刺眼夺目的白炽灯光。

  墙上挂钟滴答作响,窗外运输车发电机持续轰鸣,天花板上脚步杂乱无章……烦躁、焦急顺势翻涌放大,季秋跟随指针默数时间,竭力忽略不受控的情绪。

  30s不到的时间里,廊间传来急促的跑步声,啪嗒啪嗒像鸭蹼拍地,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你撅过去没有?”屋门呼啦敞开,探出一张充满渴望回应的圆脸。余湛麟一接到消息轰炸,就火速从软件部跳脱回来,只为拿到季秋一手反馈。

  “没。”季秋浑身充斥着消极态度,她早已提前为感知中的臆想焦虑过多,如今事情发生了她反而坦荡下来。

  “这就没劲了兄弟,害我摸鱼到一半停下来看你笑话。”老余丧气关门,对这份回答不甚满意。

  “您受累,让我静静吧!”季秋伸手盲指门口,示意他哪来儿回哪去。

  老余箭步蹿上前,撇掉她脸上的废纸,“别别别,聊聊嘛。”他迅速叠出个飞机投篮进篓,说话音调愈发试探,“老汪一走万一没人把持得住,你怕不怕?”

  “怕?怎么能不怕!”季秋不假思索喊出来,她扶住脖子坐直,复又低头捂住被灯光刺激的眼睛。

  即便她季秋再怎么与汪林育不对付,即便走过再多他挖下的坑、吃过他造成的苦,汪林育依旧是研发部说一不二的技术总工。

  抛开他对所辖部门的既定职责,光是在季秋负责跟进的项目上,他已经是整体自动化方案的规划及设计指导者。

  第二代设备的升级迭代,完全遵循汪林育本人的方案构想,属于其一如往常的行事风格——必须他本人亲自拍板产品规划及设计思路,尤以核心技术方案不容置喙。所以下属职员只消负责实现方案的可制造性即可,说他独断专权?可以,但这避免许多纠缠推脱,虽说是牺牲掉团队创新换来的和谐。

  稍微往坏处想,公司消耗了人资物力,反倒帮他实现个人产品结构的应用开发。

  再回到季秋担心的重点中来:除却机械设计、控制、编程、模具、机器人及元器件的选型、技术支持及安装调试的全过程质量管控,她还和汪林育确定了明年首季度的产品结构优化、工艺改进、DFX标准规范等目标工作。

  如今都要随他的离职翻盘重来,她怎么能不担心!怎么能甘心!他可是二代机的验收核心成员,万一补位的总监主管对项目质量存疑,虽然最坏不过打碎重来,可前期投入的巨额沉没陈本又该由谁来承担?

  一想到这里,季秋对老余直截了当说出心声,“正因为怕,所以我现在什么都不敢做,心里乱的不行……”愤懑的话戛然而止,她盯着老余青灰的脸□□言又止,“你通宵了?”

  眼前胖墩墩的余湛麟活像《宝莲灯》里被狐狸小玉的姥姥吸取阳气后的净坛使者,面无血色眼底黑青,一双厚唇苍白爆皮。

  “不要紧,你再请我吃点好的就全补回来了。”老余掏出季秋的小镜子,扒拉着黑眼圈,再吐出舌头看看舌苔,“你请我吃饭,忙到脚打脑后跟都得赴宴。”

  “哪怕吃完要跟着熬夜加班测试搞发版,”老余如是说道,“咱做了产品经理,就得入乡随俗不丢传统。”

  “每次发版都要熬夜?”季秋虽难以理解,但还是深表敬畏。自从他全身心转战互联网项目后,愈发能坐班了。

  “邵主管忙客户CRM系统回访模块重构去了,我目前主跟ERP项目。”老余啧一声捂住肚子,目光扫过面纸盒子眼神一亮,抢过来唰唰猛抽,“先聊这么多,我得去系统性打通身体的底层输出系统,让链路更清晰。”

  季秋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说人话!”

  老余却放声大笑:“拉屎,回见!”

