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们还在小意妥帖、挖空心思哄夫人开心的时候,侯爷竟然不走寻常路子,开始同夫人吵嘴,还将人梗得要吐血?当真是胆识过人,但也有可能是侯爷的一种情调,一种特殊关怀手段。
他想起前些日子,侯爷策马奔驰,直赴京郊大营,在演武场上挫了一整队新兵蛋子的锐气,最后被一只食盒勾着急冲冲地往家跑。那回恐怕就是侯爷占了下风。
再结合顾侯夫人所说,他们之间应是东风压倒西风,西风压倒东风,互有往来,果然是妙哉!
高聿其很想回去试一试,若是能让阿樱给他送个食盒,那便什么也值了。
一时之间,高聿其望向顾衍的眼神便有如望着一个绝世大情圣,但,如今这位情圣浑身竟散发着阵阵寒气,他与之相近的手霎时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m.ýáńbkj.ćőm
高聿其恍然大惊,这算得是侯爷与侯夫人之间的情趣,侯夫人同阿樱说起,那算是她们的闺房密话,被他撞破,那就是大大不该了。他当即握拳在口边,轻咳了两声,打断亭中人的对话。
美人靠上歪在一处的两人同时回头,一时间都愣了。
辛越尤其震惊,她方才嘴巴没溜好,话蹦得太快。
一不小心说得有几分夸大,但两个好姐妹凑在一块闲话家常,其中一个必要流程不正是撒着甜蜜劲儿嫌弃夫君。不知顾衍领会到她这个意思没有,看这样子……实在看不出来。
高聿其上前一步,同辛越见了礼之后,便急不可耐地领走自家夫人:“阿樱,你不是想看十八般兵器吗,要说起兵器啊,那肯定是定国侯府最全了……”
他半揽着将汪清宁带着往外走,踏下就山亭的台阶时,汪清宁回头抱歉地看了一眼辛越。
辛越回她一个鼓励的眼神,目送二人转身消失在满园梅枝后头。
辛越收回目光,见顾衍还伫立在亭子外,长身挺拔,丰神冷俊,抱胸展眉,望远山长长。
她也顺着他的目光望向远处。
远山连绵,纵横城郭之外,一绺绺似烟似缎的洁白云雾环绕,最后化成条条玉带盘桓而上。
北风狂狷,呼啸着打散云雾,云雾柔软而慢慢纷散,再重组成一顶厚厚的云帽,缓缓罩在山尖上。
还没看到那山尖从云雾中挣出头来,她身前就多了一双手,背后贴入一个温暖胸膛,顶上传来低磁声音,“就山亭,这名字取错了,该叫就我亭。”
山不来就我,我去就山。
辛越往后蹭了蹭,踮脚抬头在他下巴上讨好地亲一口,说:“我来就你。”
顾衍两手交错在她身前,二人静立一会,顾衍低头亲亲她的发顶,低声问:“喜欢武安侯夫人?”
“喜欢呀,”辛越不假思索,“她好厉害,一看便是先生最喜欢的,那种看书如吃书的学生。”
顾衍笑了一声:“什么叫,看书如吃书?”
“哎呀,这怎么不懂,”辛越转身坐在美人靠上,抱着他腰,“就是字字入眼,句句入腹,道义入脑,最后言谈见识都透着看过的书。”
顾衍僵着身子,根本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偏生这人觉得自己说得甚有道理,边说边翻面,边说边拿头往他腰间贴。
“你……”话出口,顾衍才发觉他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话,像园里折落的枯枝拖沓在粗糙的青石板上。
果然辛越止了话,抬头茫然道:“你的嗓子怎么了?”
顾衍清了清喉咙,左右看一眼,确保没有不长眼的往这瞧。
才把她拉起来往外走:“没怎么,你自小性子太跳,能同武安侯夫人交好,我倒有些惊讶。”
“静如处子,动如脱兔,我同阿樱挺合得来,”辛越踮脚往远处看了眼,“他们真上兵库去了?”
“嗯,”顾衍微露不齿,轻声补了句,“拿本侯的东西在自家夫人跟前显摆……”
辛越听他絮絮说着武安侯旧事,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宴客之处。
*
今日宴客,辛越命人开了梅园后头的望荷台。
顾名思义,望荷望荷,数十阶下便有一处夏日里可赏荷的池子。
但此时冬日,荷花影子都还未生出一个。
幸好池子里有活水,她便命人凿了面上薄薄一层冰,放了几百盏琉璃莲花灯到池子里头。
晚间天幕一罩下来,池子上几百盏剔透的莲花灯上点着莹莹烛火,烛光映透琉璃,投入水面,水面反出幽幽烛光,相映成趣。
若是天公愿作美,将那流云散上一散,一轮清月当空,远处白梅覆雪,再没比这更好的景致了。
结果先至的客人忒不见外,在定国侯府兵库里待了一下午,出来时据说二人一个赛一个的脸红。
兵库里头的各色兵器几乎都是上过战场、饮过血的,杀伐凛冽的煞气甚重,辛越佩服这二人能在里头对着冷峭的兵锋、晃晃的寒芒谈情说爱一下午。
若不是兵库两扇大门、四下窗户开得通透,她毫不怀疑二人能从面颊红到脖子根。
后至的客人更不见外,带着稚儿幼女,嘻嘻闹闹,在留山园耍了一个多时辰,才慢慢吞吞地往望荷台来。
此时天幕低垂,浮云飘得极慢,两个小厮抬走了门口的屏风,高台之上可见遥阔天际的点点星辰。
众人坐在席上笑谈。
望荷台位于百阶玉阶之上,坐落高处,外是一大片空旷露台,内是一处厅堂,原以屏风相隔。
台上席分两列,耿家一家四口在一列长桌案,对面是顾衍辛越、高聿其汪清宁的两张双人案。
此刻在厅中走来走去,忙碌非常的小家伙便是前几日见过的胖娃娃昀哥儿,他攀着桌子腿儿走得甚急,只是步子迈得不大稳,跌跌撞撞地让人时不时揪心。
揪心的只是辛越这个没当过娘的,江嘉年与汪清宁这两位过来人倒都相当放心。
在小胖娃娃摔了一跤又一跤后,辛越忍不住了,要命人去扶他起来。
却被江嘉年拦下,水葱般的手指头虚指着她:“你啊你,你小时候跌倒了可有人扶你?怎么如今到我儿子,却要人扶了?”
