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书屋>都市小说>云水遥>第 118 章 离京
  万物逢生,细草绿茸茸,摇曳春风中,玻璃水面细细浮动。

  马车一路驶出京城,天色透黑时,空中飘起小雨,车四角的铜铃丁零当啷地响,撩开车帘往外看,车队行得慢下来,火光映透下,漫天的雨丝覆了层光,撒盐似的淅淅沥沥往下落。

  “雨天泥泞又湿滑,今夜是不是要就地扎营了?”

  此行路途远长,同上回辛越被带出京时的境况不同,彼时一路轻车简从,疾行回京,此次悠哉游哉,车马慢行,甚至连府里的厨子都带上了几个。

  顾衍正拿一只小铜火箸往手炉子里挑,神态细致专注,没有丝毫白灰扑出,闻言道:“不必,照常行路,明日晚间便能到渡口上船,若是今夜扎了营,你明日还要在马车上过一夜。”

  “其实也还好罢,”辛越指指身下,“马车上不是置了矮榻嘛。”

  顾衍蹙眉,把手炉盖严实,套上一层针脚细密的海棠花纹手炉套,塞到她手里。ýáńbkj.ćőm

  “要不要从现在开始算算你会从这榻上滚下来多少回?”

  “……”辛越看着这能睡三四个她的矮榻,退一万步,就算滚下来也不过三寸高,她能不能滚醒还未可知。

  不知他究竟认真的,还是在笑话她,亦有可能是认真地笑话她。

  马车中一时安静下来,忽地整个车厢轻轻一颤,顾衍飞快倾身,托稳她的手臂。

  初春的雨夜,天色如泼墨般浓稠漆黑,林木萧萧森寒,一队安静的车队行驶在山间,戏折子里多少杀人越货的勾当都发生于这等时刻。

  辛越面色凝重,须臾,缓缓地,扯出一道狡黠的笑容。

  “我赢了。”

  顾衍微侧头看她,边听一道踢踢踏踏马蹄声由远及近传来,边顺着她的手指头看小几上一盏八分满茶水边洒出的两滴水,忽而一笑,从袖袍里掏出一件晃亮亮的物事抛给她。

  这马车是经过改造的,又宽又大,正讲究一个稳当,顾衍自一大早上马车起,就同她叽叽咕咕地介绍车上的机括,边说边一个劲地睨她,好似课业最好的学生在学堂上答了一道难题之后望向夫子的表情。

  辛越却不是个正经老道的夫子,她心里常常持有一颗好奇和探索之心,譬如说,这马车你说牢靠便牢靠啊?多少要有点证明,二人便打了一个赌,放一杯八分满的茶盏在上头,十二个时辰之内若是一滴不洒,便是他赢,反之她胜。

  她要的赌注是一把锋利精巧的袖箭,佩于腕下,一共三发,扣下机关,两三寸长的精钢小箭便飞射而出,可达十丈远,杀伤力巨大。

  她曾捏在手里玩过一回,隔着书房一道木窗把外头梅枝击折在地,满树白雪悉数落下,那日洒扫庭院的婆子多了一项活计,她多了一下手板,打的是左手,因为她的整条右手臂都被震得发麻,缓了大半个时辰血气才通。

  辛越开心地把玩手里精巧的袖箭,手指头忍不住在那处机关来回抚摩,看得顾衍额头青筋蹦跳。

  长亭叫停马车,推开车门,夜风裹着山间潮气扑进来:“侯爷,路上多了许多碎石。”

  碎石啊,这有什么?辛越不以为意,哪条路上没有些碎石。

  嗯?不对,碎石?

  怎么会?这段是官道,开阔又平坦,而且顾衍早早就安排了两队人,时刻领先车队十五里、五里之处,将前路扫平荡清,一来为着安全,二来为着平稳,路上又怎会无故多出碎石来呢?

  莫不是有人在夹道两旁扔进来的?辛越将这荒谬的念头往外扔,同定国侯过不去,京里若有这等胆识过人的壮士她定要去拜访拜访。

  思量间,马蹄声在车前缓下,马儿嘶鸣一声,接着几声细碎踏哒响,蹄声渐息,一人的声音在车前响起。

  “禀侯爷,代名山上千淼湖葫芦口被炸开,冰面迸裂,大量湖水涌入四条河道,冲刷河床泥沙碎石,前方十五里处已有道路被泥沙巨石所掩,有一二丈高,是人为。”

  来人的声音尤为粗犷,夹着不时起伏的喘气声,又湿又急地打入耳里。

  千淼湖是一片浅湖,在代名山上连通四条河道,因为湖面的形状像一只葫芦,大汉所说的葫芦口正是湖水流出之处,极为狭窄,导致水流缓且细。若是细窄的葫芦口一被炸开,可想而知冰层底下、葫芦肚的水都会一泻而出,幸好是一片浅湖,且有这四条河流分担水势,否则河道两旁泥沙石土都会被席卷而下,这官道就不是被盖几重泥沙那般简单了。

  这样嚣张的大手笔,辛越脑门上差点凝出冷汗来,幕后人简直呼之欲出。

  从车门往外看,马上的护卫井然有序,各持一把松脂火把,两条火龙从车前延伸向道途远处,肃杀又隐隐带着刺激。

  辛越握紧拳头,心里生出一股护犊子的冲动。

  顾衍轻飘飘提走她手里袖箭,把身后的绒毯往她肩上一盖,整个包成一团护在怀里。

  那大汉紧接着问:“侯爷,可要改道而行?若是改道,比原行程迟三个时辰,若是不改道,有一个时辰便可将道路清干净。”

  顾衍道:“不必,往前走。传令下去,一队回京通报,一队往两旁山地勘探,若发现地况有误立即来报。”

  “是。”

  车门关上,马车缓缓驶出,顾衍把手炉子提到她手里:“冷不冷?”

