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7 人人都可以当家做主

　　“相面？”

　　徐拱和孙恺阳下意识地就要出言阻止，正所谓玄者不可测也，自己身边这位，可是九五之尊，岂可轻易任人窥探？

　　没想到赵极却反倒来了兴致，他看着老道那花白的胡子道：“道长今年贵庚？”

　　“贫僧九十又二也。”老道虚握右拳，眉眼慈悲。

　　“九十二岁了！”这个岁数一出，本来还有些不悦的徐拱和孙凯阳脸上顿时露出了恭敬的神色。

　　这是大夏王朝，或者说是这片土地上一直以来的传统——尊重老人。

　　这个原因很复杂，从现实角度而言，可以说是从大汉以来就以孝治天下的传统，也可以解读为论资排辈的习惯，人们都下意识地尊重老人，其实也是为了能够让自己在老了之后得到尊重。

　　若是从缥缈的角度而言，就是这片土地上，人的寿命还是很短的。

　　像赵极这种接近花甲之年的人，已经算是少有了。

　　孙恺阳这样花甲之外的人便更少了。

　　像眼前这老道这般耄耋之年的人，便更是凤毛麟角般的存在。

　　人，总是下意识地向往长生的。

　　就算是不能万年，总想会去追求一下百年的。

　　所以自然而然地，当看到老人的时候，会在他们的身上带上一丝神性的光辉，更何况眼前这人本就是方外之士。

　　徐拱和孙凯阳的神色中顿时多了几分恭敬。

　　赵极也是眉眼微微低垂，轻声说道：“原来是老神仙。”

　　“不敢当，不敢当。”老道含笑轻轻地摇了摇头道：“我观您面相尊贵，虽然一身布衣，但是却有一团紫气笼罩头顶，您定是这天下间少有的贵人，这声老神仙，当真是折煞了我了。”

　　赵极哈哈一笑，面对谦虚的老道，本来只是带着几分游戏之心的随口之言，此刻也又多了几分信任。

　　他开口说道：“那就请道长开始吧。”

　　“无量天尊。”白眉道人却没有立刻开始，而是先将手中的念珠放在了桌上，然后从身上的布兜里面掏出了另一串念珠。

　　那念珠通体色泽光亮，工部尚书徐拱一眼便看了出来，竟是上好的金丝楠木所制。

　　人虽不以物贵，但是终究能够管中窥豹，得见这老道的态度。

　　赵极自然也认了出来，不禁更加好奇。

　　他对于相面占卜一事，算是半信不信，不过为了满足文人所需，赵极也设立了国寺国庙，里面的高僧神道，也曾经给大夏测过国运国祚。

　　皇家寺庙中的主持和观主当时得出的结论都是，大夏有三百年的国运。

　　他们也曾经给皇族子弟相面过，赵极的一众儿子之中，唯有赵雄英有人君之相。

　　至于赵极，那自然是不必再观了，已经坐在龙椅之上，何必需要预测？

　　赵极最开始的想法，只是想要看看这有些意思的老道，能不能够通过看相，看出自己是皇帝。

　　但是现在，他看着这老道越发显露出了高人作态，心中也多了几分好奇。

　　他倒是想要看看，这老道能不能看出些别的什么东西来。

　　他坐在椅子上，目光既不展露威严，也并不故作亲近，就那般平静地看着那老道。

　　那老道同样也是平静地看着赵极。

　　他手中的念珠缓缓地转动，嘴唇微微地开合，无声地念咒。

　　徐拱和孙凯阳在一边也是安安静静地，不发出一丝的声息。

　　周围有的人投来好奇的目光，更多的汉子，却只是看了一眼之后，再度大口吃肉。

　　周围一片喧哗，这一片却很是安静。

　　那小二端来了鸳鸯锅，放在了特制的桌子上。

　　红汤翻滚，热浪飞起。

　　白汤喷香，徐拱下了一筷子肉。

　　老道无声念咒，赵极和他的目光在烟雾茫茫中相碰。

　　噗嗤。

　　红汤的锅中，一个泡泡破了。

　　清汤锅中，一片蘑菇落下，鲜嫩的羊肉变成了暗红色飘起。

　　老道的白眉一抖，看向赵极的眼中闪过了一抹震惊和询问。

　　赵极似乎读懂了老道眸中的暗语，冲着他微微点头。

　　老道双眉下垂，嘴角一勾，右拳虚握道：“无量天尊，施主果然贵不可言！”

　　赵极含笑道：“老道长果然修为精深，那么我想请问，除此之外，你还看出什么来了？”

　　“看出了一些，可不知道施主想问些什么。”老道士说道。

　　“家事。”赵极吐出了两个字。

　　徐拱和孙凯阳下意识地起身，赵极却是虚按了一下手掌道：“你们不必离开，且听大师如何去讲。”

　　徐拱和孙凯阳只觉得自己的屁股下面像是长牙了一般，虽然勉强坐下，心中却尽是忐忑。

　　老道人却似乎没有这方面的禁忌，赵极发问，他便作答道：“施主，你的家事，大体还算是和睦的，唯有一子不算安分。”

　　徐拱和孙凯阳只觉得更加难受，可赵极这时候却指了指他们道：“老道长，可否给他们也相相面？”

　　老道人点了点头，然后只是注视了孙承宗和徐拱片刻之后，便直接开口说道：“这两位前半生多有磨难，但是此时已经苦尽甘来，并且亦是贵人之相，只是比您要逊色了不少。”

