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在水里太久,指腹的皮肤都皱起来,但没能增添多少摩擦力。
这个世界太糟糕了,总有各种各样的灾害突如其来,夺走那么多无辜人的生命。
所以她才想当一个医生。
即便遭受了各种误解与非议,她都不曾后悔选择这条路。
只是,这条路太短了,她只能停在这里。
眼睛里进了沙子,摩擦着眼珠和眼皮生疼,泪腺自动分泌出眼泪,试图将这些脏东西赶出去。
苏而韵绝不承认是她太害怕才掉的眼泪。
就是有点遗憾,又有点难过。
她好倒霉,如果晚一步出医院,或许就坐不上这辆车,此刻在一个安全的地方,紧张地听新闻播报。
周六她依旧可以去找林岁昭,给他过生日。
然后使劲吹嘘一番:昭昭,前几天我差一点就踏进鬼门关了!
见面后,她也不用担心没有话题可聊。
林岁昭肯定会安静垂着眼帘,一脸耐心地听她碎碎念。
恍然间,苏而韵又想起去年九月,军训正当时,她站在主席台前罚站。
身姿清癯的男人由远及近,阳光毫不吝啬地给他的全身镀上光晕,耀眼得有些犯规。
他走到她面前,挡住炙热的光线,漆黑的眼瞳含笑,声音低沉温润,“别动,帮你降降温。”
这一切好似发生在昨日。
又一股湍急的水流袭来,苏而韵避无可避地被水呛到。
积水强烈的压迫感挤在胸口,让她喘息困难。
内心一道声音在不停地催促:放手吧,你已经累了。
她坚持了好久,久到手腕酸涩发胀。
车厢中的呼救声变得缓慢而遥远,也许是大家都没了力气,也许是她失去了神智。
苏而韵只觉得眼皮沉重,浑身轻飘飘的。
车厢又剧烈地晃动一下,紧接着,湍急的水流好像平息了怒吼。
一串规律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黑暗被手电筒的强射灯光破开,男人坚定有力的声音响起:
“报告指挥长,发现被困乘客。”
“立刻展开施救!”
……
苏而韵听说,人死之前,听觉是最后消失的。
所以她才会听到林岁昭的声音。
身体仿佛坠了千斤重的石块,不停将她往水底拖拽。
她再也没有一丝力气抓住栏杆了。
苏而韵的手指软绵绵地松开,即将要垂下去时,有人先一步接住了她。
“老大,找到小苏妹妹了吗?”
何耀背着昏过去的老人,一手搀扶着受惊过度的大哥,全套救援设备穿在身上,本就宽厚的身姿更加壮硕。
林岁昭感觉一颗心脏都被人捏紧了。
他将人从积水里抱起来,呛了太多水,苏而韵的嘴唇都是白的。
林岁昭控制不住手指颤抖,把女孩护在怀里,继而去救援其他乘客。
何耀清点好人数,确定被困人员全部在这里,“老大,人全了。”
林岁昭给队员打了个撤离的手势,跟在队伍最后,一步步从车厢内撤离。
-
许多年过去后,苏而韵依旧会记得这个下午。
暴雨冲刷世界,天幕阴沉,宛如电影《世界末日》的虚拟镜头。
马路成了河流,救援绳索延伸到岸边,救援艇是唯一的交通工具。
离开逼仄的车厢,新鲜空气涌入气管,苏而韵的神智恢复清明。
天光暗沉,她的视野模糊不清,却能听到男人低沉又坚定的声音响在耳畔:“核实,已获救。”
救援队将被困人员转移到救生艇上,岸边搭起的急救帐篷前一群医护人员在焦急等待。
林岁昭坐在一旁,解开护腕扔在地上。抬头正要解头盔时,怀里的人蜷缩了下身子,拉住他衣袖的手指收紧。
他所有的动作尽数停下。
苏而韵有些恍惚,想念了那么久的人此时就在身边。
他瘦了好多,侧脸轮廓分明,头发被雨打湿,剪短了长度,不会湿漉漉耷拉在额头上。
英挺的眉眼不受遮挡,第一眼望过去,会被冷硬的气质震慑住。
苏而韵好怕这一幕是她幻想出来的,是所谓的“回光返照”。
她咬了咬嘴唇,试探地伸出一根手指,戳了下这人的脸颊。
皮肤是软的,还有点暖。
不确定,得再打一巴掌试试。
林岁昭一动不动,任由苏而韵摆弄。
“好像是真的。”呛了太多水,又大声呼救那么久,苏而韵的嗓子沙哑干涩,话一出口,她自己也愣住了。
怎么大难不死,却变成了公鸭嗓。
林岁昭俯下身,拉住她的手放在侧脸上,手心紧紧贴着她的手背,让她能够安心。
苏而韵感受到他手指轻颤,抿了抿嘴唇,问:“是不是把你吓到了?”
申城救援队就驻扎在青县,但这次暴雨来得突然,救援队只有二队在岗,不得已调派了林岁昭他们这群人。
穿上救援服,一群小鸡仔摩拳擦掌,准备当一次救世大侠。
何耀跃跃欲试,站在队伍里等待直升机降落。
他悄咪咪凑到林岁昭耳边,“老大,这次回去说不定能见到小苏妹妹。”
林岁昭低垂着头,无声调节着护腕松紧。
阿坤有点紧张,抡起拳头给了何耀一锤:“你他妈当我们是去玩的?”
