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市周围卖的都是些果腹之物,味道上实在勉强,我又不饿,买它们不如直接去吃饭。”
说罢,柴慧重新坐在门口,开始反复琢磨事情的来龙去脉。
以梦妖的心计,她绝想不出什么放长线钓大鱼的办法,也做不出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这样的事。崔氏虽然聪慧过人,但毕竟是个凡人,不能替梦妖出谋划策……到青州这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完全啊不相干的两个人怎么就搅和到一起了?
还有啊,没有司术精魂的梦妖完全失去了法力,不管用什么道术仙术都得借助诸天神佛的力量。在这个渡劫世界里没有诸天神佛,只有谪仙和隐元,幕后黑手会是隐元吗?
她旁若无人地在心里盘算着,完全忽视了花荣的存在。两人相对无言地坐着,直到李承睿和纸魔被带到他们面前。
“开阳,这么急着叫我们过来,是不是有崔锦华的下落?”李承睿余光一扫已然看清了花荣的脸,却只装作没看见,仍问柴慧,“梦妖可与她在一处?”
柴慧连忙把她从孝锡和花荣那里听来的消息一并讲了出来,生怕落下什么影响李承睿的判断。
“崔氏肯定在里头,梦妖就不知道了。四哥,花荣说宋江曾多次梦到厉鬼索命,正当为此苦恼时又梦到九天玄女为他驱散梦魇,授他天机。依你看像不像梦妖的做派?”
“的确像,可我已经封住了她的司术精魂,用那些土法子也能自如地控制他人的梦境吗?”
“会不会是隐元?”
“她若有那本事,你还能长这么大?”
“这里没有别人了。除了她,就剩你。”
李承睿哭笑不得:“真有能耐,怀疑到我头上来了。你别忘了,梦妖是天帝派来的,她从来都不在隐元辖下。需要阳寿去置换诉求的法术得借助强大的力量,看样子,她们已经惊动泰山神了。”
“又是泰山神!梦妖疯了不成?咱们都害怕惊动他,所以不得不收敛锋芒,做什么事都束手束脚,她怎么敢去借泰山的神力?”
“定是天帝有办法跟梦妖和隐元这类人互通消息,他知道我在这里。”
纸魔最先反应过来,顿时觉得汗毛直立:“他要牺牲梦妖引来泰山神,把我们一网打尽!”
“是啊,他越来越肆无忌惮,外面的局势一定很糟糕。”
“得快点找到梦妖,不然你和纸魔都得让那个怪老头抓走!”柴慧又气又急地对花荣说道,“火烧眉毛了,你还要让我等多久?再不让开,我可往里闯了!”
“你何必这样疾言厉色,要在里面互送衷肠的是你哥哥和崔氏,他们不说请你进去,我如何能替人做主?”
柴慧心急如焚,正要硬闯,李承睿按住她的肩头安抚道:“不要急躁,你好好跟人家说话,谁还能故意刁难你吗?”
“谁让他不懂得分轻重缓急。”
“他什么都不知道你让他怎么分。好了好了,收着点你那小脾气往后站,泰山神来不来不在这点时间上。”李承睿把柴慧拉到一旁,自己上前对花荣拱了拱手,“花知寨,事急从权,我们真的有很重要的事要马上见到崔氏。”
李承睿有多么“神通广大”,花荣心里很清楚,柴慧那急躁不安的模样也说明问题的严重性。他武艺再怎么卓绝也不会是神仙妖鬼的对手,这种情况下对方已经对他做出很大让步,他实难再开口拒绝。
“我可以让你们进去,但她不行。”花荣指着柴慧说道,“如果能答应我的条件,你们尽管往里走,我绝不阻拦。”
“凭什么我不能进去!花荣,你就是明目张胆地针对我!”
“我没有针对你。如果你们觉得过分,在下也只能不自量力,斗胆跟诸位讨教几招。”
“我答应你。”李承睿果断地应下,回头对纸魔说,“你在外面看着开阳,我自己进去。”奇书屋
“李祈仁!”
“叫我什么?”
李承睿瞪她一眼,柴慧心里纵有万千不服,此刻也都梗在咽喉处不敢擅动,眼巴巴地看他迈进客店大门。花荣果真没有阻拦,仿佛他守着门口就只为挡住柴慧一人。
纸魔瞧她苦大仇深的表情实在可笑,忍不住劝道:“别气了,你能把他怎么着?这孩子也够少教的,人家文曲是哥哥你是妹妹,怎么还能称名道姓的呢?等会儿就等会儿吧,让他去忙活,咱们俩乐得自在……”
“腐儒,你劝我呢还是拱火呢?我不是非进去不可,我是气不过那臭小子针对我!”
“花荣啊……看起来一本正经的不像那种心胸狭隘的人,别急嘛,一切等文曲出来再说。”
话说李承睿在店主人的引领下走进后院一个简陋的房间,里面陈设极简单,除了一张桌子几个凳子就只有靠窗的土炕。
不久前还活生生地来归还百宝囊的赵孝锡直挺挺地躺在那里,面无血色,“病入膏肓”的崔氏则好端端地坐在一旁哀泣。
“孝锡……他……”
“他死了。”
崔氏拭去泪水,请李承睿到旁边坐下。
“难怪花知寨不让开阳进门。怎么会这样?”
“他把所剩的阳寿都给了梦妖。”
“我以为你是个聪明人。”
“为了复仇,我可以不择手段。”
“哪怕牺牲赵孝锡的生命?”
