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书屋>都市小说>烈犬>第 69 章 第六十九章
  池烈说这话时的语气很委屈。

  明明已经是二十几岁的成年人,在学校里也是让学生闻风丧胆的池教授。

  此刻,他顶着额上那道依旧分明的疤,叹完这口气,又看了喻见一眼。

  然后转过身去,背对喻见,不理她了。

  喻见:“……”

  等等。

  他这是在和她撒娇吗?

  一时间,喻见有些反应不过来。

  她磕绊了两句,试图解释:“我没……不是,那什么……”

  她没有……不疼他啊!

  凌空飞来一口大锅,喻见毫无防备,被砸得头晕眼花。

  要是福利院里的其他小孩这么说,哪怕是已经比她高出许多的大虎和兔子来撒娇,喻见都能拿出照顾弟弟妹妹的心态去哄人。

  偏偏眼下语气委屈的是池烈。

  喻见就有点儿不知道该怎么办。

  池烈少年时一贯是恣意傲慢的模样,即使长大后沉稳许多,骨子里那种张扬锐利的劲儿也没有被磨去。

  但现在。

  男人背对喻见,坐在树下,察觉到她在看他,向来结实有力的肩膀塌下几分。垂着头,不说话也不吭声。

  肩胛骨将T恤顶出鲜明的轮廓。

  晚风吹过,挂在榕树上的灯泡轻轻摆动,飘摇灯光里,那点轮廓看起来就更显眼。

  喻见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她在岑家那个狭小的楼梯间里遇到池烈时,他也差不多是这样。

  收拾东西,蹲在地上,衣服被骨头支出单薄的凸起。

  喻见心口一下软的不行。

  她连忙站起来,伸手,从背后抱住池烈:“没有,你不要多想,我……我疼你的。”

  喻见其实很少说这样的话。

  性格使然,她天生脸皮薄容易害羞,既做不出池烈那样当众剖明关系的事,也不太习惯像他一般,直白干脆地表达情感。

  尤其在福利院里,害怕给小孩儿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喻见从来很注意两个人相处的分寸。

  所以刚才被亲了下手指才会瞪池烈。

  但看他现在这样可怜兮兮地坐在那儿。

  喻见顿时有些受不了。

  她倾身,手臂绕过他的肩,又把下颌轻轻垫在他头顶。

  池烈的头发和他本人脾气不太像,柔软的,扫过肌肤并不会痛,只有微微发麻的痒。

  “我没有不疼你。”

  喻见抱住池烈,认真和他解释,“我只是……”

  喻见只是不太想把这笔钱用在自己身上。

  这么多年,她和岑家到底还是有隔阂,喻见无所谓收下这笔财产,但并不愿意拿来自己花。

  反正她现在过得很好,不需要依靠岑家。

  而喻见知道那些年,池烈在岑家过的是什么日子。

  所以同样不想用这些钱为他做任何事。

  池烈低着头,看着地上重叠的两道人影。

  小姑娘的手臂软乎乎圈住他的肩,几缕发丝垂下,轻轻扫着他的脖颈,她解释得很认真很仔细,声音也软绵绵的。

  于是他就笑了。

  “那你的意思是,”池烈努力压着嘴角,不让自己偷偷笑出来,“你最疼我对吧?”

  他的尾音上扬。

  带着点故意和坏心思。

  喻见还沉浸在池烈方才委屈可怜的样子里,一时没有察觉,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嗯,我最疼你了。”

  这倒也不是假话。

  比起小时候天天闹腾的大虎,还有现在总是出去打架的兔子,的确是眼前背过身、垂头的男人更让喻见不放心。

  明明他已经是别人口中的池教授。

  她还是会为他忍不住担忧。

  喻见话音刚落。

  手臂下,被她抱住的男人短暂顿了几秒,终于没忍住,肩膀颤抖着,低低笑出声。

  笑声从胸膛里震出来,发丝细密勾着她的下颌。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心情很好,池烈嗓音里都带着笑,“那我就记住了啊。”

  他的小姑娘脸皮薄,说上这么一句不容易。

  喻见:“……”

  好嘛。

  合着这是专门来骗取她同情心的!

  一时无语,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松开手,恼火地拍了把池烈的头顶。

  转身想走。

  一直背对她的男人转过身来,手臂一勾,直接把她拉进怀里,按在腿上。

  “不许走。”

  他搂着她的腰,又抓住她的手,低声控诉,“你才说过你最疼我。”

  池烈声线磁沉,很好听。

  偏偏语气又十分不讲理,霸道的,像个被纵容惯了的小孩子。

  他们这边的动静稍微有点儿大,院里本来就有几个小豆丁在玩跳房子,此刻冲他们做鬼脸:“羞羞!”