  被他胡乱一搅和,心里倒没有那么压抑了。季秋打开电脑,犹豫着是否将汪林育的事情上报,转念一想事情还没有定局,便压住这条消息再看进展。

  手指滑动鼠标查看历史消息,季秋浏览着与匡仪的聊天记录,历数半个月以来的对话,双方不是“看邮件”、“收到”就是“会议结束”。

  季秋双手托着低垂的头,准备接下来的会议旁听,屏幕右下角按时弹出匡仪每日固定回复的邮件,内容大体与昨日无异,只是新增一道提醒。

  小秋、湛麟:

  Q4过半,内控例行管控事务我已填报共享云盘,流程稽核工作是为重点,望预先规划执行计划,三日后反馈。

  季秋猛然想起年底流程稽核,连忙打开OKR任务列表,这才发现被误操作成隐藏的待办项。她懊恼地翻阅云盘其余重点安排,积攒的郁愤没由来翻滚,她提不起工作兴趣,只觉喘不过气来。

  “为什么事情永远扎堆,为什么计划永远要被破坏!”季秋捂住右脸,抵住智齿隐隐发作的痛楚。

  自从内控部回归到匡仪手中,相应的稽核工作自然一并移交。流程执行效率的稽查复核工作相对繁杂,好在去年和老余分工合作已有经验。

  但是在眼下这个节骨眼,季秋无法平复波涛汹涌的内心,高层级主管出走一事已经发酵,工作群组瞬间飘红。各路揣测、猜忌蜂拥而来,人们习惯以最坏的角度剖析事件的根本,往往在寻求真相的过程中提前暴露深埋的黑暗。

  简单来看,这就是一场资源置换,新人进来旧人出去。工具书上说干系人发生变动,走变更流程就可以。可惜季秋不是纯粹理性人,无法以冷静麻木的心态应对翻天巨变。

  再说了,人事变动可以理解,但是后遗症会扎到她身上。

  *

  无滋无味的一天终于将尽,天花板上的争吵始终不能休止。这片区域是最靠近总经理办公室的会客室,故此偶尔能冒出几句老汪朦胧的辩解声。

  太吵,太乱!

  贴在工位隔板上的任务便签一排排增加,几百字的会议记录季秋修改了将近20分钟。眼见时间接近整点,她按捺住起伏的情绪,打开邮箱准备发送记录,却被告知密码到期无法登陆。

  砰!季秋猛地锤响桌面,微张着嘴喘粗气,除了疼痛其他别无所获。

  再不快些连IT都要下班了,季秋顾不得其他,拔了网线抱起电脑就跑,被遗忘桌上的手机震动不休。

  季秋到底没能赶上IT的下班速度,满眼都是人去灯灭。她泄气般找到戴扬灵,拜托她帮忙发送邮件传达到位。

  结束后颓废撞开办公室,季秋拿起手机注意到满页红彤彤的消息,一个个打开回复。

  明明快到周末,她怎么都快活不起来。

  “……就是不负责,没有契约精神!”编辑到一半时,楚风一嗓子穿透水泥夹板传到楼下。

  还在吵,季秋勾起嘴角嘲笑自己,好像今天全用在杞人忧天上了。

  回完了七八条消息,季秋放下手机去够旁边的水杯,这头叮叮当当又传来一阵提示音。

  设计-研发处-吕建中:【今天的发图审核没法做,BOM也压着没发。汪经理还没露脸,只能先等着。】

  采购-一组-方慧茹:【订单压着没付款,按你要求做的,后面东西延期到不了后果自负。】

  ……

  市场部-魏格非:【图册商讨出结果了吗?可以找时间对齐一下修改意见。】

  销售-二组-戴扬灵:【秋姐,会议记录已发,但是熊哥另外要的ROI指标的论证请尽快发布,新项目利润评审需要用到。】

  仓储-卿咏莉:【小秋,你在群里说的稽核工作有具体安排吗?还按照去年的流程出统计报告?】

  ……

  季秋胡乱抓着头皮,行吧,今天没法按时结束。

  她推开一切捂住耳朵伏案闭目,无比抗拒对外沟通,也是首次抵触领导发号施令般的安排,更是第一次想彻底离开这间屋子永不回来。

  键盘噼里啪啦作响,季秋在签名栏直言:下班勿扰,急事周一处理。

  紧接着又在部门群里郑重其事地留言道:

  匡总:

  私人事务需要处理,无法对接公事,一切事务在工作日完成,请您理解。

  爱谁处理谁处理!爱谁拍板谁拍板!她拔掉网线按下关机键,头也不回地关灯离开,甚至连晚间汇报也取消了。

  冲动是一条毒蛇,持续噬咬她的心胸。季秋陷于一种朦胧的小情绪里,想挡住一切不予理会。

  一气儿跑到乡道旁的河边,清冷的空气卷走白日里积压的不安焦虑。她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觉得工作可以如此枯燥乏味。

  这是为什么?难道是汇报对象不在身边,所有努力工作都是邮件、对话框里的一句简洁短语。还是项目震荡没有下文,抑或是繁重的工作一口气找上门?

