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下淡光金杲杲,晖晖冬日微。
风止时,廊檐下,温吞浅笑低垂。
红豆坐在绣墩上一下下,“咔嚓咔嚓”地给辛越敲核桃仁。
她敲核桃仁很有一手,手起锤落,核桃壳顺着缝隙一分为二,露出中间饱满的仁儿,将剥得干干净净的核桃仁放在柳叶形的青瓷小碟中,不多会儿,就堆出了一座小山。
再往上放,可就掉出碟儿了。
红豆纠结了一小会,旁边躺椅上的辛越掀起眼皮子,浅淡的阳光落在她的脸上,生出氤氲光辉。
“怎么不敲了?不是说了我不怕这声音,还挺助眠的吗?”
红豆笑着起身,脆声道:“再敲这小碟子也盛不下啦,夫人稍等,奴婢去拿个大圆盘子来。”
辛越一笑,打了个哈欠,今日真是困得迷迷瞪瞪,软绵绵道:“别忙活了,坐。”
红豆复又坐在绣墩上,辛越看着天边一卷白色浓云,问:“头上的包还疼吗?”
红豆将柳叶小碟递给辛越:“不疼了,丘神医的药真神了,如今这看着红肿,一点儿也不疼!”说着神情愤愤,瘪了嘴抱怨,“算起来那陆公子也是,打奴婢两次了!都说君子动口不动手,他倒好,次次往人脑门上打!”
辛越将核桃仁分她一半,闻言一愣,“还真是……”
她脑中莫名闪过那日苍茫的天,昏沉的宫殿,冬日朔风一般,劲且哀的吻。
手中核桃仁滑了一颗,唤回她的神思,辛越含糊说了一句:“噢,他确实算不上正经的君子。”
而后又轻声道:“不过,日后你们应当见不到了,放心。”
红豆仿佛不觉她出神,脆生生应了声欸。
将双手负在脑后,辛越微微眯着眼睛,追逐那片被风揉散的浮云,说:“好红豆,待你哪日想出府了或有了意中人便告诉我,我给你做主。”
“欸,多谢夫人,但红豆就喜欢咱府里,喜欢您,喜欢芋丝。出府有什么好的,若嫁了人,遇上负心,遇上个恶婆婆,遇上个爱挑事的小姑子,遇上一家子掰扯不清的,那才真真是遭罪呢!”
红豆说得正儿八经,倒像是遇着了这么个事儿似的。
辛越慢悠悠道:“前些天那篓话本子,全落了你手里了吧……诚然世事难料,你会于什么时候,遇上个什么样的人,你此时遇上的人,若干年后还会不会是这般模样,都尚未可知。不过……咱们定国侯府出去的人,不说雄霸……咳咳。”
为了不吓着这个小丫头,辛越还是决定委婉些好,“不说让人高看一眼,可也不能让人欺负了去,你是我房里的大丫鬟,我给你备一条退路,若哪一日呢真有那心眼让油糊了的,你只管回来找我,找这府里任何一人都成。再说了,咱们齐国也不是不能和离的嘛。”
“和离?你要同谁和离?”
一道低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不满之意昭然显于话中。
辛越扭头,一道乌沉沉的身影走过来,边走还边解下大氅,大手拂了拂落在衣袖上的白梅,随手挂在臂弯。
见辛越的眼神看过来,便挑起一边眉头,眼里有隐隐的戏谑和威胁。
红豆连忙站起身请安、躬身、接大氅、后退,行云流水。
定国侯府历练出来的人,于跑路都很有心得。
躺椅宽大,辛越继续看天,拍了拍底下道:“来。”
顾衍眼底的戏谑散了些,坐了下去,屈起一边腿,手中捏一小颗核桃仁,斜睨着辛越:“嗯?同谁和离?”ýáńbkj.ćőm
胡说八道被当场抓包,辛越“啊”了一下坐起身,认真答道:“和离,不就只能和自己夫君和离吗?”
“咯”的一声,手中的核桃仁被弹到桌上,他捞起辛越的腰肢,将她双腿分开放在自己腿上,一手扣着她的后脑,时轻时重咬着她的唇瓣,威胁的意思越来越重:“你再说一遍?”
男子的气息澎湃强硬,辛越脑中晕晕然,吞了一口口水才说着:“我说,我说红豆,若遇上了负心汉,便只同他,同他和离便是了。”
顾衍眸光深重,将轻咬改成慢啄,一点一点地深入她的唇。
有女发馨香,随风断人肠,待将手边月,从容换金光。
半晌,辛越红着脸喘着气,靠在顾衍肩头将手轻轻放在他的伤口处,故意问:“还疼吗?”
声音缠绵,带着动情的喑哑。
顾衍将手放她后腰,使了力往前一压,闷笑:“不疼。”
辛越嘤咛一声,伸出一只手按住沿自己腰线往下探索的大掌,咬着牙道:“就该让你疼!欸欸,你收敛着些,莫要再乱动了!”
顾衍若有似无地哼哼了一声:“我不动,给我靠靠。”
撒娇似的,辛越的心一下被冲得软了一片,豪情当胸一起,把他的头一把按在自己肩上:“很累么?”
