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川野正回味着他们刚刚那一场演奏呢，他回头看了一眼沈听肆，见他低头拨着琴弦,眼尾耸着，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又倦又冷的气质。
“还在想那小姑娘拒绝你的事？”顾川野啧了一声,“没准儿人是不好意思,现在小姑娘都害羞。”
“不过阿肆，说实话,你刚在教室装逼的样子有点太刻意了吧？”
沈听肆掀了掀眼皮：“我装什么了？”
顾川野再度啧了一声，以一种洞察的目光看透他，“你是不是故意在她面前显摆？”
“你是不是……”
“有吗？”
“这不算喜欢吧？”
顾川野话还没说完就被沈听肆打断，他拎着吉他走在前头，抬了抬下巴，神情很是倨傲。
“这就不算。”
顾川野：“……我没说你喜欢她。”
——
正是晌午，平江巷口的阴凉处早早地便挤满了纳凉的人。云星收拾完碗筷从屋里出来的时候,林映慈正推着电动车从巷口走来。
她步履落得很快,低着头掩着面。
饶是如此,平江巷口的窃窃私语声也一刻都没有停止。
于是她将这股火气撒在了刚刚踏出门的云星身上。
“大热天的出来干什么？你作业写好了啊？”
云星关上水龙头,把碗里的水甩开，已经习以为常地接受林映慈的这一通无名火。
她被巷子里的流言蜚语压的抬不起头。
于是就将所有的力气攒在她的身上。
可惜她不争气,成绩平平,天赋也一般。
这次侥幸考上了淮城中学，林映慈一心要让她冲刺重点大学。
隔壁的夏成蹊妈妈听见了这儿的动静,大嗓门立刻就从防盗窗里洒出来,热情地招呼着她们两个。
“映慈回来了啊？快让云星到我们家来,我剁了好大一个西瓜。”
林映慈脸上神色好了点：“你去吧,你成蹊哥哥学习好,你好好跟他讨教讨教。”
夏成蹊家是个独立的小院子，回廊通风凉爽，大院里一棵老树是天然的阴凉处，夏成蹊就端坐在那触底生凉的石头桌上写作业，天生的好学生模样。
巷子长又深，遮不住半点临街的噪音。夏成蹊却在这样喧闹的环境里认真垂眸算题，云星眨了眨眼睛，一颗心却被耳畔传来呜呜的摩托车轰鸣声给牵引。
夏妈妈端来切成片的西瓜，哎呦呦叹了一声：“现在的小孩子真疯狂哦，那摩托车骑起来带风，不要太危险。”
夏家的大门刚好对着巷子口，清淡的风从那窄小的口里幽幽长长透过来的时候，也带来了临边的交错的街影。
云星就窥着那一小点光，并着那一道如风的影子，大致勾勒出他恣意又张狂的样子。
直到夏成蹊停了笔，语气淡淡地提醒她——
“你对机车感兴趣吗？”
夏成蹊的目光很认真，他一贯是如此的，无论是解题还是待人，清明如水的目光里都带着探究到底的坚持。云星飞快移开眼睛，双手托住下巴对他笑了一下。
心却慌的厉害。
虽然明知道他这话没多的意思，但她就是不可避免的多想。
喜欢的是车吗？
是他。
……
盛夏的蝉鸣声永不停歇，平江巷口从外面看来就像个死寂的老胡同，除了倚靠在墙根的摇扇老汉，几乎鲜少有人踏出来。
顾川野摘下被汗浸湿的头盔，甩了甩头发，抱怨道，“阿肆，这条路你都来来回回走三遍了，这路上是有金子还是有你老婆啊，怎么这么情有独钟。”
沈听肆停了车，腰窝随车身微微塌陷，背部线条流畅而锐利。他也摘了头盔，伸手随意拨了下头发，嘴里嚼着糖，懒怠地嗯了一声。
顾川野继续说：“咱们车声音太大了，小心别人投诉我们扰民，你这车可是我好不容易找老爷子给你要回来的。”
“那还给你。”
把车停到阴凉处，沈听肆干脆利落拔了车钥匙，在半空中抛出一个圆滑的曲线。他单手插着兜，慢条斯理地走到巷子口，撑着墙面随意地站着。
不远处就是淮城中学，许多经过的学生忽然就将目光凝聚到了此处。沈听肆不陌生这样的注目，却也绝谈不上喜爱。他眼皮掀了掀，浑身上下透着不好接近。
“那你怎么上学？”
“坐公交车啊。”
不知想到了什么，沈听肆哼笑一声，强捺下嘴角的愉悦。
