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三天的高温预警,知了的叫声和热度同样恼人。正是午后日头最毒辣的时候,市局技术、刑侦、治安、特警等多部门警员同时收到命令——放下手头的工作,立即出发前往卲鄞县一中。
如此紧急且兴师动众的行动,除了重大事故及自然灾害外,未满十年警龄的警员都没经历过。通知没明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众人只知道局长政委书记这些大佬们比他们先行一步。鉴证科的厢式车上坐满了人,一路上各种浮想联翩。
而当所有人都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时,唯有祈铭缩在最角落的座位上,眼神空洞地凝望车窗外倒退的街景,丝毫没有参与讨论的意图。周禾刚想找他说话,突然胳膊被拽了一把,转头对上高仁并不赞同的目光,生生把糊到口腔黏膜上的话咽了回去。自从罗家楠被举报涉嫌强/奸,又被督察责令停职、留置审查开始,祈铭一直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弄得办公室里空调都不用开了。
举报人信息不能公开,所有和罗家楠共事的同事都不能沾这事儿,等于现在上面调查到什么程度了,情况具体为何,压根没人知道。陈飞为此不知道跑了多少部门找了多少人,却是徒劳,调查组的态度很强硬,表示“一切等查清楚了再说”。当然也不是一点消息漏不出来,据可靠情报称,貌似是罗家楠执行特情任务期间发生的事,尽管大家都相信他的为人,可特殊时期,谁也不好妄下断言。
“所以要查嘛,祈老师,你得相信组织,相信审查人员,他们不会冤枉罗家楠的。”
被祈铭拍着桌子发飙时,方岳坤一手攥着速效救心,一手捂着胸口。督察把举报信息拽他脸上的时候就梗了一下,到祈铭疾风骤雨地刮进局长办公室里兴师问罪,他第一反应是赶紧往嘴里塞了三粒儿药。罗家楠上楼就被督察和纪检委的带走了,关哪也没告诉他。当然,没批捕之前肯定受不了大委屈,但祈铭不干——好好的一个人,说带走就带走?告他强/奸?证据呢!?
尽管有些话方岳坤不想说,但面对完全无法冷静下来思考问题的祈铭,他还是咬咬牙、说了句捅肺管子的话:“祈老师,我相信罗警官没干过,但要是一点证据没有,调查组不能带他走,退一步讲,这事儿就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他,也得通过调查反向打破证据链吧?你是干这个的,道理不用我多说。”
道理自然不用多说,祈铭比谁都明白,然而这事儿落罗家楠脑袋上了,他不可能心如止水不闻不问。之前罗家楠接完电话,留下句“我今儿晚上不一定能回家”上楼去见督察时,他就知道这事儿恐怕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明白的。当时他拽了罗家楠一把,下意识的,对方却轻轻推开他的手,云淡风轻地说了声“放心,你老公是清白的”便走了。
整整三天,毫无音讯。祈铭实在没主意了,只能去找林冬,认识的人里唯有林冬曾经历过一场耗时持久的审查。然而林冬给出的反馈,更是让他心头宛如压上千斤巨石般沉重——
“我当初在禁闭室里待了一个月才被放出来,等消息吧,清者自清。”
他三天没睡觉了,疲劳到极致产生意识缺失,却在短短几秒之内便会惊醒。惊醒的瞬间,心脏的搏动仿佛要擂透胸骨般剧烈,眼前的一切仅剩黑白灰三色。这是脑部手术遗留的后遗症,只有在情绪剧烈波动时才会出现的短暂视神经功能性障碍。三天来除了祈美丽会找他撒娇求抱抱求抚摸,几乎没人敢和他说话,一个个小心翼翼的,生怕喘口重气都会影响到他的情绪。
他现在只想知道罗家楠在哪,有没有按时吃饭睡觉,受没受委屈。那人的自尊心太强了,遭受如此不堪的诋毁,想必心里一定十分难过。可他什么忙也帮不上,什么事也做不了,这种只能听天由命的感觉让他倍感焦虑。
“祈老师,祈老师?”
杜海威出声唤回祈铭游离的神智,同时递上手机:“刚收到的消息,卲鄞县一中的八十六名师生发生集体食物中毒事件,分别由十家医院收治,其中有九人已转为危重症送入ICU治疗,根据医院那边的反馈,疑似毒/鼠/强中毒,上面要求我们十二小时之内给出定论。”
如此震撼的消息让祈铭不得不暂时放下挂念罗家楠的心思,接过手机浏览信息,眉心随之皱起:“危重症患者出现急性肺水肿、咯粉红色血沫、呼吸衰竭、阵发性强直性抽搐症状,心电图见ST段抬高,QT延长,T波低平,生化见血肌酐、尿氮升高、提示急性肾功能衰竭……是典型的四亚甲基二砜四胺中毒症状。”
四亚甲基二砜四胺是毒/鼠/强的主要成分,杜海威听后神情凝重地点了下头:“一开始以为是中暑,或者普通的食物中毒,重症患者出现后才有了比较明确的治疗方向,目前是准备给重症患者进行血液灌流和血浆置换治疗手段,有一个孩子在短短两个小时之内已经出现了三次心跳骤停,才十三岁。”
嘴唇微动,祈铭无声地骂了个脏字。和罗家楠待的越久,彼此间的习惯就越接近,只不过他没对方那么张扬、直率,身为高级知识分子的骄傲也不允许他肆意用脏话来发泄情绪。
自打当了爹,张金钏最听不得孩子出事,不免惋惜而叹:“都是孩子啊?”