“不累,就是想这般靠着你。”
“怎的说了这许久?”
“密道都处理了,你哥哥不在,宫闱的守卫、京中的安防都要重新换过,还有西越、北辽的使臣也快入京了,说得久了些,你困了?”
“不困。”她答道,靠久了,肩上有点沉,费力地托着他的头换了一遍肩膀让他靠。
顾衍转头时,薄唇故意拂过她喉间,辛越的手刀差点没提起来。
侧了脸靠在她肩头,一节白净的脖颈落在眼中,还有其下黑色阴影中的若隐若现的脊骨,大手抚在她的背后,一节一节,顺着她的脊柱轻轻安抚。(审核,是按背而已。)
“别按了……”她有点儿急了,挣扎着扭了一下。
“嘶……”
她这一动,顾衍顿时头皮发麻,热意勃勃欲发,埋到她颈窝重重咬了一口,“别动,再动我可救不了你了。”
辛越的嘴唇立时就抿紧了,肩背挺得直直的,颈窝的热气夹着些微疼痛,蔓延出些许陌生又熟悉的悸动。
良久,顾衍才松开手,她一骨碌翻下他的腿,眼睛都没敢往他脸上瞟,拔腿就跑。
身后一阵疾风刮过,带着一声嚣张的轻笑。
她被拦腰拖回了躺椅,高大的影子将她笼在身下,逆着日头他的耳垂环着一圈金色光晕。
薄唇启合,金光跳动。
“现在就把人叫过来你看看?”
顾衍弯下身子,手掌覆在她的脸上揉了揉,“发什么愣?”
辛越怔怔然,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今日第几回出神了,当真是困得迷糊,便问:“你方才说什么?”
“……罢了,”顾衍叹了口气,喊了一声长亭,一颗猥猥琐琐的脑袋在廊柱后头探出来。
顾衍淡声道:“直接把人叫过来吧。”
“谁啊?”辛越抬头问道。
顾衍站在她身旁,懒得将方才的话重复一遍。
辛越的后槽牙咬紧了:“女的?”
顾衍颔首。
“……”辛越心中百感交集,千八百本话本子的情节往顾衍身上套了套,痴缠的公主、娇媚的花魁、仇敌之女、故交之女……
直到一个小身影绕过廊柱,扑通一声在她身前跪下。
辛越倒吸一口凉气:“连孩子都有了?”
……
顾衍紧了紧拳,吐出一口浊气,额上的青筋一跳一跳,“再胡言乱语试一试?”
辛越忙端正坐好,温声叫起。
那张稚嫩的小脸抬起来的时候,辛越心中还是一阵似一阵的茫然,抬头看了一眼顾衍,全然不似要做什么解释的样子,便在心底想了想,问道:“好孩子,先起来,你来这儿做什么?”
“伺候夫人。”那张小脸平静且冷淡,全无十来岁孩子的天真活泼。
“顾衍,”她惘然喊道,朝顾衍伸出手,这是玩的哪一出……
“你扶我一下。”
顾衍对上她呆滞的脸,弯下身托着她的手拉她起身,“怎么?”
她将顾衍拉到一旁,前言不搭后语道:“你,你老实交代,人都到我跟前了,什么事我都能接受,别,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顾衍莫名地捕捉到一个不悦的话头,“我交代什么?什么叫,什么事你都能接受?”
对上他茶棕色的眼眸,方才对红豆说的话有多么豪情万丈,此时搁到她自己身上就有多么难以启齿。
她别过头去,松开顾衍的袖子。
顾衍盯着她良久,后退几步,声音冰冷寒凉:“你自己说,你是谁?你多大?”
“回侯爷,夫人。”小身影站在廊下,声音沉稳无波,“奴婢今年二十四岁,十二岁时中奇毒,后身形便一直如此。奴婢十四岁入永夜,十七岁领第二队,属精刺卫队……”
“等等,”辛越摆手打断,脑子浆糊似的,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她方才说了什么,误会了什么。
心里油然生出些许尴尬来。
她确实只是长得身形矮小,像十来岁的孩子,脸色却成熟又稳重,辛越脸上微红,为自己的误解感到羞愧又懊恼,真诚道:“抱歉,我方才想岔了。”
“奴婢不敢当。”小身影垂首道,“奴婢此来,乃以丫鬟身份,保护夫人,一护终生。”
“……”肃然的话语,让辛越也顿时庄重起来,点了点头,“如此,便辛苦你了。”
“奴婢不辛苦,”小身影说着就要跪下去。
辛越忙道:“别跪了,我这没那么多规矩,你先下去吧,去找芋丝,她会给你安排好的。”
又笑着朝她摆了摆手,“让她给你先找一身衣裳换了,不行,这院子恐怕是没有你能穿的衣裳,这样,你让她找人给你做几身好看的衣裳,慢慢学了规矩再来。”
“是。”
看着小小又利落轻盈的背影离去,她盘了腿坐在躺椅上,忽然想起来:“对了,我还没问她叫什么名字,顾衍……”
她回头一看,身后早就空无一人,几片枯叶在地上打滚,窸窸窣窣地嘲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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