截至现在,北狄做的都还只是和前两年一样的小动作,但该来的事情果然躲不了,北狄多般袭扰没占到便宜,也到底准备大军压境了。
好在这一遭容昭早有预料,而且消息是侦察兵在关外挺远的地方用望远镜发现了大军踪迹,急忙加快脚程传回来的。如今北狄大军距离大启的防线尚有不少距离,他们有足够的时间提前做出应对。
容昭简单对祝子翎交代了情况,顿了顿又低声说道:“此次去军中,商议完大概就要去前线作战,恐怕过段时间才能回来了。”
祝子翎闻言沉默了片刻,突然一下扑进了容昭怀里,抱着人略显低落地说:“知道了。殿下早日旗开得胜,我会好好等你回来的。”
容昭早就和祝子翎说好了,他要出征前线的时候祝子翎就留在府上。虽然祝子翎想一起去,表示这样可以及时救治容昭和战场上的伤兵,但容昭还是说服了他,毕竟祝子翎并不适合行军的队伍,也不可能跟他一起去战场上冲杀。大战一起,会交战的地方多半不止一个两个,祝子翎不可能救得了所有伤兵,不如就留在后方,也能让他更安心一些。
祝子翎知道容昭说的没错,因此虽然不舍,还是跟人黏巴了一下就接受了这个安排。
当然,他还把能用的治疗异能一股脑地都塞给了容昭,保证容昭就算在战场上受了致命伤也不会有什么大事,要不然也没法放心呆在府里。
军营大帐中,司徒进等人面色沉凝地坐在一处,等到容昭来了,当即讨论起北狄大军的动向。
“咱们的人是在重门关二百里外发现的北狄军,规模有数万之众。斥候快马交接一日一夜赶回来报信,北狄几万人要赶到重门关来,至少还要行军三四天。咱们完全有时间提前设下埋伏,先消耗掉他们一部分兵力。”
容昭没有立刻应和埋伏之计,而是看向桌上的舆图,问道:“斥候观察到北狄大军的位置是哪里?”
一个副将伸手划了一块位置:“应该是在后旗这一片,斥候当时在此处,相隔差不多二十里,用望远镜看到旗子上的像是隗字。”
“看来这次来的是隗冲那个家伙?”司徒进忍不住面露厌恶之色。
隗冲此人用兵奸猾狡诈,又性情残暴,不止一次干出过残杀俘虏的事,偏偏又十分怕死惜命,虽然是主帅,在战场上却屡屡躲在后面,一见情况不妙就跑得飞快,从容昭手上逃跑了两次。
西北军中对此人都是厌恶至极。
容昭关注的点却不在此处:“后旗……北狄军行进的方向未必一定是重门关。”
司徒进等人闻言微微蹙眉,容昭手指在舆图模拟起北狄军的路线:“过了后旗,便是塘兹。再过塘兹,就直到重门关。但从塘兹还可以转去……”容昭指尖落在一处,轻轻点了点,“榆城。”
其他人怔了怔,皱眉道:“转道榆城?那岂不是要大军绕上好一段路,翻山而过?”
这时候行军不是易事,几万大军调动起来更是麻烦,多走一天耗费的粮草就不是小数目。而且攻城战往往也没有什么偷袭的效果,榆城还有一座山作为阻隔,故而在场众人都并没有怎么往这个可能上想。
容昭淡淡道:“重门关直面北狄,一旦被破就相当于对北狄门户大开,但向来防守严密,后方更驻扎着五万人守卫冀州府,可以随时增援。北狄就算知道得没那么清楚,也不会一点都猜不到。倒是榆城,守军不过几千,虽有玉澜山为阻,但路途并不险峻,翻山而过也只需一两日而已。”
“以隗冲的行事,你们觉得他是会选择在重门关和孤硬碰硬,还是更有可能虚晃一枪,花几天绕路去攻打榆城?”