  然后被早就离开的大虎赶跑了:“去!去!到后面玩去!”

  喻见不由失笑。

  腰和手都被抓住,她也没一定要走,索性向后靠去,安心靠在男人结实有力的胸膛上。

  夏夜,晚风尚有余温。

  远处几声清脆蝉鸣,后院传来的笑闹声里,喻见听到池烈沉稳的心跳。

  他没说什么,只是收紧了手,和她亲密地十指相扣。

  许久之后。

  院里疯玩疯跑的小孩儿都被老师叫回去洗漱,月亮渐渐升高,吹来的风带上凉意,蝉鸣也停歇下来。

  福利院安安静静。

  一片悄然中,池烈捏了捏喻见的手。

  “我最近可能要去一趟申城。”他说。

  回来后,池烈和许平生一直有联系,最近又找上了曾经给他通风报信的杨益。

  杨家在申城也有相当的地位,杨益大学毕业后接手家里的事业,现在已经做得有模有样,这次也算顺手帮一下池烈的忙。

  喻见愣了下。

  随即不假思索:“那我和你一起去。”

  她应得特别快,没有分毫犹豫,池烈不禁笑了:“你都不问问我回去做什么。”

  这傻姑娘。

  万一他是回去揍人的,她也和他一块儿去?

  男人发哑的笑声落在耳尖,有些痒,喻见偏了偏头:“没必要问啊。”

  她认真地说。

  从喻见认识池烈到现在,他很少提起申城,更几乎不提起池家。

  他一直谨慎同那里保持着距离,就连从前去申城参加比赛,都没有联系过池家的任何一个人。

  喻见虽然不知道池烈究竟要做什么。

  但既然他肯主动说起,那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

  少女语气笃定,带着不设防的信任和依赖。

  池烈沉默一会儿,手臂绷起,把喻见抱得更紧了些。

  “我就知道。”他把头深深埋在她脖颈上,喟叹般笑出声,“你是最疼我的了。”

  *

  池烈说的是最近。

  然而一直等到期末考试完,喻见帮导师改过本科生的卷子,整理完手上的数据,终于可以放假休息,池烈才终于开始定出行计划。

  “你别紧张。”

  他说,“问题不大,这次就当过去玩一趟,我也不会直接往那边去。”

  总要等杨益和许平生那边安排好才行。

  喻见一开始还有些惴惴。

  后来无意间,看到大虎偷偷塞给池烈的申城特产清单,顿时无语:“你能不能把这点儿心思都用在学习上!”

