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三万块钱?你用呗。”
接到罗家楠和自己商量用钱的电话,祈铭稍感诧异。就这点钱还用商量?他给南瓜买件衬衫都——嗨,算了,别提,一提南瓜又往出吐籽儿。都说找对象得找三观相同的,但其实呢,在世界观、价值观、人生观之外,最好再加个消费观。假设他和罗家楠一样得靠薪水过活,再假设他们还得养活孩子老人还车贷房贷,然后照他花钱的节奏,婚都离了八遍了。
知道那边痛快,但罗家楠还是忍不住:“您怎么不问问我这钱是给谁花的,因为什么。”
“如果是说不出口的理由,你不会告诉我。”祈铭言之凿凿,同时声音稍稍远离了话筒,听着像是在和鉴证那边的人说话,随后:“不跟你多说了,小金库不够用就刷我的卡。”
——您都知道了那还叫小金库么?
罗家楠心里小声逼逼。挂了电话,余光瞄到副驾上的徒弟朝自己眨巴眼,他白眼一翻:“有话说,有屁放。”
稍稍权衡了下措辞,彭宁谨慎道:“我之前跟季队的时候,他也有线人,他跟我说过,不要对线人太好,因为人心难测,掏心掏肺的对人家,到最后有可能会失望至极。”
“季队说的一点儿都没错,有些人就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对此罗家楠深表认同,“升米恩斗米仇,这人啊,都是有惯性的,你对他好,他习惯了,当有一天你对他没那么好了,他反倒会记恨你。”
“那你还……”
“分情况,更分人,当你无法确定这人值不值得你对他好的时候,保持距离方为上策。”罗家楠无所谓地笑笑,“我这么跟你说吧,就老七这人,你别看他现在落魄了,但只要有个机会,他绝对能东山再起,他就有这本事,你知道他一开始是怎么起家的么?”
“不说是皮条客么?”
“不不不,那都是后来的事儿了。”
彭宁眨巴着大眼睛,端出一副“愿闻其详”的态度。
“咱这不有好多旅游景点么?他刚开始混社会的时候,在火车站出站口帮各大旅社拉客,别人都是白天去拉客,他专拣半夜的时候去,凌晨一两点,就找那些火车晚点的,那个时候哪有什么携程啊飞猪啊那些APP?旅客下了火车俩眼一抹黑,他上去一顿忽悠,一车厢人能让他拉走半个车厢。”
彭宁不免感慨:“这人脑子真好使。”
“不光脑子好使,嘴也好使,最重要的是,他十分善于察言观色,人搁跟前,他聊上两三句,就知道这人是要找正经的旅店还是那种可以叫特殊服务的。”
“啊?那不还是拉皮条的?”
“那个时候他不管这条线,胆子还没那么大,后来嘛……”罗家楠无奈轻嗤,“只能说一步错步步错,做了初一就有十五,这钱来的一容易,脑子也跟着糊涂了……之前他跟我说过,想着挣够五十万,买套房子买辆车,老婆孩子热炕头就知足,结果一个五十万挣到手了,发现不够,又挣一五十万,还不够,如此往复,越陷越深。”
彭宁深表认同:“是,我在反诈的时候就发现了,人心不足蛇吞象,有的人明明日子过的挺安逸了,还想着钱生钱,不但把老底儿赔进去还倒欠几百万债务,最后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有时候我看着那些犯罪嫌疑人也挺替他们惋惜的,能当骗子的智商都不低,有这脑子干点造福社会的事儿多好,一样可以发财,非得去搞诈骗,嚯嚯别人不说自己还得受牢狱之灾。”
“造福社会?那来钱多慢啊,还得削尖了脑袋去找ABCDE轮的投资,当骗子起码不用揪着头发写PPT啊。”
彭宁仰脸想了想,说:“也不一定,我之前跟的一个案子,有个主犯,给底下人做培训用的PPT完全可以放网上卖模板,季队向省厅做案件汇报的时候,直接用他的PPT改的。”
“……”
是我浅薄了,罗家楠心说,果然这年头买卖不好干,连诈骗犯都卷。话说回来,那些常年从事坑蒙拐骗偷的罪犯,普遍智商高于常人。这种人一旦越界成为杀人凶手,往往比激情犯罪的凶手难搞许多。就像头几年经手的一个案子,一女的被杀了,他们追线索追到其情夫身上,满屋子都是那孙子的DNA,可检察院迟迟不批捕。一是没口供,情夫死活不认,二是死者身上有第三人DNA,这DNA没搞清楚是谁的,检察院担心他们抓错了人。
