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面带羞愧地辞别了贝克太太之后,两人找了一处树荫坐下,弗莱娅跑去买了两份加了新鲜莓果和果酱的可丽饼,“你们这里居然也有可丽饼呢!”
弗里德皇太子十分嗜甜,但是作为不能露出破绽的完美皇储,他日常生活总是刻意避免自己暴露出自身的喜恶。
“谢谢。”弗里德也没矫情地说不要,只是自然地伸手接过了弗莱娅递来的可丽饼。想了想,又礼尚往来地站起身去买了两杯沙棘汁饮品。
两人就着树荫和晚风,坐在平民街附近的长椅上,吃着可丽饼,一时间没人说话。
虽然前不久刚刚发生了那样可怕的灾难,但永远也不要低估了人类这个族群的适应力与韧性。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帝都又恢复了以往繁荣热闹的景象。
弗里德坐在长椅上,看着两个孩子嬉笑打闹着从他们眼前跑过。孩子的笑脸天真无邪,早已忘记了不久前火烧天空的恐怖灾厄。
可见不管时间还是人,所有的一切都是持续前进的。世界并不会因为一个人的消失而停止运转。
或许是因为氛围太好,也或许是贝克太太的话让弗里德想通了什么。长久的沉默后,弗里德竟主动说起了自己不愿回忆的往事。
“在我还是一个孩子时,我也曾仰慕过教廷的无上光辉,也曾站在母后的身边,在距离人群最近的地方观望着人间之神的圣洁的身姿。”弗里德说道。
但是,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都开始渐渐变味了呢?年轻的皇太子开始了回想。
“教宗的光芒……只能照亮她所站立的地方。世界并没有因为她而变得更加美好,反而因为她的存在,让黑暗变得无所遁形,愈发刺眼了起来。”
令人厌憎的伪善。只因光辉灿烂的教宗,是腐朽糜烂的教廷最光鲜亮丽的皮囊。
晚风吹拂起弗里德银色的碎发,他沉着眉眼,笑了笑“她对黑暗的存在并非一无所知,可她却放任了它们的存在,让罪恶在污浊的地胎中生根发芽。”
“最终,那阴影越长越大,越来越放肆,直到有一天……贪婪的欲求与永不知足的人心吞噬了我的母后。”
那位贤明而又聪慧的女伯爵,在一个阳光晴暖的午后,面带微笑地朝着孺慕自己的儿子说了很长很长的一段话,然后喝下了那杯掺了毒药的花草茶。
她的死相并不丑陋,甚至可以说是十分凄美的。她倒在开满玫瑰花的园林里,飞扬的裙摆与银白色的发,像童话中沉沉睡去的公主一样。
“大概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意识到,光明也并不总是好的。”
要向自己心怡的女孩坦白自己怯懦、无能甚至是无法回首的往事,对于自尊心很强的皇太子而言,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从那时起,我就无法与女性正常往来了。”弗里德皇太子试图用轻松的语气去说自己的过往。那种深入骨髓的痛苦,让他对男女之事产生了莫大的恐惧。
“……等等?”弗莱娅有些懵然地抬头,“你说,教宗抚摸你的时候……很疼?就字面义是上的疼吗?不是心痛之类的痛?”
弗里德皇太子被打断了一下,有些疑惑地道“不,就是疼。比打断肋骨还疼。”
弗莱娅只觉得匪夷所思,她来自霓虹,虽然没有亲身经历过,但在耳熏目染之下,对于社会极度敏感的“痴汉”问题也是有所了解的。
“那种事情觉得恶心是正常的,但是怎么会比打断肋骨还疼?”弗莱娅一巴掌拍在了皇太子的心口处,用力揉了揉,“这样会疼吗?”
“……你有时候真的大胆到出乎我的意料。”弗里德皇太子露出了仿佛被噎住的表情,无奈地叹气道,“不疼,但是我不确定是不是因为你是特殊的。”
弗里德皇太子无法接触女性,与女性肌肤相触,他便会产生过电般的痛楚,只有弗莱娅是个例外。
“不过仔细想想……”被这么一打岔,弗里德也陷入了回忆,“那个时候的我虽然意识不太清醒了,但教宗的表情却很奇怪?”
