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在这晚原原本本地倾诉，他从未在她面前提及过的弟弟、他破碎的童年、夭折的梦想，还有离开她的至暗时光里，他被触发的心理创伤。
周漾忽然沉默了一瞬，声音透着迟疑：“今晚我有事儿。”
“稍迟一点呢？”他很快说道。他计划去接弟弟的时间大概在九点半左右，如果那个时候周漾有空，应该也是可以的。
“你有什么事吗？”周漾盘算着，要是“生音”的项目又需要她出手相助，那她该怎么安抚被她放鸽子的韦壹？
“我想带你见见我弟弟。”他没等她思考完便插话进去，仿佛怕短暂的冲动很快用尽。
“弟弟？”周漾一怔，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对。我弟弟。”
那头默然许久，悠长的呼吸透过听筒拂在他的耳畔。
周漾有很多话想问：你什么时候有了一个弟弟？你为什么要带我去见你弟弟？见你弟弟这件事很重要吗？……
但最终，她只是轻声说道：“我不确定，我到时候联系你吧。”
她觉得，钟佑麟如此郑重地提及在她看来几乎是凭空出现的“弟弟”，一定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她点开手机上的音乐会电子票券，上头，韦壹的身影占据海报一角，脸上绽开灿烂的笑容。
今晚，她也很想见见这个“弟弟”的。
周漾的目光停在时间地点一栏。顺利的话，韦壹的钢琴演奏九点结束，那时她再联系钟佑麟应该也可以。
艺术大剧院坐落在东华市的鹭湖边。
韦壹的灯箱海报嵌在滨湖小径尽头的宣传栏里。眉目清秀的少年轻闭双眼，长指高高扬起，面上俱是沉浸陶醉之色，底下是梦幻的钢琴素材图。
“这孩子真的很有范儿呐。”梁煜的笑脸迎着灯光，小虎牙微微一闪。
“嗯。”周漾轻快地应了一声。
不得不说，海报上韦壹少年嘴角的笑意非常有感染力，她原本因为惦记着钟佑麟的邀约而心绪不宁，此刻一下子放松了些许，有点想快一点见到聚光灯下的他。
他俩的赠票是vip，甫一检票，便有工作人员为他们指引通道。
这还是周漾第一次走vip，她不禁好奇地问一旁护送的保安：“待会儿韦壹也会走这条路吗？”
魁梧的大叔沉着脸说道：“什么唯一唯二的，我都不认识。我只负责走这条路的人安全通过。”他说着，脑袋探向后头，“哎别挤！往那边排队！”
梁煜“噗嗤”一声乐了，对周漾说道：“原来韦壹的名字是这个意思？”
周漾也忍不住笑起来，一边感叹保安大叔的辛苦，一边扭头观望身后涌动的人群。
警戒线外拥着不少人，有些面庞看起来还很年轻稚气。几个女孩子踮脚往vip通道张望，似是殷殷盼望着今晚主角的登场。
梁煜咋舌：“那孩子这么受欢迎的呀。”
周漾的目光越过人群，看见保安大叔大步走过去，拎小鸡一样把试图迈vip通道的一个女孩拽了出来。他的力道看起来很大，说出口的话倒是挺温柔：“小姑娘，没有vip票这里不好走的！”
小女孩嘿嘿一笑，不好意思地对线外的伙伴吐了吐舌头。
周漾刚提起的脚顿住了。
双马尾少女细细的发丝在灯光下泛着幽幽的黄，面容瘦削，但赧然的笑意给脸上增添了几分生气。
周漾迟疑了一下，试探地唤道：“小跳？”
少女扭过愣怔的脸，反应过来后，向她绽开浅浅的笑容：“阿漾姐姐好。”
她身后的伙伴探出个脑袋：“谁？”
那是个和小跳年纪相仿的女孩，剪着短短的运动头，浓眉大眼，神采奕奕。
“嗯……”小跳似乎在找一个恰当的介绍，“是那个急救小姐姐。”
“哇！”运动头少女向周漾大力地挥起手，“谢谢急救小姐姐，我就是那个飞不起来呀。”
她上下打量周漾和她身边的梁煜：“你们是vip吗？好羡慕哟，vip票可贵了。”她拍拍小跳的肩背，“我的小姐妹还想替我偷偷混进去呢。”
周漾：“……”
没记错的话，这两个女孩都只有14岁，此时的举止言行却十分老道。
她有些担心她俩的安全问题，刚想找小飞要即时联系方式，一阵尖叫声浪从身后涌来，原本被维护得井然有序的队伍开始崩塌，她被簇拥着往前挤，几乎是被推进了音乐厅。
半小时过后，千人“雅丽”厅里座无虚席。
周漾和梁煜凭着vip客票落座在内场第二排。
从他们的方向往后望，目力所及要么是年轻的父母带着孩子前来感受艺术的熏陶，要么是小飞小跳那样的少年少女。他们脸上贴着星星月亮，挥着荧光棒前来为偶像应援。
梁煜咕哝道：“钢琴独奏会怎么好像开出了流行演唱会的气势。”
周漾低声说：“我不懂。”
她的确不熟悉现在的饭圈文化。在她看来，支持偶像就是喜欢谁的歌就去买她/他的专辑，喜欢谁演的戏就守着平台每天追剧，喜欢谁写的书就好好做读书笔记。
她想了想，低头滑开手机，找到小飞当时的求救私信，发了一条消息过去：“看完演出回到家报个平安哈。”
因为有了上次的营救经历，她对小跳格外上心。
七点半，演奏会即将正式开始。
一身黑灰条纹西装的女子款款走上舞台，是韦壹的母亲顾一帆。
