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皇帝萧靖禹已转到屏风后的软塌上歇着,跪在榻前的郑王萧蛰恩满面悲戚:
“老六从小到大都是谨言慎行、克恭克顺,比老四和老五不知强了多少,臣弟知他从无反心,皇兄您又何必让他......”
“老三呐。”
萧靖禹叹口气又摆了摆手,萧蛰恩见状则息声垂首。
这一副低眉的菩萨模样,不禁惹得萧靖禹心头一酸。
眼前的郑王,哪还有半分当年单枪匹马闯关西七卫,把自己从叛军窝里救出来时的勇武神威?
“记得当年,朕还是齐王的时候,朝廷接到奏报,说沙州卫率众劫掠西域贡使商人,所到之处尽夺驼马币物,茶马贸易一度遭到重创。父皇降敕切责,命朕去沙州卫约束众将。结果安定卫的人屠了朕的人马,烧了朕的营帐;罕东卫驰援沙州,带着沙州卫的叛亡之徒将朕扣在马棚,朕饿了七天七夜,也被打了七天七夜,眼见着要被他们绑到骆驼后边,拖进大漠烤死......”
听萧靖禹回忆往昔,郑王面上无动于衷,心里亦如水般平静。
“......是你和老二从天而降!气挟风雷!救朕于危难......”
萧靖禹压着手边山西叛军的名册,还有山西布政使蔡察的口供,手背上的青筋逐渐浮起:
“如今,你抛却荣华吃斋念佛,老二的旧部余孽也尽数伏诛。”
见萧蛰恩无话,萧靖禹又自顾摇头:“你想任一兵主帅,偏父皇不同意硬是让你去工部,你为此还大闹了一场。可等到朕坐了这江山,想调你去燕北,你却执意不肯......可见人心难免是会变的,更何况是克恭克顺的表象?”
“......皇兄。”萧蛰恩正欲说话。
门外已响起刘元海的声音:“圣上,顺天府尹何希贤求见,说是来禀报时疫源头之事。”
“宣。”
刘元海领命,挥着拂尘抬腿向栅栏外走去。
等在院外的何希贤时不时抬袖擦着额角细汗,心里正盘算着说辞,冷不丁被一声沙哑冷笑吓了一跳。
豫王萧逸寒一路上,被他骑驴的滑稽画面逗得前仰后合,此时见这矮胖官员瞪着绿豆小眼,嘴巴更是笑得合不拢:
“何大人慌什么?”
“啊这......”何希贤眨了两下眼,扯着嘴角堆笑请安,“参见豫王殿下。”
“时疫源头这么快就找着了?”萧逸寒凑过来问。
何希贤禁着鼻子干笑,就是不回话。
正巧刘元海迎面过来,萧逸寒才作罢。
两人一前一后跟着刘元海到了木屋门口。
何希贤拜了拜豫王,便在进门几步的地方老老实实跪下,头点着地屁股撅的老高,一身官袍差点盖不住。
“起来吧。”皇帝萧靖禹的声音在屏风后响起。
何希贤起身,规规矩矩站直身子。虽处陋室,却还是不能适应天子周围与生俱来的压迫感,额角的细汗也不知不觉变成黄豆大小的汗珠,缓缓滑落。奇书屋
屏风后响起两下纸张翻动的声音,几乎没有间歇,萧靖禹便开口问道:“时疫的源头,是狼群?”
何希贤忙回:“是,圣上!”
萧靖禹的声音忽然轻松了不少:“城南是有不少猎户,平日里多是捕些野猪野鹿,怎么还有捕狼的?怎么现在京城很多人家喜好吃狼肉?”
“回圣上,并非是取狼肉。”何希贤忙答,“而是现下京城里,有些部族和世家知道丹巴七部有一种十分凶猛的死士,叫做狼崽,是通过让人与狼群厮杀搏斗的方式训练而来。于是纷纷效仿,为训练狼崽便找城南猎户去辽东捕狼。”
“狼崽?”
