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由校方的安排,罗家楠把祈铭抱到教职工宿舍的一个空房间里,守着他直到睡醒。外面人马齐全,不缺他一个扫现场的。本来他回局里应该先去找局长报道,可局长不在,扫听了一圈,得知出了这么大的事儿立刻快马加鞭赶过来。没打电话是为了给祈铭一个惊喜,没想到给惊睡过去了。
这种昏迷式睡眠在罗家楠的印象里,祈铭只出现过一次——在建高架坍塌,五死三十六伤的重大事故,三天三夜没睡,下了尸检台连澡都没来得及洗,趴桌上直接过去了。那一次祈铭昏天黑地的睡了二十个小时,醒来已经到家了。爬起来劈头盖脸埋怨了罗家楠一通,嫌他没给自己换衣服就放床上,还得连床单被罩一起消毒。事后想想罗家楠把自己搬上搬下的不容易,又低眉顺眼“喂”了顿好的,把气的不想说话的罗某人哄成了南瓜泥。
这一次和那次不一样,罗家楠心知肚明,那次纯粹是累的,干起活来没日没夜,这次是为自己担心忧虑。那天被督察叫走之前,祈铭什么都没问,只是拽着他的胳膊不松手,虽然他心里也七上八下不知因何缘故横遭诬陷,却仍是狠狠心掰开了对方的手。遇到这种事儿坦然接受调查是最好的选择,没做过就是没做过,谁也不能凭白往他头上扣屎盆子。
然而还是累祈铭为他操心了。拉过把转椅坐到床边,他握住祈铭的手,将微凉的指尖抵到唇边,闭眼安享这片刻的宁静。空调的嗡鸣声盖过了睡熟之时的低沉呼吸,繁杂的心绪终得平复,放松下来疲惫感如潮水般将周身包裹,他就这样静静地握着祈铭的手,意识随着时间的流逝缓缓游离——
“平哥,十五号包房新来了俩妞,你要不要过去喽一眼?”
银都华裳大厅内的低音炮震耳欲聋,化名王平的罗家楠正坐在二楼敞包盯场子,听闻小弟怂恿,掂起啤酒瓶仰头灌了一口,嫌弃道:“不去,都特么一个模子里整出来的,懒得看。”
“这俩还真没整过,都女大学生,我刚去看了,有一个长得特清纯。”
“来这地方还特么进包间的,清纯?你丫脑子里灌的是屎吧?”
以罗家楠所见,能进银都华裳包间的姑娘,除了妈妈带的小姐,清一色的外围女。再清纯也是表象,打从她们踏进这地界的第一天起,满心满眼都是钱。其中不乏家境优渥、长相身材学历上称的女孩,可父母给的钱毕竟有限,这地方来钱多快,一晚上哄男伴开几瓶酒,足抵爸妈给的一个月零花。有些干久了,被钱迷花了眼,底线一降再降,陪喝□□甚至陪溜冰的也不在少数。m.ýáńbkj.ćőm
一开始碰上面生的,他还劝两句,催人泪下的故事没少听过。慢慢的,他发现,傻的是他自己。笑贫不笑娼,钱才是一切,没钱就是个笑话。
打量了一番他被迷幻光影笼罩的侧脸,小弟凑上前,谨慎地问:“平哥,你最近是不是有点那啥?”
“啥?”
“力不从心?我看你好像——哎呦!”
被一脚从环形沙发这头踹到那头,小弟哭丧着脸爬起:“错了错了,平哥我错了,你消消气,消消气。”
“滚蛋!今儿晚上别特么让我再看见你!”
赶在他撸胳膊挽袖子拉开揍人的架势之前,小弟丧家犬般地躲至对方视线之外——王平是鹰爷眼前的红人,想揍谁揍谁,惹不起还躲不起么?
轰走碍眼的玩意,罗家楠抓起手机,犹豫了一阵,给用户名备注为“老爹”的人发去消息。很快那边便回复了信息,告诉他【家里一切都好,今年是丰年,但价钱不够理想,粮要过两个月再卖】。
扣下手机,罗家楠又郁闷地灌了口啤酒。这是陈飞给他打的暗语,意为眼下不是收网的时候。针对有组织犯罪团伙的打击抓捕工作,上层要考虑方方面面的事情,力争无一人遗漏。作为最底层的执行人员,罗家楠无力催促,只能等消息。三年了,做梦都想回去,日日黑白颠倒酒醉金迷的日子,过得他感觉自己快要被掏空得只剩一具躯壳,宛如行尸走肉。
手机震起,另一个小弟打来的,说十五号包房里出了点岔子,客人把服务生打了,让他过去平息一下纠纷。按理说包房的事儿不归“王平”管,而是归值班经理,除非有人故意闹事,就得他带人过去撑场子。本来就是藏污纳垢的地方,不可能事事报警,万一警察来了搜出不该有的东西,这店还开不开了?