上了救援机,指挥员坐在屏幕前,新闻正播放着申城这次的暴雨灾情,主持人字正腔圆地念道:“以下是地铁三号线受困人员名单,救援队正紧急展开施救。”
林岁昭一眼就捕捉到了苏而韵的名字。
条件反射似的,根本不需要多加辨认。
何耀炸了,“我操,小苏妹妹怎么在里面?!她坐三号线干嘛去了……”
那一瞬间,林岁昭只觉得心脏紧缩,神经高度紧张,连呼吸都忘记了。
仿佛回到了五年前在手术室外等待结果时,那种无能为力的焦躁感再次袭来。
“昭昭,你相信命运吗?”
女孩沙哑的声音唤回他游离的思绪。
林岁昭不想松开手,就紧紧握着苏而韵的手指。
他其实没有看起来那么坚定,从踏出飞机舱门的那刻起,他害怕得要命。
他怕来得太晚,怕有更多的意外发生。
直到现在,他紧绷的神经才松懈一点。
苏而韵撅起嘴巴,把遮住眼睛的碎发吹开,自顾自地继续说:“五年前我帮你一次,如今你救我一命。”
“再加上老苏零零散散做的那些好事,积了那些功德。”
她仰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语气越轻松,越忍不住迟来的恐惧感。
苏而韵咬住牙关,不想让呜咽泄出分毫,“不然,我就见不到你了。”
毕竟是鬼门关走了一遭,大老爷们被救出来还抱着何耀大哭一场。
苏而韵像有了底气,也不怕丢人了,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林岁昭习惯性想给她擦眼泪,可一抬手,发现指腹上脏兮兮的,他的手停在半空,漆黑的眸子沉了沉,“不哭了,现在很安全。”奇书屋
男人的手掌落在发顶,轻柔地拍了拍她。
救生艇停在帐篷外,岸边站着穿白大褂的医护人员。其中一个即便戴着防护口罩,苏而韵依旧能辨认出来。
她双腿发软,被林岁昭抱到帐篷里。
那人紧随其后,露在口罩外的一双眼睛掩饰不住的担忧。
苏而韵嘴唇怯嚅两下,赶忙低下头把眼泪蹭干净。
一张干净的纸巾递到面前,略显严肃的声音从头顶落下:“用手也不嫌脏。”
苏而韵又接过纸巾,擦干净眼泪,“徐老师,你能帮我给我爸爸打个电话吗?”
徐师太从口袋里拿出手机,长叹口气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被困乘客陆陆续续转移到帐篷内,苏而韵四周张望着,没见到患有心脏病的老奶奶,神情瞬间紧张起来,“徐老师,被困乘客里有一个老人,患有心脏病,中途昏迷四分钟,我只做了简单的急救措施。”
徐师太抬眸,一向严肃的眼神此刻多了几分赞扬。
“你做的很棒。”她拍了拍苏而韵的肩膀,让她别担心,“病人已经转送去医院了。”
入学A大两年,苏而韵还是第一次收到徐师太的表扬。
濒临险境时,她脑海中回荡的还是被徐师太罚站的场景……
苏而韵有点心虚,小声地说了句“是我的应该做的”,就闭上了嘴巴。
徐师太去巡视其他人员的情况,帐篷的这个角落,只剩下苏而韵和林岁昭两个人。
苏而韵拉了拉林岁昭的手指,让他靠过来。
林岁昭蹲下身,由下而上看着她。
这个角度,能清楚的看到他浓密的睫毛,有稀疏的光线透过缝隙,落在眼睑处。
将他凌厉的黑眸衬得柔和许多。
苏而韵平静下来后,才注意到此刻林岁昭有多狼狈——也不能说是“狼狈”,是她印象中,林岁昭不曾有过的样子。
发梢滴落水珠,手指沾满泥水,身上的救援服也被弄得脏兮兮的。
苏而韵却记得,她喜欢的男孩子怕脏,有洁癖,平常的球鞋一尘不染。
站在人群中一定是气质清癯,最瞩目的存在。
但此刻,身穿救援服的他,好像更耀眼了。
苏而韵不说话,林岁昭捏了捏她的手心,轻声问道:“有哪里不舒服吗?怎么一直看着我。”
苏而韵垂眸,注意到他下巴处也沾上一块泥。
抽出张纸巾,从他的侧脸顺着往下擦,“昭昭,你现在是我的救命恩人。”
林岁昭舌尖顶了下腮帮,细细品了品“救命恩人”这个头衔,觉得好笑:“怎么听起来,不如‘男朋友’好听?”
苏而韵又去替他擦手,脑袋里蹦出个莫名其妙的念头来:“五六十年后,说不定我就这么伺候你。”
人经历过生死后,总觉得一生漫长又短暂。
林岁昭沉默两秒,看着沾满污渍的手指,被苏而韵擦拭干净。
他目光上移,与苏而韵的视线撞上。
“那个时候,我们一定还在一起。”他的语气坚定无比。
苏而韵弯唇,眼睛笑弯成月牙,“到时候我会好好照顾你的,给你递拐杖,给你推轮椅。”
然后和满堂的小辈们说:爷爷是奶奶的救命恩人。
她就心甘情愿,以身相许了。 奇书屋为你提供最快的撒娇指令更新,第 82 章 82免费阅读。https://www.yanbk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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