  A4纸密密麻麻写了两大行,也是人才了。

  池烈倒是完全不在意:“让他写吧。”当姐夫的给小舅子买东西,天经地义。

  网研中心那边事情多,定下日期后,为了攒出假期,池烈这几天都在加班。

  他忙得昏天黑地,恨不得吃住都在网研中心,收拾行李的事只能交给喻见。

  喻见对此倒是没什么意见,总归去申城的时间并不长,又是夏季,要带的衣服和其他物品并不多,整理起来很容易。

  出发前一天,池烈依旧在网研中心加班。

  傍晚,喻见吃过饭,见池烈还没回来,打算再检查一遍行李。

  她先看过自己的箱子,确定没有什么遗漏,又起身去了池烈的房间。

  这么多年过去,池烈在福利院的房间还是从前的那一个。

  就在喻见隔壁。

  喻见进了屋,清点过池烈的行李箱,发现印象里装进去的宽檐帽没了踪影。

  她把箱子翻了个遍,最后不得不重新去衣柜里找帽子。

  福利院房间的设计大同小异,衣柜就在门边,里面挂满了样式相近的白衬衫和深色西装。

  喻见蹲下去,在一片黑白里找到深蓝色的宽檐帽,正准备起身,却发现帽子下压着一个笔记本。

  很有厚度,笔记本看上去有些年头。

  尽管主人保存仔细,也已经稍显泛黄,曾经锋利的边角微微卷起,显然曾经被无数次翻开又合上。

  喻见一向没有随便乱翻别人东西的习惯。

  这一次,如果不是池烈先开口,她也不会来翻他的衣柜。

  但此刻,喻见盯着笔记本封面,迟疑了一会儿,最终还是伸手,轻轻拿起了放在衣柜深处的笔记本。

  没有其他字迹,封面上只写了两个字:喻见。

  少年脾气冷硬,笔迹也和性格一样锐利,即使是写下她的名字,一笔一划间也透着说不出的飞扬意气。

  只是和已经泛黄的纸页相比,这两个字要更陈旧些,似乎常常被带着滚烫体温的指尖抚摸,昔日尖锐的笔锋被磨得有些圆润,看起来毛茸茸的。

  喻见捏着笔记本,犹豫许久,折返到门口,锁上门。

  把笔记本放在窗前的书桌上,顺手按下台灯的开关。

  “啪”的一声,暖黄色灯光洒下,照亮更多埋藏在时光深处的文字。

  “9月1日,天气,晴。一中大概早就开学了,不知道老李给你安排了什么样的新同桌。走之前忘了嘱咐老李,一定不能让林宁之转到班里。谁和你当同桌都没问题,不能是林宁之那种人品不过关的人。”

  “12月25日,天气,大雪。今天降温,学校宿舍暖气应该还算热。你晚上要记得关好窗户,太干燥的话,最好在暖气片上放几碗水。这样第二天起来嗓子不会疼,脸上也不会起皮。蜂蜜水配柠檬片很不错,有机会可以试一试。”

  “7月19日,天气,暴雨。今天是投档线出来的日子,提前恭喜你被平大录取。办庆功宴的时候少吃点冷饮,免得自己不舒服。不过我想董老师会盯着你的,吃木莲冻就很好,多加糖桂花,甜一点好吃。”

  和一贯懒散恣意的语调完全不同,纸面上,池烈语气温柔得不可思议。

  平均每天都会写上一段,他写下的语句并不长,有时是两三行,有时是两三句。

  仿佛喻见就坐在面前,他一边温柔地看着她,一边字斟句酌写下想说的话。

  没有任何关于池烈自己的片段,比起日记,这本厚重如字典的笔记本更像是写给喻见的信。

  它们从未被寄出、从未被发现,默默藏在衣柜里,压在宽檐帽的最底下。

  视线扫过池烈密密麻麻的字迹,喻见的视线几乎立刻模糊起来、

  她用力眨了下眼睛,抿住唇,强迫自己盯着“暴雨”那两个字,不要直接不争气地哭出来。

  喻见盯着“暴雨”看了好一会儿,勉强忍住了泪意。

  目光顺势移到前面的日期上,短暂愣了下,抖着手迅速朝后面翻去。

  从那个夏日,池烈拉着行李箱离开福利院,到他试图再次翻过墙头,被兔子直接拽下来。

  中间将近七年的时间,数千天的日日夜夜。

  喻见并不能精准记起当中的每一天都发生了什么。

  她只记得一些极其重要,又有些特殊的日子。

  比如高考过后,投档线出来的那一天,平城下了罕见的暴雨。

  雨水冲垮了一部分线路,网络不好,最后还是郑建军帮忙查到的分数。

  再比如,某年三月,已经开春,平城却落了一场迟来的春雪。

  大虎辛苦种出的花一夜之间被全部冻死,他还哭了好几天鼻子。

  喻见按着记忆,翻到那一年的三月。

  在接连十几天的“天气,晴”当中,找到了那个显眼的“天气,中雪。”

  “3月25日,天气,中雪。雪下得好突然,不知道你有没有加衣服。不过下雪当天不算太冷,等之后开始化雪就冷了。记得多穿,不要为了漂亮只穿一件单衣。你有件白色加绒的卫衣,好看又暖和,就穿那个,这样配校服不会冷了。”

  喻见没有多看后面的文字。

  她怔怔地盯着那行“3月25日,天气,中雪。”,一直强忍着的泪水再也没有办法克制,“啪”地落在笔记本上,洇开一片湿痕。

  空缺的近七年时光,喻见不知道池烈在哪里,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有的时候,她也会忍不住去琢磨,在她思念他的同时,他也会和她一样想念她吗?

  毕竟比起未曾相见的两千五百多天,她和他拥有的,只是从夏天开始,由夏天结束的短短一年。

  现在,这些曾经的疑问都不重要了。

  喻见抬手,用力擦了下眼睛。

  她坐在桌前,慢慢翻着笔记本。纸张一页页翻开,锋锐的字迹渐渐收敛锋芒,变得沉稳。

  唯一不变的是池烈的语气。温柔的,像是俯身在耳边低喃。

  窗外天色渐暗,直到月亮升到树梢,福利院大门传来响动的时候,喻见终于翻到了最后一页。

  没有日期,没有天气,笔记本的最后一页,只有短短的一行字。

  “喻见。”他说,“我要回来找你了。”

  池烈这一周在网研中心忙得头晕眼花,白天黑夜都分不清楚,好不容易能回福利院休息,刚走到小白楼门口,还没进去,就被喻见骤然扑了个满怀。

  少女把脸埋在他胸口,声音闷闷的:“你回来了。”

  池烈突然被抱住,有些茫然,也没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

  只是顺势伸手,勾住喻见的肩,俯身回抱住她:“怎么,一周没见,想我了?”