把刚被自己轰走的兔崽子叫回来,又喊上仨保安,罗家楠带人奔了位于四楼的十五号包房。进去一看,几位客人正在和值班经理嚷嚷,包房服务生缩在墙角,脑袋上按着块棕色的餐巾,衣领马甲上血迹斑斑。据说是开香槟的时候一个没留神,塞子崩穿了天花隔断,掉下来一块渣子到客人的脸上,被客人当场用香槟瓶子开了瓢。
嚷的最大声那个,罗家楠认得,外号“耙子”,据说那双手跟耙子一样,到处搂钱。算不得什么大人物,但耙子的老大也曾经是开夜店的,由于存在竞争被寇英搞黄了买卖,还被送进去了,算结下了梁子,于是跟着混的那帮杂碎三不五时的过来找茬。今天挨打的服务生是新来的,没碰上过这帮人,不了解他们的蛮横,一时疏忽,给自己带来了无妄之灾。
把服务生从地上拽起来,罗家楠替他掸了掸衣服上的碎玻璃碴子,偏头示意小弟把人带走治伤。耙子一看人要走,当场发飙:“一分钱不赔就要走!寇老二这买卖是开到头儿了吧!”
道上谁不遵寇英一声“鹰爷”?敢直呼其在家中排行的,罗家楠心想是特么你丫活到头儿了吧?话说回来,他和陈飞沟通的时候也管寇英叫寇老二,脱离这个环境还让他喊“爷”?门儿都没有!
他伸手一拦,嘴角挂着不善的笑:“行了啊,耙子,崩你个碎渣子而已,你可是给人开了瓢了,真闹到派出所,蹲号子的可是你。”
“有本事打110啊!用不用我帮你打!”耙子趾高气昂的,回手招呼同伴堵包间门,顺势抬脚往大理石矮桌上一踩,脸贴着脸挑衅“王平”——“平仔,你少跟老子面前耍横,不就是替寇老二挨了几刀么?瞧给你丫牛逼的,我告诉你,你还没资格跟我平起平坐,老子当年砍人的时候,你特么还包尿布呢!”
面对挑衅,罗家楠以淡笑回应,垂于身侧的手却暗暗绷起力道。这种人,不给丫打服了,真特么当自己是颗葱了。与此同时他注意到在包厢昏暗的角落里,有两名女孩抱在一起瑟瑟发抖,想来是小弟提到的那俩“新来的”,看着岁数不大,也就二十上下的模样,气质确实挺清纯的,是那种浑然天成的自然美,既不浓妆艳抹也不衣着暴露,图案素雅的法式长裙于坐姿状态下盖至脚踝的位置。
不是被硬逼着下海的吧?他脑子里闪过个念头。于他所知,耙子靠做赌场的外围叠码仔起家,兼放高利贷,常常联合庄家把散户坑到倾家荡产。那些还不上钱的,怕被剁手跺脚挖眼珠子,不乏卖儿卖女的无奈之选。男的摘肾女的卖身,还有更多灭绝人性的买卖,在黑暗的角落里如癌细胞一般蔓延。
见“王平”不说话,耙子以为他怂了,直接上手戳对方的肩膀,没想到,手指头伸出去容易,想缩回来可特么难了。就听“嗷”的一声哀嚎,罗家楠反拧着他的手指头往背上一压,“哐当”就给人砸在了大理石桌面之上,酒瓶果盘霎时撒了一地。旁边的人见同伴被打,抽刀直刺而来,电光石火间臂上一麻,再回神刀尖已然直指自己的咽喉,当即纹丝不动。
一手拧着耙子,一手执刀怼着其同伙,罗家楠眼神一斜,手下立刻一拥而上,把屋里其他男人都摁倒在地。那俩姑娘被经理带出去了,“平哥”一贯的原则是,别当着女士的面见血。
包间门严丝合缝,里面的声音完全被隔绝。过了约莫一刻钟,门开了,罗家楠从里面出来,一边擦手一边问那俩姑娘:“用不用送你俩回去?”
女孩们神情畏惧地对视一眼,其中一个穿绿裙子的促声说:“谢谢,不用了。”
“以后别跟这些人出来混,没好东西。”
把擦完手的餐巾往经理手里一扔,罗家楠大步朝电梯走去。等电梯的时候,那个绿裙子的女孩又过来了,谨慎地问:“先生,能求你个事么?”