深挖情夫背景,发现其有诈骗前科,专事诈骗中老年妇女的钱财。此人相貌堂堂风度翩翩,金融知识丰富张嘴闭嘴都是投资领域的术语,能把人忽悠的一愣一愣的,不知道的得以为他是哪个私募基金的大佬。死者被忽悠走了七百多万,根据案件分析,是死者起了疑心,凶手害怕露陷将其杀害。死因是窒息,但是,这男的拿出死者以前玩SM的照片,说死者身上遗留的痕迹是两人之间的情趣。他说那天完事之后就走了,走的时候死者还活着。然后死者身上还有第三人DNA,所以到底是这男的杀的还是他走了之后又来了个人杀的,这特么就说不清了。
这孙子拿着诈骗来的钱,请雷智敏做了辩护人,只羁押了不到二十天就被取保候审了。出来那天特意打罗家楠电话挑衅,让警方找着证据记得通知他。那罗家楠能让他失望么?三天就给丫提溜回来了。倒不是因为杀人,还是诈骗的事儿。他笃定这孙子不可能同一时段内只朝死者一个人下手,熬了三天三夜没睡找着一被骗钱的事主。可笑的是对方并不知道自己被骗了,接到警方电话的时候还在做去加勒比海买小岛的美梦。
最终查实死者身上的DNA来自于一个男妓,对此人进行讯问后确认,他在案发当天被凶手叫去,一起向死者提供特殊服务。如此一来死者身上就遗留了第三人的DNA,这是凶手特意为之,借以干扰警方的侦破。
跟这种人斗也挺有乐趣的,罗家楠觉着。凶手不但懂刑法还懂刑事诉讼法,甚至对刑事技术法医鉴证都有钻研,深谙如何利用证据来混淆视听。这案子上了《警讯》,作为经典案例,用以提醒他人现场勘验的严谨性以及证据的唯一性有多么的重要。
想到这个案子,罗家楠脑子里一闪而过王馨濛的事。既然庄羽他们盯着飞子,那飞子的暂住地理应在缉毒处的监控范围内,至少进出那栋楼的人应该都逐一排查了。如此说来,凶手会不会在这些人里?如果能拿到监控人员名单,那么……
他自己肯定不能去要名单,冲庄羽那性格绝不会给他。也不能再拖累唐喆学他们,昨儿唐喆学和林冬已经被督察请去喝茶了。思来想去,他忽然灵光一现,打轮靠边停车,车停稳后侧身转向彭宁。
是时候表演真正的技术了。
眼瞧着师父冲自己笑得不怀好意,彭宁脑中警铃大作,下意识的往车门靠去:“楠哥你……你干嘛用哪种眼神看我?”
“帮哥一忙,从缉毒处那拿份资料。”罗家楠提需求时一向不拐弯抹角。
一开始彭宁没反应过味儿来,等明白对方的意图,眼睛瞬间大了一圈,隐形好险掉出去,不由磕巴了起来:“黑黑黑——黒内网?这这这——这要让督察知道了,我我我——”
“天塌下来我顶着,就说能不能办吧?”
——这特么是道选死题吧?
彭宁无声呐喊,一种弱小可怜又无助的感觉油然而生。办?让上头逮着,吃不了兜着走。不办,这活土匪现在就能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等了两分钟不见对方表态,罗家楠“啪”的弹开中控锁,语气故作冰冷的:“下车,你回反诈找季队去。”
“别啊——楠哥我——”彭宁哭丧起表情,实话实说:“我没干过我不敢,我怕挨处分。”
罗家楠义正言辞的:“我又没让你偷机密文件,就查一下庄羽他们的监控人员名单,你可以不帮,我照样能找着人干,你楠哥我这点人脉还有。”
——是啊,我不帮,你就把我踢出重案了。
彭宁顿感委屈,果然如季队所料,跟着罗家楠,不是违规就是狂奔在违规的路上。其实已经有前车之鉴了,帮明烁他们取证那次。不过那事儿罗家楠自己全担了下来,把他保护的好好的,丝毫没让他受到丁点处罚。
见徒弟一脸纠结,罗家楠放缓语气:“我不是找茬轰你走,而是你要没这胆子,不适合留在重案,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灵活变通是侦查员必备的素养,另外我保证,原则错误绝不会让你犯,是走是留,你自己决定。”
此时此刻,彭宁唯一的想法就是“我觉得你在PUA我但是我没有证据”。当然罗家楠说的有道理,他认可,类似“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灵活变通是侦查员必备的素养”之类的话,季海也说过,但季海没让他黑过内网啊!
——诶,也不一定,季海自己有技术,黑没黑过还真难说。
“那……那你什么时候要?哎呦!”
肩头重重挨了一下,彭宁吃痛皱眉。再看罗家楠一秒眉开眼笑的模样,他不禁万分纠结——什么毛病,不高兴了,打,高兴了,还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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