  男人语气十足戏谑,喻见贴着他的心口,听着熟悉的沉稳心跳声,把脸埋得更深:“想你。”

  怀里的小姑娘鲜少有这么直白的时候,池烈愣了下,低低地笑:“嗯,我也想你。”

  不论是一周还是七年。

  与她分别的每一刻,他都在想念着她。

  *

  池烈在网研中心拼命加班之后,两个人终于按着计划的时间准时出发。

  到达申城时,正是夜幕降临时分,青天白月之下,霓虹与灯光次第亮起,每一寸都浮华喧嚣。

  专车一早就等候在机场。

  下飞机后,很快将他们送到市中心的君悦酒店。

  “你今天累了就早点休息。”

  喻见有些担忧地看向池烈,“最近你加班加得也太厉害了。”眼睛下方能看到明显的浅青色。

  池烈在飞机上睡了一觉,倒是不觉得如何。

  但被喻见这么看着,他还是举起双手:“行行行,你放心,待会儿吃完饭我就回去睡。”

  两个人在酒店餐厅吃过晚饭。

  喻见坚持要让池烈回房休息,他拗不过她,只能先歇下带她去看江边夜景的心思,乖乖刷卡上楼。www.ýáńbkj.ćőm

  进房间前,池烈先看了喻见一眼。

  他喉头动了动,似乎想说点什么,最后只是冲她笑了下:“晚安。”

  喻见佯装没察觉他的意图:“晚安。”

  走到自己的房间门口,刷卡进屋。

  喻见关上门,想起池烈方才欲言又止的表情,轻轻抿唇。

  她知道池烈想说什么——之前订酒店时,他问过她的意见,最后订了两个房间。

  池烈在这方面一直挺正人君子的。

  在学校散步,到了晚上十一点,就坚持送她回宿舍。平时也没有任何逾矩的举动,只是最简单的亲吻拥抱。

  就连这次出行,按理说是最容易擦出火花的时候,他也没有对订两个房间表示任何不满。

  依旧老老实实地买机票订酒店,还特意问喻见喜欢什么样的房型。

  有的时候喻见自己都纳闷。

  这个人明明笑起来那么张扬恣意,没想到骨子里竟然这么正经。

  小师弟和师兄不好问她这些,但同组的师姐已经八卦地问过好几次。

  每次都是一脸震惊加不可思议:“快醒醒!你俩早就成年了!合法驾驶享受人生没问题!”

  喻见这么想着,笑容更明显一些。

  今天她只帮大虎改了作业,倒是不怎么累。洗完澡,懒得吹头发,索性关了灯,拉开窗帘,散着头发坐在床上看夜景。

  申城夜色靡丽,比平城还要繁华。

  即使已经入夜,落地窗外霓虹依旧和江水一起流淌,汇入海边和天际,璀璨绚烂,灼灼如同白昼。

  一轮圆月挂在最高处。

  同灯火霓光一起,将不算小的套房映得明亮。

  喻见在床上坐了一会儿,手机开始振动,发出短促的提示音。

  不用猜就知道是谁发来的短信,她拿起手机。

  说起来也挺奇怪。

  即使已经回到了平城,池烈还保留着从前的习惯。不管两个人当天有没有见面,依旧坚持每天晚上给喻见发晚安短信。

  哪怕有的时候,散步道别后,喻见才上了宿舍楼。

  还没回到房间,刚出电梯,就能收到他的信息。

  喻见不知道池烈在坚持什么。

  但既然他每天都认认真真地发,她也会同样认认真真点开,给他回复一个晚安。

  心里这么想着,喻见拿起手机,点开通知栏。

  笑容瞬间有些僵硬。

  月光从落地窗斜斜洒进,照亮安静的室内,也照亮发着光的手机屏幕。

  屏幕上,简简单单的一行字。

  “见见。”

  池烈说,“房间好黑,我不敢睡。” 奇书屋为你提供最快的烈犬更新,第 69 章 第六十九章免费阅读。https://www.yanbk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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