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青霭的手始终放在剑柄上,到回了陆宅,屋门一关,他扑通就跪在了陆于渊身前:“公子,红佩与属下跟随您二十余年,不能让她就这样白死,属下自请去取了乌灵的命,再回来向公子请罚!”
陆于渊拿出一块帕子来,轻轻擦拭匕首,闻言掀着眼皮看了他一眼:“你还是在怪自己。”
青霭没说话,砰地磕了个头。
陆于渊摇头道:“彼时我被困在浮屠谷,乌灵狡诈阴狠,对红佩蓄谋已久,你应对不了,这不怪你。”
青霭再次重重磕了个头,额头触地时,两滴泪打在砖石上:“恳请公子让属下手刃乌灵!”
陆于渊叹出一口长气,“要她一条命简单,我不会让她活着离开齐都。”
青霭猛地抬头,“公子!”
“只是……”他的话头幽幽一转,“留着她还有用。辛越……必会找她,红佩侍候她两年,为她出生入死,红佩出事时,她一把火烧了浮屠谷,重伤之下我将她带离西越,没腾出手收拾乌灵。如今乌灵竟自个撞到她的地盘,你说,她怎可能不找上去?”
“公子,乌灵是西越使臣,若是辛姑娘动了她,顾侯爷那边……”
陆于渊凉凉瞥他一眼,青霭顿时闭了口。
“她重情,十个顾衍也拦不住她。将人散在府宅外头……”陆于渊笑了笑,想到一件趣事,接着道,“祝她一臂之力。”
青霭一下就明白了,乌灵要死,死之前还要将她当一回饵。
公子几日前就将饵放了出去,如今相当于……把饵喂到辛姑娘手里头,打的主意是让辛姑娘既能了结一番心事,若能顺带着同顾侯爷生出嫌隙,便更好了。
若是不能,公子似乎……还打算再拱上一撮火苗。
青霭心里暗暗感慨,他的公子啊,喜欢一个姑娘,已经不再自作自受,开始精工细算,锋芒明指了。
辛越不晓得她的计划还未实施,就已成功了一半。
*
此时月上中天,萦萦照着积雪,积雪晃出月光,还它半边清冷。
辛越坐在膳桌前,狼吞虎咽地吃着鸡丝面,芋丝在后头给她松松挽了一个发髻,免得发丝垂下沾了面汤。
要不是侯爷临走前吩咐了,要将夫人唤起来用晚膳,估计她能一觉睡到明日。
就着凉拌黄瓜和蒜泥白肉,辛越吃完了一整碗鸡丝面,连带着汤底都不剩一滴,眼巴巴看着芋丝:“还要。”
芋丝无奈:“夫人,真不能吃了,晚上积食了您又该难受,老爷不是常说,夜里莫要进食,伤脾胃呀。”
对着丫鬟,辛越说不出自己体力透支,腹中就是个无底洞,只巴巴将她望着。
顾衍一进来就见俩主仆大眼瞪小眼,不由好笑:“怎么?”
辛越见了他就怵,丢下筷子往内室蹿,被顾衍拦腰一截,放到了腿上坐着,扫了一眼干净得能反光的面碗,笑得丢了一身的权臣气度,直言府里是不是养不起夫人了。
辛越一点也没不好意思,愁得理直气壮,趴在他耳朵边坦白:“元气损耗过度……你要不让我吃,那只能委屈委屈夫君,隔两个月待我养回了精气神再同你一较高下了。”
她一句胡诌,顾衍倒是吓了两吓,立时着人上了两碗面来。
顾衍起身脱下外衫,顾着辛越畏寒,房内的地龙总是烧得足足的,对顾衍来说,就有些热。
辛越目的达成,乐得帮他脱下,再捣两回乱,最后两人齐齐歪倒在榻上,吻得缠缠绵绵,火势即将蔓延开时,芋丝在正屋轻轻唤了一声。
二人鼻尖抵着鼻尖,相视一笑,互相理了理衣裳。
出来时,两只面碗已经摆在了桌上,又添了四五碟子荤素小菜。芋丝担心辛越积食腹痛,给她夹出了一大半的面条,用浓汤一盖,倒也看不出来。
两人吃完面一齐在廊下散着消食。
“阿越。”
“嗯?”
顾衍顿了一下,想问的话到嘴边,又滚了下去,干巴巴地说:“圣上倒是长大了。”
辛越没听出来不对劲,只当他为小皇帝发愁,这事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便顺着他的话感叹:“明年就及冠了呀。”
“嗯,也会同我耍心眼了。”
“怎么了?”
顾衍拿起她的一绺发丝,缠在手指上缠了两三圈,“圣上盛宠小郑氏。”
“旁人都说,皇后要失宠了。”她点点头,亦有耳闻。
“你怎么想?”
辛越想了想:“小皇帝不是重欲之人,你要压皇后,他就抬举小郑氏来挡枪。”
顾衍有些感慨,毕竟不是那个瘦弱胆怯的孩子了啊,“不错,倒没想到他有这份心思。”
“小皇帝心性纯良,”说着觑了一眼顾衍,“她当了皇后,郑氏一族被放在滚油上烹,可郑太傅技不如人,被你压得起不了身,她更没法像,像正常的皇后一样,小皇帝对她多少有几分愧疚,愧疚和爱,足以让小皇帝花些心思维护她了。”
顾衍倒没想到这一层。
“愧疚……”他咬着这两个字,若有所思。
辛越突然听出了几分怅然的味道,问他:“顾衍,你是不是觉着,辛苦拉扯大的孩子突然向着外人,心里头不是滋味?”