她持麦开口，声音柔婉清亮：“非常感谢大家莅临今天的演奏会现场。由于本次演出是钢琴独奏会，请现场务必保持安静，灯光关闭。手机静音，不要大声喧哗，禁止拍照，谢谢配合。”
灯光渐暗，音符骤然跳跃在耳畔。四面环绕的乐声中，少年韦壹身着一袭红丝绒西装礼服端坐于华贵的钢琴前，领结在顶灯照射下熠熠发光。
他十指挥动，力道不疾不徐，后排的喧扰嘈杂一瞬间退却，周漾的耳畔俱是她辨不出曲名的优美旋律。
而她视线里的演奏者，专注、沉静，浑然忘我。随着乐曲高潮的展开，他轻闭双眼，嘴角上翘，面庞充满少年人的蓬勃朝气。
他仰头的刹那，一束光从上方倾泻而下，观众席里响起热烈的掌声。
不知怎的，周漾在这一刻突然记起，某次她与钟佑麟在科技馆里约会。地点是他定的，后现代化风格的场馆设计，满满的镭射灯光，每一处的细节都吸引她好奇张望。而定下地点的人就站在一件器材前静静地挥动着手指。
那是一架可以隔空弹奏的无弦琴。在乐音扬起的瞬间，他也是那样抬头闭眼迎向绚烂的灯光，沉浸在指尖流淌出的旋律不可自拔。
那个时候的周漾想，十三岁之前的钟佑麟就是那样弹奏着实体钢琴吧。他一定很怀念那样的时光。
那个时候的周漾还想，要尽自己最大努力去弥补他的遗憾。她为「号角」倾注了很多的心血，和所有成员一样，期待着它鸣响于世人耳畔的那一天。
掌声潮水一般退去，周漾仰起头，被灯光微微刺了下发酸的眼睛。
安静的席间，一只小指悄悄探过来，碰了碰她的手背。
周漾看向邻座，目光停在梁煜的侧脸，以为他有什么事儿找自己。结果发现他坐得笔直，眼睛眨也没眨地凝神望着舞台。她又低头看了看他垂放在膝盖的双手，此刻正攒成两个松松的拳。怎么看，他都像已经完全沉浸在韦壹弹奏的美妙乐音中了。
她忍不住一哂，这孩子是听到激动处不小心碰到她了吧。
梁煜的手指死死捏着西裤布料，他觉得自己都快捻出里头的纤维纹路了。按理来说，刚才那轻轻一碰后，他就该能握住周漾的手了。
可是，他怎么感觉像碰了块烫手山芋似的，不止指尖，连耳根脸颊都被连带着烫红了，胆怯得点到即缩回，
这，和爱情电影里演的不一样啊。
他的眼角余光落向周漾，她似乎认为他只是不小心碰到的。
面上的红潮慢慢褪去，想牵手的小心思却仍在翻腾。
周漾今天穿得很正式，焦糖色的修身礼裙外罩了件白色短款大衣。此时此刻她把大衣搭在右手手肘，专注地凝视着舞台上的演奏者。而她的左手自自然然地垂放在腿上，肩背平直，坐姿端正，看起来就是教养良好的淑女。
梁煜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擦过她的左手。那片纤细白润仿佛亮过舞台灯光。他却着实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契机，自自然然地握住它。
牵手的心思一旦撬动，就很难遏制。
散场。
人群在主办方工作人员的疏导下往出口方向涌动。由于看台上有人逆向而行，原本有序的队伍一度混乱。周漾穿了高跟鞋，没留神磕碰到了台阶上，往前一踉跄。梁煜眼疾手快扶住她，手掌顺势滑向她的手腕。
就这么扣了上去。
周漾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他紧张得目光闪躲，张口竟有些磕巴：“现、现在人、人有点多，我拉着你安全一点。”
然而直到走向剧院豁亮的大门口，他也没把手松开，拉着她的手闷头往前冲。
周漾有些跟不上他的步调，微喘着喊他：“梁煜！你慢一点！”
身旁的人在剧场宣传栏处停下，她终于有机会挣脱他的手。
梁煜红着脸挠头：“那个，我是怕散场人太多不好打车……”
他之前攥得太用力，她的手腕都红了一圈。
这是有多怕她走丢啊……她看起来应该没有那么路痴吧？
周漾刚要调侃两句，视线蓦地飘向梁煜背后那道熟悉的身影。
钟佑麟并没有留意一片喧嚷中的他们。m.ýáńbkj.ćőm
他兀自仰着头，注视着灯箱上的海报。
——“未来可期：少年钢琴家韦壹独奏会”。
海报上，身着燕尾服的少年侧对着镜头，手指在琴键上尽情飞舞，专注、忘我，一如曾经的他。
颗颗分明的黑白键仿佛触手可及，钟佑麟忍不住伸出手，轻轻地动了动指节，一一抚过那些平面琴键。
快二十年过去，他依然记得弹奏的手法、力道，以及再也无法使用小指的怆然。
那封今晚七点到达的电子邮件里，他如此向周漾倾诉着那些细碎的时光。
只是两个小时过去了，他没有收到只言片语，不知道是她还没看到，还是看到了却不知道怎么回复他。 奇书屋为你提供最快的生音更新，第70章 音乐会免费阅读。https://www.yanbk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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