偏头打量了她一眼,罗家楠一扯嘴角:“犯法的事儿我可不干啊。”
低头看看他手上尚待清洗的血迹,女孩犹豫了几秒,说:“我爸爸……我爸爸欠了那人的钱……他老带人来家里闹……今天……今天实在没办法了,我和妹妹只好来陪他们喝酒……你能不能……能不能跟他们说一下,别去家里闹了,我赚到钱一定会还给他们……”
果然,又是父债女偿。罗家楠同情她的经历,但是……
“不好意思,出了这个店的店门,有事找警察,我管不了。”
“报了好几次警,可警察来了却说他们没犯法。”
看女孩的神情瞬间黯淡,罗家楠终究还是心软了。确实,现在这帮人都学精了,既不非法拘禁也不人身伤害,警察根本奈何不了他们,除非找到违法犯罪的证据从根儿上铲。想了想,他拿出手机,调出二维码:“你加我个微信吧,如果他们再去你家里闹,告诉我,我找人过去轰他们,不过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早点把债清了,早点解脱。”
“我知道,谢谢。”扫码加好友,女孩拘谨地自我介绍道:“我叫王馨濛。”
“呦,本家啊,我也姓王,叫王平。”
“知道,听他们叫你平哥了。”
罗家楠看她把自己的名字备注成【平哥】,不觉皱眉而笑。三年卧底生涯,他快忘了自己本名是什么了,不过这也正是陈飞对他的要求。想当初送他进贼窝子之前,陈飞训练他的第一件事就是忘掉“罗家楠”仨字。
电梯门开,他走进去,回身和王馨濛抬手告别,忽的,听耳边响起一声“罗家楠”,转头发现寇英不知何时立于身侧,正用阴鸷的视线盯着自己,心跳陡然剧烈!
“家楠?”
祈铭抬手扣住他的脸侧,见他神情有异,问:“做噩梦了?”
梦境与现实重叠,罗家楠反应了几秒才恍然回神:“啊?哦,没有没有,你怎么醒了?才睡了……”他抬腕看了眼表,确认还没过半个小时,作势要把已经坐起的祈铭按回到枕头上,“再睡会,高仁说你三天没睡了。”
“不用了,休息一下,缓过来就行了。”祈铭轻轻握住搭在臂上的手,视线游走于他脸上的每一处,还好,没看到有憔悴的迹象,“你这几天睡的好么?”
“睡得好吃的香,我觉着我都胖了。”罗家楠摆出副无所谓的态度,“没什么事儿,你别担心了。”
知道他一向报喜不报忧,祈铭默叹了口气,问:“是谁举报的你?”
“举报人信息肯定不能让我知道啊,怕我打击报复人家。”
“不跟你说名字,你怎么替自己解释?”
“都说了没影的事儿了,这不三天就把我放了。”
“真结束了?我刚模模糊糊听你跟陈队说,还没完事,枪还被扣了。”
罗家楠无奈而笑:“合辙你没睡着啊?”
“我只是不能控制身体,意识还有,大脑介于清醒和睡眠之间的状态。”合拢双手托住罗家楠的脸侧,祈铭郑重要求:“家楠,我相信你的为人,我知道你有很多委屈,你可以说给我听,也许我帮不了你什么,但可以做一个好听众。”
四目相对,罗家楠看着那双盈满信任的眼,不觉有些鼻酸。片刻后他回握住祈铭的手,用力点了下头:“事情是这样,有个叫王馨濛的女孩,我卧底的时候帮过她,回来之后再没联系过,也不知道过了这么多年,她为什么突然向督察举报我强/奸了她。”
祈铭倍感诧异:“她有什么证据?”
“DNA,哦对,是小夏过来给我做的取样,他还问我,对上了要不要帮我篡改证据,够哥们儿。”
罗家楠笑得没心没肺,祈铭可笑不出来:“结果是?”
“对上了。”看祈铭表情骤变,罗家楠赶紧澄清:“不是精/液,是血液样本,你别瞎想!”
心脏险些飚出喉咙口,祈铭缓了缓神,问:“对上了怎么还能把你放出来?”
“没有作案时间,陈队去帮我作证了,事发时间段我跟他在一起,还带了录音,经由技术部门查实,录音原始时间点确实是在案发的时间段,这三天就等技术出结果呢,等结果出来,上头决定先把我放出来,他们再继续调查。”
“……那,那她怎么会有你的DNA?”
“我那会差不多三天打两场架,流点血不太正常了?她拿了一件沾着我血的西装外套,说是强/奸/犯完事后盖她身上的。”摁着祈铭的手搓搓自己的脸,罗家楠皱眉笑笑,“行了媳妇儿,不操那闲心了啊,你要不睡了咱就回现场,这案子可比我的事儿糟心多了。”
反正只要人回来了,祈铭的心就算揣回了肚子里。把罗家楠的脸往跟前一拽,他轻轻印下一吻,在对方诧异的注视下命令道——
“走,开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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