　　徐拱和孙凯阳心底这才算是稍稍舒缓了些。

　　赵姐接着又问：“老道长，这人之命，难道都是上天注定？”

　　“阴阳之内，天地之中，自有定数。”老道人含笑说道：“似施主这般贵人，天地之间，五十年才出一位而已。”

　　“我看，这人却可胜天。”赵极却是摇了摇头。

　　“施主所言极是。”老道却也不争辩，只是含笑又宣了一声法号。

　　徐拱和孙凯阳看着赵极脸上不自觉露出的微笑，心中的忐忑这才彻底消弭。

　　嘴上如何说，终归赵极内心深处也算是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老道长，劳烦了。”赵极这时候也不再问，露出了和煦的微笑，指了指已经好了的羊肉道：“请慢用吧。”

　　“无量天尊！”白眉老道哈哈一笑，伸手拿起了筷子，也毫不客气，便要大快朵颐，但正在这个时候，宁修和张阶拿着一个托盘，里面放了几个人的蘸料回来了。

　　老道突然之间似乎心有所感，伸向火锅的手，便是直接僵硬在了半空之中。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抬头，看向了宁修，然后不可思议地开口道：“不可能！这绝不可能！这世上怎么会有两团同样的至尊紫气！”

　　啪嗒！

　　张阶手中的托盘瞬间落在了地上，心神颤抖不已，蘸料顷刻间撒了满地。

　　宁修的眼睛也眯了眯，定定地看着那老道。

　　徐拱和孙凯阳都傻眼了。

　　军机处的那些行走们，简直差一点要跪在地上。

　　周围的老百姓听到了这话，也都先是一愣，紧接着大笑了起来。

　　“哈哈，这年头骗子真多啊，竟然弄出来至尊紫气了！那可是皇帝陛下才有的！”

　　“老道啊，你快走吧，我们这店小，可禁不住你折腾啊！”之前那个机灵的店小二，也是一脸惊恐地跑了过来。

　　赵极也是默默地看着老道，脸上的笑容却是一点点地消失了。

　　那老道此刻却全然没有顾得周围人的变化。

　　他先是不可置信地看着宁修，紧接着目光一颤，却又看到了张阶。

　　啪嗒。

　　他手中那金丝楠木的念珠突然断裂，撒了一地。

　　“不可能……不可能……”

　　他茫然地倒退，声音颤抖道：“怎么可能，他的头上怎么可能也有至尊紫气！”

　　张阶腿一软，差一点跪下，紧接着便是勃然大怒道：“你这老道，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害我！”

　　老道却似乎并没有听见这位至尊的怒吼，念珠在地上噼里啪啦地跳着，他的目光横扫，身子都跟着颤抖了起来。

　　“不可能！绝不可能！你的头上也有至尊紫气！”

　　他一把推开了过来阻拦他的店小二，目光茫然地扫过殿内所有的食客。

　　“所有人的头上怎么可能都有紫气！”

　　“我修了八十年！不可能看错！可是这不可能啊！”

　　“难道所有人都能成九五之尊！”

　　这一刻，本来还有些害怕的人却不害怕了。

　　“你这个疯子！”那店小二爬了起来，又气又骂道：“去去去，我给你拿二两银子，你走吧，不要闹了！”

　　周围的汉子们也都是发出了一阵大笑。

　　在他们看来，这只是这老道士在胡闹罢了。

　　但是这一刻，宁修和赵极却是对视了一眼，脸上同时露出了一抹外人看不懂的微笑。

　　“给我们寻个包间吧。”赵极从怀中掏出了一锭银子，递给了那小二。

　　小二接了过去，连连称是，刚想要把老道赶出去，然后让宁修一行人上楼，却被赵极拦住了。

　　“老道长，请上楼吧。”赵极站起了身，走到已经有些疯癫了般的老道面前说道。

　　那老道茫然如提线木偶一般地跟着赵极一行人上了楼。

　　关上了包厢的门，在几个尚书疑惑的目光中，赵极再度开口问道：“老道长，我且再说说，这人的命运，是否天定？”

　　“是。”老道人下意识地回道，但是却又赶紧摇了摇头道：“不是！”

　　“可是这本不应该！”老道人否定了自己之后，指着宁修急切地说道：“陛下，是他进来之后，所有人的命数都变了！”

　　情急之下，这老道人竟是一口说出了他所看出来的玄机。

　　众人闻听赵极的身份被道破，心中各怀心思，却同时便要跪下，却被赵极给拦住了。

　　赵极笑道：“老道长，你的意思是，自从我这贤侄过来之后，人人都可以做至尊。”

　　老道这时候稍稍地恢复了些情绪，似乎在赵极柔缓的语气中得到了安抚，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点了点头。

　　想象之中的雷霆暴怒并没有降临。

　　赵极只是大笑。

　　声音穿过那包厢，传到了楼下，被吸引了好奇心的食客们疑惑地看了看，却又转瞬忙着自己的事情去了。

　　马上就要上工了，他们加快了吃肉的速度。

　　包厢内，赵极停止了大笑，脸上却依旧满是笑意，他转头看向宁修道：“贤侄，你之前和我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来着？”

　　众人都不明所以地看向了宁修，心头震惊，不明白是什么样的话，竟然让一位帝王，放下了这般的足以称作是谋逆的芥蒂。

　　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宁修含笑着，吐出了一句震撼人心的话。

　　“若过人人都可做至尊，便是说……人人都可以当家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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