他低下头,深深看了她一眼,一个两个,都是胳膊肘往外拐的家伙,他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两人踩着月光,回了房。
顾衍看到她一下滚到床角的瑟缩模样,拍了拍她煞白的脸,“睡罢。”
看来下午真是把她折腾得狠了。
男人反思,男人放弃反思,他实在情难自禁。
*
玉轮天外,月色清寒,这夜注定波折。
辛越果然积食了。
在迷蒙中醒来,闭着眼翻了个身,腹中却疼得厉害。
辛越其实很能忍疼,小时候爬家里假山、石榴树不知划了多少口子,习武更是不必说,顶着一身淤青让娘亲抹了药酒之后第二日照样提着鞭子耍。
能忍疼的人准备再翻个身找个舒服的姿势,囫囵到天亮再说。
但顾衍的声音就响了起来:“怎么了?是肚子疼了?”
能忍疼的人摇了摇头,蹦出两个字:“没有。”
顾衍的手一探过来,摸到了一脑门冷汗之后,当下就发怒了,“怎的疼成这样也不说?!”
他起身披起衣裳,沉着声让人请了丘云子。
一院子的人忙忙碌碌了半宿,煎药吃下之后,天边都亮起了鱼肚白。
辛越迷迷糊糊窝在顾衍怀里,耳边似有他飘忽的话音,“岳父大人规矩守旧,一套礼法大过天,怎生你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死轴脾气,疼也忍着,麻烦事也不同我说,这几年,你是不是也添了许多不愿让我知晓的秘密?”
这声音听得朦朦胧胧的,不甚真切,辛越嘟哝着回了一句,“我的秘密多着……不告诉你……”
再后来他又说了什么,她就不得而知了。
这一觉直直睡到了午后,辛越有一小癖好,她将人的梦境当作生时的魂魄修行,虽非亲身经历,却是亲身感受,譬如人肉身凡胎,不能如雄鹰振翅翱翔,然梦里你却有可能感受一下翩然离地,徜徉高空的感觉。
故而她每回醒来时必得先想一想前一夜里做了个什么梦,回味回味这玄妙之境。
然这回醒来时,她先想起的是睡前那缈缈飘忽的话音,具体说了个什么已记不太清,只是那悠悠叹叹的语气,活脱脱像老父亲的样子,绝然不是顾衍能说得出来的。
顾衍靠在窗边的贵妃榻上,握着一卷书,眼神笼在她忽闪忽闪的眼睛上,见她竟有出神出到地老天荒的势头,叹了口气过去将人扶坐起来,面上还沉着,道:“可醒透了么?”
辛越点头,不过是积食,灌下半盏药,又呕了半日,再歇了这许久,早就好了。
站起身来挺着小胸脯道:“醒透了,都好了,你放我下去,我蹦两下给你看。”
顾衍侧开身体,漠然看着她:“蹦。”
话音响起,箭在弦上,她还真蹦。
一切就在瞬息之间,床板发出“咚”的闷响,衾被被踩出深深的印子,一双白嫩的脚倏地拔离。
衾被缓缓回弹,白影蹿得飞快。
顾衍心神乍乱,下意识地伸出双手,脖子臂膀上陡然多了一道猛力,他被这猛力扑得往后退了两步,后脚跟抓力稳住,反手将人扯到正面,托住她的大腿,将她的背往屏风上死死抵住。
“不要命了是不是!”
辛越笑嘻嘻地将嘴唇覆上去,“你总会接住我,是不是?”
午后这一蹦,顾衍的脸黑到了入夜。
在屋里,在暖阁,在院里,凡是她有何动作,顾衍的眼神都能瞬间撇过来将她盯着。
这尊怒目金刚到月上梅枝了才被老倪请走,辛越立时在心里念了三四遍佛号。
雪夜寒冽,风霰暗纷纷。书房外的琉璃灯荡出一圈氤氲的光圈。
短亭远远望了一眼,就生出些许寒意,手里捧着一只红木匣子走得更快了。
顾衍背对着长桌站着,手中捏着半张薄薄的纸,纸面泛黄,被人撕下只剩这一半,边角有被火燎过的迹象。
老倪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
门外响起一长一短的叩门声,老倪转身去开门,同门口的短亭对视一眼,微不可觉地朝他点了点头。
短亭心里一沉,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屋。
他将手里的红木匣子放在桌上,从里头取出了一团黄布包裹的物事,低头说道:“侯爷,这是西越的截杀令。”
说着将黄布打开,露出里面一块血红的木牌,正中刻着一个气势凛凛的“杀”字。
斑驳破旧,似乎被辗转多手,或是被弃如敝履地践踏。
“谁下的?”背对着他们的男人转过身,将半张旧纸和一枚令牌放在了一起。
短亭又从匣子里取出一只纯金短匕,上嵌一颗墨蓝宝石,道:“乌邢,这是他的随身匕首,令下十日被破,连所有的下令凭证都被抹去,这般干脆利落,是陆公子的手笔。” 奇书屋为你提供最快的云水遥更新,第 80 章 公子下饵免费阅读。https://www.yanbkk.com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