崔氏的眼泪顿时如断线之珠争相滚落,她本人却倔强地咬着下唇,哽咽着说:“我们说好了,他只负责把我带进慕容家,别的什么也不参与。他一直很守承诺的!他看着我给慕容彦达下药,看着我带刀去见贵妃,哪怕撞见我和梦妖见面也没有多问过一句话。我以为他是我的知己,知道无论能否成功我都想自己去试一试,哪怕跟他们同归于尽!可谁知道……谁知道他是个一厢情愿的傻子!谁要他改符纸上的生辰八字,谁要他替我去死!”
“我听开阳说过你们的过去。也许东京初遇时,那个外表柔弱内里刚强的女孩儿就住进了孝锡心里。多年后再相见,你的境况深深地刺痛了他。你为了复仇可以不惜一切代价,他为了帮助你实现愿望而做出牺牲,恐怕也是九死不悔。”
“李先生……我很抱歉。我用尽各种办法都没能杀得了慕容氏兄妹,眼见自己油尽灯枯,只能去相信梦妖。”
“你的私事无需向我道歉。我能否知道梦妖现在何处?”
崔氏无奈地摇摇头:“太迟了,现在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我知道她不是好人,所以尽管在你昏睡期间偷走了百宝囊,却迟迟没把她想要的姻缘人交出去。她用梦境换取了写着我生辰八字的符纸后就消失了,再也没来见过我。”
“你能剩多少阳寿。她从泰山借用神力要担极大的风险,必定是先得到孝锡换命的承诺才肯帮你。那姻缘人只是她盗用纸魔寿数的工具,有了孝锡几十年的寿命,她还要姻缘人做什么?”
“我是不是给你和郡主制造了很大的麻烦?”崔氏揪着帕子,直到指尖泛出白色,“我欠郡主的越来越多,真的不想让她再因为我而受到什么伤害。”
“我也希望她到时候能乖乖装傻,也许能骗过泰山神的眼睛。”李承睿不忍去看孝锡,他使劲把头扭向一旁,问崔氏,“能不能告诉我梦妖到底做了些什么?”
“自从你们来到青州,很少有人再去留意梦妖的一举一动。我时常看到她躲过众人往偏僻处走,每次都有条硕大的黑色细犬尾随着她。后来我才知道,那条狗是替人送信的。有人要梦妖给宋江托梦,冒充九天玄女告知他一些天机,以助他早日聚集一百零八个魔君。还说什么齐聚之时,便是离心之日,我也不懂得。”
“天帝既想利用宋江他们,又不想他们太齐心,梦妖本就是为这件事来到这里。你继续说。”
崔氏接着说道:“有一次偷看的的时候,我被那条狗发现了。梦妖见到我时特别高兴,她说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如果我愿意把剩下的所有阳寿给她,再帮她偷你百宝囊中的姻缘人,她就借用九天玄女之名,命令宋江来攻打青州,杀死慕容彦达,替我父亲报仇。”
“她真的做了?”
“是,每一次我都亲眼看着她给宋江托梦,她确实说了要宋江攻打青州的事。”
“理由呢?”李承睿问道。
“说是慕容家有块原属于皇帝的石碣碑,上书天极殿众星君的名讳,可证明他宋江上应天星,叫皇帝不敢小觑他。我当时也听不懂,只想着她说那些叫宋江来打青州的话。”
“原来是这样。真是好计策,谋算来谋算去,倒把孝锡搭上了。当初开阳极力反对带梦妖上路,而我却始终支持纸魔的决定,希望他能在日常相处中看清梦妖,彻底断情。不想我等皆是棋子,一举一动都在天帝的计划之内……唉,泰山神那关是逃不掉了,孝锡的死我又该如何向开阳交代呢?”
崔氏也无法给出答案,她目光回到孝锡身上,瞬间由悲凉变得炙热无比。
客店之外,狂风骤起。漫天黑云由西方滚滚而来,预示暴雨将至。
客店之内,琵琶乐音飘扬传出,为崔氏动听的歌声作衬:
燕丹善养士,志在报强嬴。
招集百夫良,岁暮得荆卿。
君子死知己,提剑出燕京;
素骥鸣广陌,慷慨送我行。
雄发指危冠,猛气冲长缨。
饮饯易水上,四座列群英。
渐离击悲筑,宋意唱高声。
萧萧哀风逝,淡淡寒波生。
商音更流涕,羽奏壮士惊。
心知去不归,且有后世名。
登车何时顾,飞盖入秦庭。
凌厉越万里,逶迤过千城。
图穷事自至,豪主正怔营。
惜哉剑术疏,奇功遂不成。
其人虽已没,千载有馀情。
歌声时而婉转悲戚,令闻者伤心落泪;时而慷慨激昂,有穿云裂石之气魄。
曲罢,纸魔擦着眼泪赞叹道:“相识多日,竟不知崔氏娘子有这等好唱功!真叫人佩服。”
“初到清风寨任职时,我偶然听过几次。”花荣回忆道,“那时老知寨健在,她的身体状况也好很多。才几年啊,居然发生了这么多事。”
别人都在称赞崔氏美妙的歌声,感慨世事无常,柴慧心中却被不祥的预感笼罩着。她自始至终都认为赵孝锡和崔锦华的关系不单单是男女间互相倾慕,而是伯牙子期般的惺惺相惜。
“君子死知己,提剑出燕京……心知去不归,且有后世名……其人虽已没,千载有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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