  季秋费力摘下缠绕在颈间的工作证,恨不得当场扔下河道喂鱼。

  *

  喂鱼是不可能的,她老老实实攥在手里,甚至打了个下班卡。

  褚穗一如既往将宿舍留给季秋,甜蜜地和男朋友小聚。季秋难能可贵早早入眠,前提是手机关机扔在窗台,她真的一刻也不想碰它。

  24小时待命?24小时催命罢了。

  翌日9点,季秋极不情愿开了机,99+新消息是常态,刷着牙一个个浏览下去,倒没什么火烧眉毛的大事。

  部门群鸦雀无声,聊天记录还停留在昨天的请假申请中。季秋吐掉满嘴泡沫,镜子里的自己面无表情,几乎忘记开心是什么表情。

  PMP考试群里大家都在互相鼓励,班主任私聊季秋问询进度。季秋望着小拇指高度的工具书面有难色,再看看打印出来同等高度的习题真题,更加没有神采。

  距开考时间不足三周,如此对比来看,她在创造奇迹或许更为恰当。

  铆足了劲儿看书刷题到傍晚,季秋敲打着僵直的脖子,决心弃笔找点乐子。抛弃漏电无法骑行的小电驴,季秋撺掇双腿出门瞎逛。

  半道上,老余和苏里觅食归来,打眼就遇到绷着脸散步的季秋。

  老余拎着两斤糖炒栗子,和苏里一起横穿马路,拦住魂不守舍的季秋。三人各怀心事,商量着聊聊天排遣下抑郁。一行人围坐在公共活动区域的小石头桌旁,以“话疗”结束短暂的假期。

  季秋迫于牙疼,选择撑着脑袋看他俩剥栗子。她想起苏里前日当选了设计部当月优秀员工,他不仅思维敏捷方案通过率高,还舍得吃苦长期驻场,算是这几批管培生里搞设计的前排选手。

  季秋对工程师近来举办的评选活动很感兴趣,若优胜能体现在绩效上就更人性化了。

  “苏里,上光荣榜有奖励吗?”

  赵苏里“啵”地捏爆一颗饱满的栗子,似乎把火气撒在上面,“哈?还行吧,奖励去成都出差半个月。”

  啊……这,季秋大跌眼镜。

  老余慢慢悠悠道出真相:“搞服从性测试就光明正大地搞,安个优秀员工的称号属实立牌坊。”

  “这倒不算什么,能适应就适应,不能适应打报告返厂。”苏里撕掉栗肉上的绒毛,囫囵个扔进嘴里,“我最难受的是结构工程师的岗位快要干麻了,每天活得像个齿轮,在那不停的转啊转,完全身不由己。”

  余湛麟抖着腿沉默不语,对这番话不置可否,只顾把玩一颗皱巴巴的栗肉。

  “……偶尔能看到一些更好的驱动方式或者通过整个协作能产出更好的产品,但每次到我这里产品基本定型了。要知道市场需求和研发定义存在着一定的妥协,我一直在尝试找那个平衡点,现在想想很可笑。要想追求品牌理念,这条道就不能这么走。”赵苏里长叹一声,一字一句充斥着无奈。

  “兄弟,人都干麻了,就别为难自己想其他。”老余拍拍苏里的肩,“我敬爱的老班长,做人别太轴了。”

  苏里反手抓住老余的耳朵,浑身透着问罪的气息:“要怪你们部门,没完没了推广OKR、KPI,撺掇郑权整天鼓吹什么OKR不是KPI,标准只是为了让大家干起活来有奔头、KPI就是要定成跳一跳才能够到,你们才能成长。老子画图画到吐,还得坐下来想想每天干了啥,我是多想把你绑路灯上打得你叫爸爸。”

  “他用邪了也不能怪我,都说量力而行,是他步子走大了。”老余卖惨求饶才夺回被揪红的耳朵,嘴巴斯斯叫不停。

  “这也就算了,最恶心人的是多劳不多得。我组长就因为周末多休了一天,这个月KPI指定完不成。尼玛他请假一天是去体检的,说是半夜心脏抽着疼。”苏里五官纠结在一块,掐着小拇指头尖尖儿极尽忍耐,“这都要扣全勤和绩效,我无法理解!”

  “不是……有调休吗?”季秋记得褚穗曾感慨过设计部的加班调休之多,多到可以凑成一整个月。

  “季度清零!”苏里气得吼了一声,“一天不剩!”

  哦是了,褚穗最后一句话是“多到没时间休息,所以公司直接帮他们归零。”

  “那你想走吗?”老余沉声问他,“咱们仨干了快两年半,一个个都没那想法?”