“嗯,只有一名初中部的老师,其他都是学生。”杜海威说着,伸手向祈铭要回手机,“祈老师,这次毒理检验的任务很重,我给你分四个人手,你自己挑。”
“把曹媛给我就行,其他人,你定。”
撂下话,祈铭又将视线投向车窗外,避免被其他人看出自己情绪低落。其实藏不住,平日总是神采奕奕的眼睛此时却暗淡无光,脸上也不见血色,看着没有一点精神气儿。杜海威知他为罗家楠的事心烦,本想用工作上的事来让他分分心,可看眼下这个情况,除非下一秒罗家楠立刻蹦到祈铭眼前,否则低气压还得持续。m.ýáńbkj.ćőm
不过他相信,以祈铭的专业素养,绝不会因为外界因素的干扰而出现失误。
—
学校外面停满了车,操场和教学楼里乌压压全是人。大部分是学生家长及亲戚,收到消息来学校讨说法的,责问校方这到底是意外还是有人蓄意投毒。除辖区警力外,周边大部分警力都调派了过来,在学校食堂外面拉起人墙,里面的厨师和帮工一个也不敢放出来,一是防止嫌疑人逃脱,二怕家长情绪激动发生群体冲突。
自出事以来,校长如坐针毡,却一步不敢离开办公室。门外里三层外三层的家长,群情激奋吵吵嚷嚷,他出去准保挨打。要不是县公安局局长亲自堵门,那群家长已经冲进来把他拖出去游街了。
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在家长们看来,校长非死不足以谢罪。
到了现场,陈飞安排苗红和胡文治各带一组人,对相关人员进行询问。彭宁蔫头耷脑地跟在吕袁桥身后,走着走着没注意前面停了,“哐”的撞上吕袁桥后背。
吕袁桥回过头,看他那副颓废的模样,柔声安慰:“别想太多,你师父很快就能回来,我们信他。”
罗家楠不在总好像缺了点什么,大家都有这个感觉。想来彭宁的郁闷程度必定仅次于祈铭,毕竟是他师父,刚跟没多久就“进去”了,还是那样不堪启齿的缘由,他这做徒弟的少不得被人指指点点。主要罗家楠平时那套不服管的做派,容易让不够了解他的人误会他会做些出格的事情。
这种时候只要没人落井下石就是好事。
“我也信楠哥,但是……”彭宁惆怅叹息,“反诈的同事这两天都在跟我打听他的事,我什么也不知道,更不知道他以前都经历过些什么……我想挺他,可我没有底气……吕哥,我心里难受。”
犹豫了一下,吕袁桥抬手胡撸了一把对方的头毛:“行了,不难受了,这几天你就跟着红姐好好干,干出点成绩来,等你师父回来了,也让他高兴高兴。”
“谢谢吕哥,让你操心了。”
俩人正说着,听苗红的喊声从远处传来:“袁桥!彭宁!你俩干嘛呢?赶紧的!”
两人闻声赶上,从特警们临时搭起的“人墙”缝隙里挤进去。刚下车的时候,看方岳坤他们几个白衬衫被一堆家长围着,一个个年过半百的人了,就跟大太阳底下暴着,晒得红头涨脸,嗓子都喊哑了也压不家长们激愤的喊叫声。
食堂里一片狼藉,桌椅板凳东倒西歪、厨具碗盆和食材被抛洒得到处都是,剩饭剩菜也倒了一地,几乎没个下脚的地方。看起来是被冲过一波了,来的路上听陈飞说,警戒带根本拦不住那群家长,特警到之前场面一度失控,有厨师被打见血了,治安民警里也有人受了点擦伤。
急啊,能不急么?现在谁家的孩子不是个宝?早晨好好的送到学校,中午就给吃进医院了,眼下生死难测,换谁是家长也得跟学校拼命。
面对警方的询问,承包食堂的厨师长一个劲儿叫屈:“我们所有的原材料都是教委指定公司派送的,冷链车到,我们卸货进配餐间,每天都是这么个流程,早餐没出问题,谁知道中午怎么就出事了!”
苗红一边听一边观察后厨,看了一圈,问:“你们这闹不闹老鼠?”
“谁家后厨不闹老鼠?”厨师长反问,一脸的无奈,“就因为怕厨师把鼠药当盐撒了,从来不用药,一直就是粘鼠板,不信,你们搜!”
这话不用他说,现勘人员已散至后厨的边边角角,翻找搜查。现场破坏的太厉害,剩饭剩菜被家长们倾倒满地,无数脚印和指纹的残留让勘验工作量肉眼可见的翻番。
苗红继续问:“你们这每天有多少人吃饭?”
“一千来号人,初中部只有午餐,高中部是早午晚三餐。”
“一个菜做几锅?”
“一锅。”
“一锅菜够多少人吃?”
“差不多一百来号人,分装在两个保温槽里,卖完换其他的。”
苗红闻言凝神微思——中毒的有八十六个,那么就是说,有一锅菜有毒,吃这道菜的全都被毒倒了。送医的还都在救治中,没有口供信息,具体吃了什么暂时不得而知。以目前获得的情况分析,这起群体中毒事件应是人为的、有目的的投毒案件。
一口气毒倒这么多人,几乎都是未成年,而且是公共场所,让人防不胜防,足见嫌疑人有多心狠手辣。想到这一点,苗红禁不住有些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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