辛越愣了,这句话乍一听奇怪,然则细琢磨出来也有几分道理,江嘉年不是娇惯孩子的,怕是照着江御史的模样教孩子呢。
可是……这还是个一岁多点的小胖娃娃呀,便是要揉捏磋磨,摔跤跌打,也待他长大一些,现在这藕臂圆身的娇嫩模样,怎能下得了手。
江嘉年一旁端正坐着的小姑娘也说道:“姨母不要担心,弟弟经摔。”
“噗嗤”,辛越忍不住笑出来,可怜的小胖娃娃,娘亲与姐姐都致力于将你摔打成人,姨母只好在心里给你鼓鼓劲了。
汪清宁见状,也十分同意:“男孩子摔摔打打地大,也无妨。”
夫人说什么,高聿其都附和,当即道:“是这个理儿,我们家那小子,五岁便送到京郊大营去了,如今一旬里,五日上书塾,四日上大营,一旬能有一日休。”
这话给了耿思南极大的启发,他看着自家儿子胖歪歪的模样,联想他时刻缠着娘的烦人模样,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辛越环眼一扫,暗叹,这都是什么世道,如今这样玉雪可爱的小娃娃都不吃香了么。
小胖娃娃毫无所觉,歪歪扭扭走到门口,冷不防被脚下地毯绊了一跤,结结实实地又摔了个大马趴,前几回摔出经验了,这次跌倒倒是连嘴巴也没瘪,正要哼哧哼哧爬起来。
眼前却蓦地出现一双暗银纹黑靴,胖娃娃费力仰头往上看,正正对上那人低下来的一双冷淡的茶色眸子。
他心里顿感失望,小孩子还不会收敛自己的情绪,找了一圈也找不到黑衣裳的漂亮哥哥,眼前这个哥哥虽然也漂亮,但是太凶了,小嘴一瘪,嗷地就哭了出来。
说是哭,更像扯着嗓子嘶嚎,喊得震天动地,像是要将望荷台的屋顶都掀下来。
众人被这突然的变化转移了视线,朝门口看去。
顾衍拎起胖娃娃的后衣领,放到了臂弯间坐着,小胖娃娃一边嚎,一边偷看他,对上那张冷漠凶厉的脸,登时吓得不敢乱动,骤然拔高声线,嚎得嗓音都劈了几劈。
顾衍将小胖娃娃抱到辛越身旁坐下。
辛越揉揉耳朵,道:“你要哭,好歹将眼泪洒两滴。”
胖娃娃假哭被当场戳穿,人虽小,也是知道羞耻的,登时就挤出了些许泪花,两只圆溜溜的眼睛像夏日里从井里湃好的葡萄。
可不管怎么眨眼,泪水也落不下来。
辛越好心教他:“你这样不成,须得想些难过的事,譬如最喜欢的糕点吃了一半被抢啦,最喜欢的东西被摔破啦。”
谁知小胖娃娃一点都不在意糕点被抢,玩具被摔坏,眼看水润润的葡萄眼都要成葡萄干了。
辛越眨眨眼,又补了一句:“比如黑衣裳的哥哥不带你玩啦……”
小胖娃娃一愣,下一刻,泪花凝聚成势,哗哗地从脸上落下,眼睛鼻头红成一片,抽抽搭搭当真是哭得难过了。
满脸的鼻涕眼泪就要往顾衍肩膀上蹭,对面的耿思南和江嘉年惊得心跳都骤停了一瞬。
辛越眼疾手快将帕子按上了胖娃娃的脸,顾衍眉头一皱,接过帕子,有些生硬地给他擦拭。
“……”辛越早就看出来这小胖娃娃喜欢同十七玩,转头唤了一声十七。
黑衣少年从屏风后飘出来,果然小胖娃娃啼哭声立止。
顾衍黑了脸,沉声道:“带走。”
十七艰难应:“……是。”
小胖娃娃破涕为笑,手舞足蹈地被十七抱了出去,连娘亲爹爹姐姐都未看一眼。
“……”对面三人皆有些怔然之态,心里齐齐闪出斗大的四个字“小白眼狼”。 奇书屋为你提供最快的云水遥更新,第 107 章 抱腰免费阅读。https://www.yanbk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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