  “不冷。”辛越从毛毯中钻出头来,口鼻间才好受些,正要开口,又听得一声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来人还是那大汉,在车窗旁报:“侯爷,前方有一队车马翻了,老七去探,说是您的旧识,问是否要将人带来?”

  顾衍顿了一顿:“什么人?”

  “姓顾,女的,带着一孩子,两三岁,丁点儿大。”

  “……”辛越瞥一眼顾衍。这般惊山动河的局,难不成就为了把常莹送到他们跟前?

  寒天雨夜里,英雄救美,端的是老路数,却十次有九次都能成事。

  一来,帮一帮只是顺手,不费什么事便能得个感激;二来这个感激很容易就衍生出情愫,以身相许的戏码大多出在此处。试问有多少男人会拒绝这等主动撞上来的落难美人?

  却不料,顾衍堪堪是那十分之一,且是个顶顶不解风情的,弱女稚儿兼旧识什么的,打不动他的铁石心肠。

  这设局之人脑筋不是打了死结,便是想往自己的生路上打个死结,嚣张地炸湖是陆于渊的路数,可是送个女人过来,实在不像他。

  顾衍眉头皱起来,似是不耐烦这点事也要回来报一趟:“不必,派两个人,把他们马车扶起来,让他们自己走。”

  大汉应声而去,车队继续前行。

  辛越偷眼打量顾衍,见他看过来时,骄横一探头,把毛毯撩开。

  袖箭被收了,双手在身旁一阵摸索,榻上乱七八糟放着的是她打发时间的物事,九连环、话本子、围棋,榻下连琴都有一架。

  顾衍看她摸起一本书,便又点了一盏琉璃莲花灯盏,将车厢照得亮堂堂:“便是没有你,我也不耐烦管这等闲事。”

  辛越哼哼两声,面上骄着,身子却往他那靠过去,头枕在他腿上,翻看起一本江宁城柳橙县的县志来。

  “起来,”顾衍把她头托起,靠在车壁上,“躺着看坏眼睛。”

  说着拿出车壁抽格中的一盒糖烤板栗,一颗一颗剥起来。

  顾衍剥一颗,她吃一颗,故而他也不敢剥太快,如此刚刚吃了十来颗,熟悉的踢踏踢踏声又传入耳里。

  辛越同顾衍对视一眼。

  这一夜,还没完了。

  那大汉也是暗道,今夜这差使,恁的折腾人,回回往前跑不到一半,又接了新消息还得往后头跑,活活将人当驴使。

  马儿急急在他们马车旁一刹一扭转,又是那道粗犷嘹亮的声音响在车窗旁:“侯爷,前头那马车车轱辘裂了,那女子抱着娃娃,娃娃直哭呢,老七让来问您一声,是不是把后头放置细软家什的马车腾一架过去?”

  顾衍慢条斯理地擦手,道:“可。”

  “侯爷,”长亭在车前敲了敲车门,“今日泥泞难行,后头载着辎重的马车吃重更深,走得更慢,约摸还得有小半个时辰才能赶上咱们。”

  “那便不……”

  顾衍话还没说完,辛越出言打断:“把人请过来,来我这车里避避,等后头马车到了,再请下去便是。”

  “是。”

  顾衍面色不善,辛越朝自己膝头比划了一下,“丁点儿大,若是淋着雨,生了病可怎么好,大人不晓事,大人该吃教训,稚子却是无辜。”

  再者说,她心想,这是一项算计,且是明晃晃的算计,不管是不是陆于渊的手笔,有人费了这么大心思送常莹过来。

  一次两次,她不接,第三次还不定生出什么幺蛾子。

  况且如今两拨人又暂被困在此处,分隔不开,斩草除根这种法子对着稚儿弱女也使不出来,干脆将人喊到眼皮子底下。

  她思虑得很周全,甚至让人去后头将黄灯喊了过来,以保万全。

  如此,她占着天时地利人和,在自己的地盘上若是还出个什么不妥,那她当真拿颗板栗仁将自己噎死得了。

  顾衍冷哼一声,下车时掏走了水晶小碗所有剥好的板栗。

  辛越:“……”

  大约过了一刻钟,辛越同黄灯各执一子,在棋盘上厮杀,耿直如黄灯,让棋是不可能让棋的,饶是如此,两个臭棋篓子都杀得难分难解,分外眼红。

  辛越拧眉深思时,外头长亭来报,常莹带着孩子已经到车队前头了,这会正寻侯爷要请安问好。

  手里黑棋子一滑,落在了细长柔软的绒毯上,她扒拉半天,才回说:“把人带过来,到了姑奶奶的地盘还敢找我的人。”

  “等等!再让丘云子那边,给那孩子熬一碗……姜汤或是驱寒药什么的,一会给他灌下去。”

  常莹的心思实在不大好琢磨,她已是嫁了人,虽然夫婿已亡,但还算是顾家旁支的媳妇呢,且带着孩子,同顾衍又无甚情谊,顾衍连她长什么模样估摸着都记不得了,为何一而再地往他们跟前戳。

  若说是想把她挤下去,自己当顾侯夫人,还不若趁着雨夜好眠,做个春日大梦比较实际。

  辛越思来想去,想不通,便同黄灯探讨了一番,黄灯认真道:“许是个人喜好。”

  “……”辛越想不到什么理由反驳,只得勉强同意,最后用荒谬二字作了个总结。 奇书屋为你提供最快的云水遥更新,第 118 章 离京免费阅读。https://www.yanbk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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