几人听了一琢磨,觉得隗冲确实是会选后者的人。这人在容昭手下吃过不少亏,根据斥候所言此次北狄出兵看着大约三四万人,应该不到五万,以少攻多打的还是容昭,隗冲恐怕是不会愿意干这种明显没有胜算的事的。
“太子所言有理,此事不得不防。”
这些将领们向来信任容昭的判断,不过北狄大军压境到底不是小事,容昭并没有立刻根据推测部署行动,毕竟这三四万人后头兴许还有增援,就是冲着重门关来的也说不准,而是又让人多探查了两天。
换成之前,容昭多半就会冒几分风险按照自己认为最有可能的推测先行布兵了,毕竟时间不等人,战场上占住先机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但如今因有了望远镜,他们完全可以提前不少时间便发现敌军的动向,因而缓上两天再行动也不会失去优势,倒是能将风险给排除掉。
斥候们揣着望远镜远远跟着北狄大军又侦查了两天后,发现他们虽然仍在朝重门关行进,甚至直接过了塘兹,看似让容昭的猜测落了空,然而过塘兹后,北狄却是只分出五千余人快速向重门关急行,剩下数万的大部队放缓了步子,似是准备给先头的突击部队增援。若非斥候小心绕道到高处,仔细观察,恐怕都发现不了北狄队伍后头已经在暗中分兵折返,开始转道往榆城的方向。
“隗冲倒是打的好算盘,那五千人跑到重门关一打起来,后头看着还有大片援兵,到时一般人心思恐怕都在眼前的威胁上,只想着守好重门关,谁还会想到去管他们后面的人是不是悄悄掉队去了别地。”
大军已经交上战,斥候自然也难以再跑出去侦查敌军后方,到时候等打了一阵,发现对方来攻关的兵力不如预估,再注意到这个问题,恐怕就要晚了。到那时对方兴许都已经到了榆城,等他们接到消息再驰援至少还要几天。
虽然按理来说几天应该也不至于城破,但既然北狄如此费尽周章地去突袭榆城,未必没有后手,自然还是先破了他们的打算为好。
“可惜北狄算盘打得再好又如何,到了太子殿下面前还不是被一眼识破!”司徒进畅快笑道,“还有这望远镜,也实在是一大功臣!”
众将习惯性地吹了容昭几句,又忍不住夸了夸弄出望远镜的祝子翎,这才又转回正题,定下了应对北狄之策。
北狄对重门关只是佯攻,实际目标是防守较弱的榆城。不过五千兵马也不是小数,可不能因为发现了北狄的奸计就一时大意,真让人突破了关口,因而还是决定由司徒进领兵五千立刻增援重门关。容昭则决定亲自率兵两万,赶在北狄之前增援榆城。
相比于冀州府,榆城要小上不少,加上辅兵也不过几千守军。若是以数万兵力攻城,且想办法切断其获得增援的后路,花上一些时日便多半能将此城收入囊中。
榆城是座小城,本身夺下的收益不大,但不管怎样,都是在大启的防线上撕了一个口子。以此作为据点,北狄再想调兵攻打大启的其他城池时就方便了许多。
故而绝不能让北狄此计得逞。
三天后,容昭站在榆城城楼上,看着远处玉澜山脚下开始集结的北狄军队,神色冷然。ýáńbkj.ćőm
“山路难行,那些攻城器运起来更难,北狄居然真的让几万大军翻山突袭榆城……”守将也用望远镜看着这一幕,眉头紧蹙。
“他们转道过来的速度很快,看来是一路急行军。这么卖力,恐怕是对这一仗很有把握……”容昭说着眼神微凝,冷声吩咐道:“让人注意防范城内,查一查有没有人不安分。”
守将闻言一愣,意识到容昭这是怀疑北狄在榆城中安排了内应,因而才会绕道走山路也要加紧攻城,顿时忍不住出了一层冷汗。
若真有内应,没有容昭带来的增援,榆城面对几万敌军,能守多久就真的难说了!