“我喜欢坐公交车。”
盯着顾川野诧异至极的目光，沈听肆一字一句开口——
“节能环保，我以后每天都要坐。”
顾川野这下目光彻底变了，他以一种极复杂的表情拍了拍好兄弟的肩膀，默默掏出自己的钱包，抽出两张塞到他衬衣口袋上，语气十分悲愤。
“阿肆，你说实话，你|妈是不是偷偷给你报名变形记了？”
“顾川野，你多找几个兄弟玩玩吧。”
沈听肆瞥了他一眼，随手撕下墙皮上的广告纸折纸飞机。
顾川野不解问：“为什么？”
纸飞机折成，沈听肆对准巷口嗖的一下掷了出去，与其同时，他忍着笑开口，“因为我觉得你这人保不齐就万年单身狗的命格，多找几个大家也能轮流陪伴你。”
“你放狗屁！”顾川野一脚踢过去，没踢中，自己倒是一个踉跄往前面扑了过去。
沈听肆伸手扶了他一把。
顾川野狼狈抬头，视线刚好撞进那巷口的风景。
一双圆润又明亮的眼睛，此刻因为呆愣而显现出片刻的失神。
是沈听肆那个小同桌啊。
顾川野记不得她的名字，但是他看见了落在她白色校服衣领上的纸飞机，这架飞机像是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终途似的，精准无误地落在了她的肩膀。
顾川野脸上出现兴味的笑意，刚要打趣，伸手捞了捞，发现身边空空如也。
他扭头。
沈听肆靠坐在车上，像个围观者，刻意的目光伪装着不经意落在他那儿。
顾川野一下全明白了，他盯着云星的目光，双手合一道了句对不起，然后大步跑到沈听肆面前，狠狠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你撩妹让我当僚机就算了，为什么恶作剧让我背黑锅！”
沈听肆闷声笑了，他仰起头，笑的很无辜。
“单身狗的智商果然很高。”
平江巷内，云星伸手轻轻拢住纸飞机，她的心口砰砰砰跳的极快，低眸瞬间又不免敛下些许遗憾与落寞。
抬起头的一瞬间。
她心里，其实有期待过是他。
后来过了多年，云星偶然知道这架纸飞机的真正主人。她将纸飞机重新铺平折叠，然后也悄悄躲在他身后，将纸飞机朝他抛去。
原来平江巷口的纸飞机，折叠出的是一个落荒而逃的少年暗恋。
——
临近期末周，进入了试卷漫天纷飞的日子。前脚刚交了语文试卷，后脚数学课代表又在讲台前拼命地催作业。云星咬着笔头，将熬夜写完的卷子一张张整齐压好，走到各自的课代表面前交好。
走到英语课代表宋词面前的时候，宋词头也不抬，忙着做最后一道长篇阅读。
云星把卷子放在她面前，要走的时候忽然被拉住了手腕。
“云星，你能不能帮我收一下英语作业啊。”
“就差后面两排男生的了，他们都不肯给我。你帮我收一下嘛，我最后一篇阅读昨晚忘记写了。”
“他们为什么不给你啊？”云星目光不由自主落到后面，视线忽然带了几分了然。
靠后门坐着的是沈听肆，即便是趴在课桌上，他那一头格格不入的发色还是扎眼。云星注意到他偏了偏头，露出高挺的鼻梁，侧影下睫毛浓密又纤长。
过了会，他不耐地抬起头，声音很沉。
“能不能别吵了？”
后面嘻嘻闹闹的声音立马停了下来，云星估计他八成有起床气。
“也不是。他们太凶了，我不敢去要……”
宋词撇撇嘴：“反正你去催一下就行，他们不交就算。”
云星嗯了一声，顺带把收了一半的化学作业拿在手里。她先从最里面开始收，几个男生倒也好说话，写了的都爽快交给她，没写的就磨着她要了两份来抄。可能是忌惮沈听肆在睡觉，几个男生声音特意压得小小的，一口一个课代表喊着她。
云星给了他们两份，然后慢吞吞地往外面走。
脚步落下的越快，她心跳的越乱。
只不过因为沈听肆就在咫尺，所以这时的云星并没有意识到——
不是心慌。
是心动。
沈听肆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了，出乎意料地好脾气，抽了几张卷子放在她面前，云星挑出自己要的卷子，发现他只有化学卷子写的格外认真，其他几个字迹潦草，甚至是挑着题目写。