他已经见惯了教宗浮薄虚无的笑容,那是唯一一次,他看见教宗没有露出笑容的场合。
该如何形容教宗当时的表情呢?既不耽于情色,也不凶狠浪荡,反而凛然冰冷,透着一丝孤勇的决绝。
就好像……突然被要求去做某件自己不擅长的事,却又不允许自己退怯一样。
弗里德越想越不对,如果教宗真的对自己图谋不轨,那至少——他是说,“至少”,他苏醒时不应该“仅仅”只是被脱去上衣。
说真的,弗里德并不想对“至少我保住了我的裤子”这件事情生出庆幸,但是这从侧面证明了一个问题,当时的教宗这么做可能并不是因为她真的喜欢美少年。
——至少,并不是“性”那方面的喜欢。
“有问题。”这种时候,弗莱娅那远超常人的天赋直感再次发挥了作用,“看来我们真的有必要去教廷一趟。”
弗莱娅和弗里德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是不喜欢等待的行动派,下定了决心便很快行动了起来,弗里德去通知西里尔,弗莱娅去寻找新晋的圣骑士圣科尔温。
“民间圣女”的名号还是很管用的,哪怕弗莱娅还未冠上“圣”名,但她在神职人员那里还是有一定的口碑和声望的。
出乎弗莱娅的意料,科尔温并没有居住在教堂,也没有接受国王赏赐给他的府邸。他拥有一栋小小的房子,是用骑士的薪资购买下的,伫立在郊外的田野上。
根据弗莱娅打听到的消息,自从教宗出事之后,科尔温便一直在“养伤”,拒绝出现在大众的面前。
“没能保护好教宗冕下,让冕下被魔王带走,对于一名圣骑士而言,这种精神打击几乎是毁灭性的。”弗里德皇太子也曾这么告诫过她。
然而,弗莱娅见到科尔温时,却发现他的精神状态还好。有着一头奶金色碎发的少年擦拭着自己的剑,雪青色的眼眸中潋滟着金色的光芒。
这是一位真正高洁、正直、甚至个人私欲与负面情绪都少得可怜的圣骑士。即便来访的是很可能夺走教宗地位的民间圣女,科尔温的态度也是温和有礼的。
“您想去教廷查探?”科尔温听见弗莱娅的邀请时,忍不住扬了扬眉,忍俊不禁地道,“小姐,您知道您的行为简直是在邀请一名圣骑士背叛自己的信仰吗?”
身为教廷的圣骑士,科尔温当然知道教廷藏有见不得人的秘密。但是作为“以鲜血守护光明”的持剑之人,他也明白单纯的善良无法保护好自己想要保护的东西。
人类的历史与信仰,本身就是一部涂满血泪的苦难史。
“那要看科尔温爵士您是怎么想的——”被赐予了圣名之人会同时拥有里昂纳教国的贵族爵位,弗莱娅这么称呼科尔温,“在您心中,教廷比冕下更重要吗?”m.ýáńbkj.ćőm
“……”科尔温的笑容淡了淡,他沉默半晌,谦和而又认真地道,“信仰是一种人性的辉光,而不是对一个人盲目的追随与崇拜。”
弗莱娅眨了眨眼睛,突然意识到,与魔王的那场战斗让眼前的这名圣骑士想明白了某种道理——他脱胎换骨,并拥有了属于自己的觉悟。
“但是,我答应您。”科尔温一手攥拳覆在自己的心口处,语气坚定地道,“我一定会将冕下平安带回来的。”
而另一边,被皇太子亲自“通知”的西里尔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你们要去查探教廷的秘密?还邀请刚刚封为圣贤的骑士一起同行?”
西里尔堪称尖锐地讽刺道“我真希望你们长满常春藤的大脑里能塞点有用的东西。那群做贼心虚的老东西,敢把腌脏的事情放在神的眼皮子底下进行吗?”
“而且邀请圣骑士一起同行是怎么想的?你们知道对方是什么为人吗?真的不怕万一找出了点什么,那家伙当场就拔剑让你们永远闭嘴吗?”
这些问题,弗里德其实都有考虑过,虽然比西里尔小两岁,但他又不是真的脑子里长满了常春藤。
能让他甘愿冒险的原因只有一个,而这个理由也勉强能够说服西里尔。
“弗莱娅说‘不会有问题的。’”
好吧,神性之人该死的直觉。
自从被弗莱娅的“指魔针”发现了破格的魔性后,西里尔就算是被迫登上了皇太子与弗莱娅的贼船,成了一位整天都想反水的盟友。
“我提前说好,大部分圣职者已经离开了教廷,但一群老不死的还死守自己的阵地。”西里尔贡献出自己的情报,“心里有鬼,怕是离了教廷都睡不安宁。”
“即便有那名圣骑士和我,我们的战斗力也不足以让我们横行无忌。你要知道,教廷还有一张‘苦修士’的底牌没有动用,那是足以倾覆帝国的底气。”西里尔道。
“说来也很奇怪。”弗里德思忖道,“魔族入侵国度时,为什么没有看见苦修士们的影子呢?”
弗里德心想,有两种可能——第一种是苦修士的判定中,魔族入侵这种程度的危机还不足以覆灭教廷;第二种,则是苦修士与教廷割裂开来,不再听从命令。
如果是前者,那便证明苦修士的力量远比他们预想的还要恐怖,连大批魔族都不放在眼里。
如果是后者,那事情就变得更加复杂了。
教宗失踪,长老院控制不住苦修士,而传闻中生活在与“国度”相同的次空间中苦修士们,恐怕已经与教廷失去了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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