好在现在有容昭带来的两万人马,将城门处的守军都筛了一遍,还能轻松控制住整个榆城城内。北狄就算有再多的手段,也别想如他们所愿了。
“该死,城里多了很多检查巡逻的人,榆城有增兵的消息传不出去怎么办?我还差点被那帮巡查的发现。”一间不起眼的民房里,一个人快速闪进屋里,关紧门窗后低声对同伴说道。
“看这架势,等攻城开始,咱们想换上大启兵的装束开城门,或者在城里弄出乱子,恐怕都要不行了。”
这人的同伴也是脸色铁青,“榆城来了这么多人增援,原本的计划就已经泡汤了一半。到时候先试试,实在不行……就只能留待以后了。”
容昭让人一番清查,虽然没能立刻把这些居心叵测的人抓出来,但却让他们不得不蛰伏下来,没法再搞小动作。与此同时,北狄军在山脚只稍作休整后,便整装列队,打出旗帜,快速向榆城攻来。
到这个时候,无需望远镜也能在城楼上看到远处黑压压的一片大军正逐步逼近,容昭借着望远镜,更是能看到对方的主帅隗冲骑在马上,就在整个队伍的前部,一副要带队身先士卒的架势。
不过容昭清楚,这只是因为此时距离尚远,什么攻击都还挨不到隗冲的边。等到距离近了,对方保准就躲到后面,绝对不冒头了。
以前隗冲还没有这么谨慎,不过几年前容昭曾经在百丈之外一箭射死了北狄的三王子,当时隗冲正好就在旁边,而后自己也差点成为容昭的箭下亡魂,从此便再不敢在跟大启的战斗中轻易露头,始终躲在交锋的一两里外,生怕不慎就被容昭取了性命。
现在他们还隔着榆城城墙十多里,隗冲自然还敢耍耍威风。
容昭眯了眯眼睛,取弓撘弦,借着望远镜的观测,凭感觉瞄准了高头大马上的隗冲。
即便能看见,这个距离显然也不是弓箭能射到的,但容昭却有种隐隐的感觉,他可以将隗冲射落马下。
在其他人惊疑的目光中,容昭将手中的弓弦轻轻一松,利箭划破空气,如流星一样急速飞驰而去,人的目光根本追不上它的轨迹。
然而逾千丈的距离,即便是这么快的速度,也需要一会儿才能到。即便容昭用的是足有三石的重弓,恐怕也不足以支撑箭矢飞到如此之远。以常理看,恐怕出现在北狄军的视线里时便已经速度锐减,轻易就能被其他人拦下。
然而容昭并没有去看箭矢的痕迹,只是静静地看着远处的隗冲,眼眸微眯,直到某一刻心里自然而然地冒出一个声音来——
到了!
就在这一刻,泛着寒光的箭霎时出现在容昭沉默观望的视野中,仿佛眨眼间便突然而至,近乎突兀地出现在隗冲前方仅仅几尺之处,毫不留情地疾飞而去。
正在预想待会儿如何攻城的隗冲刚意识到不对,眼中映出一道急速迫近的箭尖,还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便感到喉间一凉。利箭瞬间洞穿咽喉后,深深扎入地面,染上鲜红的箭羽微微晃动着。
鲜血喷涌而出,隗冲耳边还残留着那伴随凛冽杀意的破空声,接着是仿佛从喉咙里穿过的风声,空洞地回响了片刻,而后终于什么也听不见了。
这是隗冲亲眼见过的死亡阴影,没想到几年过后到底还是笼罩到了自己头上。
北狄军士们都没有注意到那支突然出现的箭,直至隗冲身边的亲卫脸上被溅上了鲜血,隗冲的身体从马上栽倒了下去,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将军,将军?快!快把巫医叫来!”
“有人放冷箭,注意防备!”
“这、这是厉王容昭的箭!厉王就埋伏在附近!!”