  季秋抱着胳膊默默不语,她曾经每天都想,后来被匡仪领走换了岗位,就好一段时间没有动这个心思。可是昨天她又回到曾经的状态,当然忍不住想了几遍。

  老余捻了捻剥壳后黢黑的手指头,警觉地看了一轮面前的两位:“你们知道马颂原吗?就小马,上个月刚走。之前一直在品质部,月薪五千当负责人助理。知道他每天要干什么吗?客户找他抱怨品质不好,采购找他说报废太高,生产找他品质要求太严,工程和RD找他一起设计产品功能。”

  听到这里赵苏里噗嗤一笑,他想起一句戏言,忍不住脱口而出:“一个月才几百块,你玩什么命啊你?”

  老余get到他意思,双眼发亮两手一摊:“所以他走了,现在去了杭州转行当码农,又是另一个火坑。好歹工资上去了,我也快往这行踏进去一只脚了。”

  “比待遇越比心胸越窄,看奉献越看境界越高。”季秋指指身后一家纺织工厂围墙悬挂的标语,已经无力吐槽。

  “谈不上奉献。”老余摇摇手掏出手机,划拉两下放出一段语音:

  “胖子,你那边缺人吗?打螺丝也行,我真踏马一天也待不下去!”愤怒的男声几近沙哑,他哽咽两声才继续说道,“我被人甩了,一句话六年感情玩儿完!”

  他说道痛处,背景传来一声钢筋剧烈碰撞的金属音,随后发泄似的喘着气声:“她问我说,需要我的时候人在哪,我TM也想问问劳务工头,问问尼玛搅拌站,问问材料供应商,问问机手,问问零星机械分包,问问项目部收料员,我踏马凌晨三点在臭水漫步的基坑里的时候,顶着十二月的被风在十几楼绑完钢筋还没浇筑的顶板上的时候,过生日当天还在现场干到半夜的时候,你们踏马的人在哪……”

  “在KTV,在夜总会,在大酒店,在洗脚。”老余暗自嗫嚅,掐掉外放,锁上手机,脸上轻描淡写好似看透一切。

  季秋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她记得这位是老余的朋友,在国庆回不去家,一直忙着在工地打灰。

  “有的时候我觉得坏人太不要脸。有的时候我觉得好人太在乎脸面。”苏里辣评一句。

  “进了第二产业,休想再涅槃。”季秋平静地注视着涌出工厂闸门的人群,他们穿着统一着装,踩点下班依然会错过日落晚霞。

  老余诶了一声表示反对:“第三产业也不好混,你问问那些程序员,写了一晚上代码快乐下班,和看一晚上不知所谓的jira相比,同样是加班但竟然是完全不同的心情。”

  苏里站起身掸掸落在衣袖上的果壳,扯着玩笑道:“那就趁现在能熬,先赚点钱。我和小秋忙着996,你尽量往007靠拢。”

  “我要是真进了互联网,搞不好没几年就得被优化掉。”老余捡起还没开壳的栗子,打算回去撬开来吃。

  “急什么,到时候出来跑跑出租。诶对了,现在就攒钱买车,免得到时候贷款上路。”苏里右手一指,大家齐刷望向红绿灯前的出租车。

  “祥子要拉黄包车啦!”季秋话赶话,也跟着作弄老余一句。

  老余顿时戏瘾上身,双手抱拳作揖:“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季秋也配合着作揖回道:“竟能如此相似?”

  “哎哎哎——”苏里拦在二人中间,语重心长批评一句,“老舍先生写书,不是让你们这样看的。”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到底是季秋没绷住,认赌服输请上一次奶茶。

  回去的路上大家沉默不语,把话都在石桌上倾倒干净了。老余挖着奶盖,苏里嘬着珍珠,季秋抱着苦哈哈的咖啡啜饮一口慢慢回味。

  晚上躺在床上,季秋还在回放傍晚的交谈,简直是一吐为快,心情通畅。

  手机叮咚一响,原来是许嘉怡退群。人事姐姐紧随其后发来消息,告知许嘉怡已经离职,其所负责的一切事务回归到季秋手中。

  季秋平静接收通知,反正已这一地鸡毛。光脚不怕穿鞋,再坏能坏到哪去?

  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反复回荡着老余那句“一个个都没那想法”。两年半的时间扎眼过去,季秋掰着指头算时间。

  走吗?走得了吗?

  走不了,苏里要赚钱还贷养车,老余刚接触互联网项目,每天跟着熬夜自学编程,啃着爬虫。

  那自己呢?好像能随时脱身的样子,可是自己能带走些什么?

  季秋挥手唤醒夜灯,捻着头发失了神。 奇书屋为你提供最快的我在工厂拧螺丝更新,第 120 章 修文免费阅读。https://www.yanbk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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