萧靖禹扔了手里的奏报,似乎对这个称呼很感兴趣:
“朕记得上次朱雀桥刺杀燕王妃的案子,你就有说过凶手是丹巴七部的狼崽。再往前,还有大理寺少卿付东页的案子,你也怀疑是狼崽所为。这狼崽若真的能刀枪不入、杀人于无形,又来无影去无踪,连你和神机营都奈何不得。那这训狼崽的人......”
说到此处,萧靖禹便又顺手拿了之前豫王萧逸寒主动请缨,去丹巴七部出使的折子。
嘴上却是慢条斯理地继续:
“必是包藏祸心了。”
“这两次的刺杀,确系狼崽所为,微臣已将案件移送刑部陆大人处,想来陆大人不日便会结案,来与圣上回复。”
虽然从萧靖禹的声音中听不出丝毫恼怒,可何希贤还是无形中感到一阵迫人的压力,直戳后脊。回话之时虽不敢有丝毫怠慢,可为免引火烧身,还还是尽力回避与时疫无关的话题:
“而今晨,王维全王大人和太医院院使才到了城南郊外,便开始开方煎药,救治病患。王大人和沈侯爷还不忘四处走访,追本溯源,发现染上大头瘟的病患,除了是捕过狼的猎户之外,大多数都与之有接触。而城南郊也确有百姓听到狼嗷之声,故而才断定源头出在狼的身上......”
“嗯。”屏风后头的皇帝,对这位臣子的办事效率,终于有了肯定,“那便去办吧。”
......办?
办什么?怎么办?
何希贤眨了眨绿豆大的小眼睛,将头垂得更低。
见他迟迟不领命,皇帝萧靖禹又将豫王的折子扔在一旁,随手拎起一道折子,抬眼一看,顿时将脸拉得老长。
竟是兵部尚书谢怀彬的辞呈。
强忍怒气放下后,眼睛又瞥在谢弼和段临的折子上,上头写的却都是太子究竟应该由哪位嫔妃抚养的意见。
气得他抬手将折子摔在地上:“真是越来越荒唐!”
何希贤不想圣上因为自己蠢笨大发雷霆,顿感恐慌,忙跪地颤声道:“圣上息怒!”
萧靖禹顿了顿,声音恢复平缓:“神机营左哨剩下的将士听你调遣,杀狼。”
“微臣遵旨。”
待何希贤退出木屋,萧靖禹缓步从屏风后头走了出来,那张阴晴不定的脸上,一丝恼怒旋即隐去,取而代之的则变成无可奈何的苦笑。
他吩咐身边的刘元海:“宣豫王进来吧。”
刘元海柔声领命而去,不出半刻,便听到“吧嗒、吧嗒”的声响落在木质地板上头。豫王萧逸寒拼命阻拦想要搀扶的人,拄着双拐进来。
见到萧靖禹便扔了双拐扑到他跟前,两只寒潭般的眸子抖着冷光:“皇兄!皇兄!臣弟听闻京郊突发时疫,实在担忧,皇兄龙体可还康健?”
“快把他扶起来!朕叫你来,是有事商量。”
萧靖禹回身拿着萧逸寒的折子,语气中尽是和软:“伤成这个样子,这出使的差事,就算了吧。”
“皇兄?”萧逸寒被人搀扶坐到矮椅上,疼得呲着牙,“臣弟的腿,不碍事的。中秋之后,您不是还说,让臣弟拟个折子,说说除了与丹巴七部和亲,还有什么方法能不战而屈人之兵?臣弟这法子不好吗?”
“朕没说不好。”萧靖禹看了他半晌,又坐在矮几旁。
萧逸寒亦定定愣神,望了萧靖禹片刻,才失望地低头:“那就是臣弟无能,不堪当大任。或者是因为晋王兄的缘故,皇兄在......防着臣弟。”
他嘴角是自嘲的笑意,眼中却填满了仇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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