北狄军的阵型一下子乱了。
主帅遇刺,又听说容昭在附近埋伏,隗冲周围那一圈已经有些乱做一团,大军的步伐也逐渐跟着停了下来。
尽管亲卫努力试图救治,但隗冲很快就没了气息,再神叨的巫医也无力回天。因为是当众落马,事情也没法遮掩,听到此消息,北狄的将士都忍不住心中惶然。
他们还尚未见到敌人,主帅便被人出其不意取了性命,一般人哪有不慌乱的。
眼看着军心不定,副将不得不出面指挥大军。本来照此情形,已经不适合继续攻城了,但速取榆城的计划干系重大,如果此时退却,先前佯攻重门关急行绕道玉澜山的诸多消耗都要付诸东流,给潜进榆城的策应安排好的行动也要失去作用。
错过这一次,估计就不会再有再来一次的机会了。
主帅已经身死,副将实在承受不起这样的损失,还是选择硬着头皮整军,继续攻城。
只是回想起隗冲方才中的那一箭,副将一边大声给手底下的士兵鼓舞士气,一边却忍不住心中胆寒、战战兢兢。
目之所及根本没有能埋伏放箭的地方,况且隗冲离整个部队阵型的边缘还有不小的距离,那一箭究竟是怎么射来的?!
不光北狄人百思不解,榆城里,就站在容昭身边的那些将士,也都一个个目瞪口呆、难以置信。
这都快十里了,竟然真的能射中?!
容昭自己倒是有所感觉,似乎并非是他射出的箭违背了常理,真的能飞那么远,而是……他觉得那支箭应该出现在那个地方,射死隗冲,它就真的出现了。
容昭垂下眼睫,没有提自己这种奇妙的意识,在其他人忍不住万分惊叹,说他这一箭射得好,隗冲死得好的时候,放下长弓,淡淡道:“北狄看起来还不打算退,做好应对准备。”
其他人闻言正了正神色,但还是显得比之前轻松不少,纷纷笑着说:“主将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这帮人还能有心思好好打仗?还要继续攻城,不是送上门来找削么?”
事实证明这话说得没什么错,北狄副将领兵强行开始攻城后,发现榆城守军并不像遭遇了突袭的状态,而且人数远比他们以为的要多,很快便显出了颓势。
虽然主将阵亡,但死得实在不够壮烈,反而有点莫名其妙,因此也没能给北狄士兵带来哀兵的效果。北狄副将咬牙带兵攻打了半天,成效却很差,没等来城中内应的行动,反而自己也被容昭一箭射穿了肩膀,要不是躲得及时,差一点就要步上隗冲的后尘。
意识到榆城如今并非防守薄弱之处,还有容昭坐镇,继续攻打不仅讨不到便宜,自己还很可能小命不保,副将终究还是放弃了这次强行攻城的举动,命令大军收缩撤退。
容昭没有轻易将人放走,而是见势转守为攻,率精锐部队追击了出去。
北狄战意溃散,又相对缺乏指挥,被容昭留下不少,最后容昭下令不再追击时,北狄撤到安全位置重新聚拢的人只剩下了一半。
这一战只持续了两天一夜,北狄竟是死伤过万,而容昭这边,损失还不到千人。
谁都没有料到会是这样一场大胜,西北军一片欢腾,对容昭的崇拜越发深了。容昭让人打扫了战场,并且将城外的山林仔细搜寻了一遍,而后与将士们进行了一番庆功,一边又让手下重新排查了一遍城中的人。
西北军能一直压着北狄难以进犯,自然是有两把刷子的。时间和人力都充足的情况下,北狄潜藏进来的探子虽然极力躲藏,还是有被发现的。
这些探子虽然多是死士,但是也不乏一抓能抓出来一串的那种,虽然没有精神异能可用,但军中自有一套审讯的办法,最终将这些人都清理了出来。
榆城这边的北狄军溃退,没两天攻打重门关的那一帮也选择缩了回去,看起来短时间内是不会再有动静了。
祝子翎得知容昭大胜的消息时,容昭也已经回到冀州府了。
虽然知道容昭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毕竟前世里这一年他也胜了北狄,如今又有他给的异能,还有望远镜等好东西,更不应该出什么事,但这些天里祝子翎还是难以克服担心的情绪。而且容昭一走,他就感觉自己是真的已经不习惯晚上一个人睡了,白天吃吃喝喝也提不起什么劲,要不是身怀异能,恐怕要变得憔悴不少。
知道容昭这一仗赢了之后,祝子翎刚升起想要见到对方的期盼来,下一刻那人就真的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挟了一身风霜血气,眼中却是缱绻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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