“英语？”
沈听肆摊摊手，答得坦坦荡荡，“没写。”
“我们肆哥啊，向来只写化学作业的。”
沈听肆同桌冲她眨了眨眼睛：“怎么样，够不够给化学课代表面儿？”
周围忽然响起了意味不明的笑声，云星羞得无地自容。她每回来到后排男生这儿几乎都要受到他们的揶揄，她将目光落在沈听肆身上。
他脸上神色淡淡的，她心里那点隐秘的欢愉感一下被他冷硬的神色给扑凉。
云星咬了咬下唇，默不作声地低头看着他翻出空白的卷子，签下自己的名字。
签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他笔尖顿了顿。
像随口提了一下似的：“你英语好像很不错？”
“啊？”
云星垂眸：“还好。”
比起理科，她的英语的确算是优势学课。然而云星说的也是实话，饶是她上次英语超常发挥，也只是堪堪将她的排名提到了中上游。
他们第一次出现在同一面光荣榜上。
一个榜首，一个末端。
于是她告诉自己——
还不够好。
“想去哪个城市啊。”
沈听肆盖住笔帽，很难想象他会有这样耐心又缓慢的时刻。他身体微微后倾，靠坐在椅子上，目光沉静又认真地盯着她。
那是云星第一次看见他露出这样的目光。
是从未……见过的沈听肆。
她抱着卷子胡乱地离开，尚未构建的世界观里只知道淮城之外是江宁，便随口说了一句江宁落荒而逃。
抱着卷子走出教室外的时候，她突然迎着风打了一声喷嚏，树下栖息的蝉音早已消失，这盛夏已经不知不觉从指尖溜走。
她搓了搓手臂，刚好听见办公室的几个老师在谈论他。
夸赞至此不绝于耳，一份又一份竞赛奖章早就将他的未来定义为通途。
云星哈了一口气，关上门的一瞬听见班主任在和他的家长打电话。
这学期末，他就要回去了。
在考场上合上笔帽的一瞬间，云星难得的有些惆怅。离别的种子不知不觉就已经在心里生根发芽，她悄悄往后排望去，沈听肆懒散支着身子，笑得没形。
一副什么事情都不放在心上的样子。
不过也是。
他也只在这儿呆了不到一个学期。
淮城中学的卷子是隔日就出成绩的，于是在寒假开始前大家就可以领着成绩单回家了。云星考的不太好，她捏着成绩单脸上没什么太多的表情，心里已经将林映慈要说的话都想了一遍。
从早晨就开始下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厚实的雪铺满了青黛色的檐角，南方大雪是一个稀罕的事情，又在临放假这样热闹的时候，于是教室里变得冷清，大家都趴在走廊上看雪。
云星是个例外，她畏寒，并且希望这雪快点停。
好让晚上回家的公交车如约而至。
教室里没什么人了，她蹑手蹑脚从包里掏出夹在最里侧的同学录，厚厚的一本里她只留了一张卡。
短短的一行字像是带了温度，她轻轻地贴上去，顿时感觉心里像是被灌了蜜糖一样开心。
这种感觉怎么形容呢？
就像走了无数遍的平江巷口，黝黑深长而又看不见尽头，。
可是有一天，有一束光打在了前面。
并且告诉她，这就是她的方向。
走到家门口的那一瞬，云星鬼使神差地回了头。
单手推着车的少年站在微黄的路灯下，面孔被路灯照的干净又明亮。
云星拍了拍被冻僵的脸颊，感觉在做梦，而且这梦还做不醒。
于是她胆子很大的回了头，眼睛弯弯冲他招了招手。
声音在严密厚实的冬日里破出一道口子。
“再见啊。”
沈听肆站在原地愣了下，他歪了歪头，低笑一声，随即矫健地跨上山地车。
在叮铃作响的车铃里，他也道了一声“再见”。 奇书屋为你提供最快的月亮先动心更新，第 75 章 高中篇（四）免费阅读。https://www.yanbk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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